第二章　元代郊祀

在元史研究中，草原、中原二元制度与政治文化的交会与互动是引人注目的课题。国家礼制是一个王朝政治文化观念的实践，是意识形态的核心。郊祀作为中原祭祀礼仪之首，传承着中原传统文化中对天的崇拜，是天授君权的合法性象征。元朝郊祀制度的建立与演变，和二元文化的交会与互动相始终。中原文化所尊崇的天，在郊祀仪式中称为昊天上帝。蒙古人信仰的最高神则称为蒙客·腾格理（Möngke Tengri），意译长生天。以往学界对于元朝郊祀关注不多，仅一些通论性著作中有简略涉及。(1)最近，刘晓先生撰文全面梳理了元朝郊祀制度的建置沿革。文中已经注意到，随着元朝郊祀的施行，长生天与昊天上帝祭祀有合二为一的趋势。(2)这一观察非常重要。郊祀中蕴涵着的最高信仰，构成了元朝意识形态的根基之一。

蒙汉文化确实皆以天为最高神，且皆有君权天授概念，这是长生天与昊天上帝的共通之处。然而二者也有迥异之处，概括起来有三点。第一，名称不同。蒙客·腾格理，意译长生天，与昊天上帝名称虽然接近，但不能直接对译。第二，祭天朝向不同。蒙古人祭天，或向南，或向日。(3)而在郊祀坛上，昊天上帝神主坐北朝南，祭者向北祭之。(4)第三，使用神位与否不同。中原祭天，设昊天上帝神主。蒙古祭天，“对越在上”，望而祭之，不设神位。(5)正是这些观念的差异，导致蒙古人难以将昊天上帝完全等同于长生天。在蒙古人多神崇拜的信仰体系中，汉文化传统的一些神祇，如岳镇海渎作为山川神，社稷作为农业神，风雨雷师作为天气神，太庙作为祖先，都能进入蒙古“万神殿”而不产生冲突。但作为最高神的昊天上帝与长生天难以等同，则导致蒙古统治者很难从根本上完全接受郊祀。直到元末，元朝皇室仍然每年秋季在元上都郊野举行蒙古传统的洒马奶祭天仪式，(6)说明长生天与昊天上帝两种祭祀形式始终未能完全合一，而是并存。上都六月二十四日举行的洒马奶祭天仪式中，主祭者中有“汉人秀才”(7)，体现出中原文化对蒙古祭祀的影响。蒙古文化对于中原祭礼的影响，则体现在郊祀中。本章考察元朝郊祀制度建立和沿革过程中二元文化的交会与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