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万历十一年进士，万历四十一年入阁，万历四十二年接替叶向高成为内阁首辅。
其实最初东林老前辈叶向高很看重他，先后举荐他续修玉牒、出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当然了，因为一些言官的反对，也导致他居家了一段时间。没有办法，晚明朝堂就是这样，党派斗争问题始终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才没走出偏殿多久，就看见了一个太监急匆匆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李选侍在看清来人之后面色稍微温和了一些，对着来人开口问道：“乾清宫而今若何？”
“回禀娘娘，内阁阁老都到齐了。陛下圣体欠安，怕是……”
一滴冷汗从康妃额头上缓缓滑落，她低语了两声方从哲的名字。要是皇帝驾崩，按照东林党的做法，定是不会给她多少名分。
而在这大内之中没有名分的妃子又有多少立足之地？更何况她还间接谋害了当朝太子的生母！
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朱由检心中明白，自己的好哥哥朱由校生来就是个性子柔软的，对这位养母康妃只有深深的怖惧之情，哪里会考虑在登基之后清算她。
倒是面前这个太监倒是颇为有趣。
朱由检下细的看了看他，太子朱由校身边的心腹宦官除去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未来的“九千岁”魏进忠（天启二年改名魏忠贤）。
当了这么多年的编辑了，权谋文也是读了不少。以他毒辣的眼光自然一眼便看出了魏进忠在利用自己这位愣头愣脑的养母。
新皇将立，自然是有众星拱月。一位先皇的妃子又何必多生事端，激起一片涟漪？
说到底，还不是他魏进忠想要从中分走一杯羹。
至于西李选侍与诸位朝臣的争斗，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除了魏进忠，还有兄长的乳母客室，他们只要做好了分内之事，牢牢掌控住朱由校的心理活动，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当然了，这也是后来为什么魏忠贤能够为虎作伥这么多年的原因。
可是，这并不是朱由检想要出现的局面。只要朱常洛一驾崩，方从哲没过多久就会因为红丸一案告老还乡。
之后虽然东林党一家独大，但也难以避免的成为了众矢之的。就好比最后左副都御史杨涟上奏《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疏》，就连奏折都呈递不上。
说到底还是方从哲人有协调之才，办事能够集思广益，为人老成大度，政治品德也不差，确实是一个个循吏。
如果在一个太平盛世，或许能做一个好宰相。他的悲哀，大概就是被党争推上了自己不能胜任的宝座，而自己又无法离开。
帝王之术是为用人、治人、驭人之术。
朱由检默默的跟在西李身后，他自然是不会与魏进忠交恶。相反，在某一个时期，他说不定还会特别倚靠他。
至于现在，他看了一眼身上落日洒下的金黄余晖，属于他的权利游戏也才刚刚开始。
…………
乾清宫正殿内。
“阁老，寿宫可曾齐备？”屈卧在龙榻上的朱常洛费尽力气半天才吐出了这句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气息已经是相当微弱。
朱由检与朱由校则是陪侍在龙榻两侧。
方从哲连忙点头回应：“先帝山陵已然安定，陛下切勿因此劳神费心。”
“方阁老所言甚是。”站在一旁的刘一燝与韩廣顺着方从哲的话说道。他们都是泰昌元年由礼部尚书的职位补入东阁的大学士，算上一言不发的杨涟与左光斗，在场至少有四位东林党人。
虽然平日在朝堂上纷争不断，但在此时此刻在场的各位内阁辅臣心里都门清——龙驭宾天可不是一件小事。
朱常洛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再次环视了一圈即位不久才搭配的“草台班子”，这么好的人员配置只能留给自己的儿子啊……
可是，他不甘啊！
“是朕之寿宫，准备可否。”当着众多廷臣的面，他还是艰难开口，不情愿的说下了这句话。
“陛下鸿福齐天，万寿无疆！”方从哲率先屈膝跪地，左手压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地。九拜稽首，乃是最高礼仪。
剩下的阁臣见状也是顺着方从哲的动作，双膝跪地，久久不起。
万寿无疆？朱常洛冷哼了一声，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大限将至。他环视一周，将求助的目光落到了杨涟身上。
“此乃真忠君，你当礼敬贤才，勤勉为政。”他指着杨涟，对身旁的朱由校耐心的叮嘱道。
要说这杨涟还在不久之前还因为批判郑贵妃的罪了朱常洛，如今陛下龙心转变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是他临终悔悟了？
不然，朱由检心中清楚，若是自己老爹春秋鼎盛，那他还真会好好压压杨涟的气势。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作为未来东林党的领袖，更应该明白天恩浩荡来之不易！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去调教这位直臣了，他需要把杨涟留给朱由校，让东林党去平衡浙党的实力。
痛，实在是太痛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方从哲作为三朝老臣，自然是知晓帝王心术，他能深谙其中的为官之道。
可是杨涟呢，他的性格品性堪比魏玄成，但也正是这种性格注定了他凄凉的下场。
“也望诸君各司其职，孜孜不倦，助吾儿尽施尧舜之才！”
方从哲点头，斜视了一眼杨涟。若是新皇上位，那么以他为代表的齐楚浙党少不了要受到东林墨客的一番清算。要知道在万历时期，他们做了不少排挤东林党人的举动。
若是之后东林党人开始清算，那他纵容儿子杀人，蔑视法令、典章和一手导致辽阳失守两件罪责就够让他被后世所唾弃，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小隐隐于世，大隐隐于朝。
方从哲望着春风得意的杨涟，第一次产生了致仕的想法。
朱由检环视了一圈乾清宫，也是觉得颇为有趣。
宦官代表，浙系代表，东林党代表都算是凑齐了。要是凑几桌麻将，估计以这些老油条的心机盘算也难分胜负。
“阁老，听闻由鸿胪官进药，是为仙丹，现在何处？”
方从哲闻听此言，也是难为情的皱起了眉头。不过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鸿胪管李可灼的仙丹论可是早被他驳斥申回，那么泰昌帝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刘一燝与韩廣，东林党人是做不成这种荒唐之事的……
其他官员当然也没这个想法与胆量。
但若是走内监这条道路，那么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朱由检倒是门清儿，这所谓的仙丹不过是用些辰砂为原料做成的红铅丸。就泰昌帝现在这虚弱的身子，两颗下肚，想不见阎王都难。
“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有仙方，老臣与众位阁臣均不敢相信……”方从哲沉思了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了泰昌帝实情。
听罢他的说辞，朱由检也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方从哲特意将众位阁臣一同加上，就是为了减小危机的承担风险。不得不说，统领内阁这么多年，他的言辞当真是滴水不漏。
“召鸿胪官前来献丹！”朱常洛语气急促的对着方从哲说道，一旁的朱由检心中也是清楚，他这般病急乱投医，只是想要最后再赌一次。
可世上哪会有一直称心如意的赌局。
一旦朱常洛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那么朱由检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而他在此处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阁老方从哲犯下一个大错：
——拟令旨司礼察处。（下旨褒奖李可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