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辞所驭之马,是清风观繁育的云月驹,毛色如月,奔驰时如同飞云,徐守节胯下的马虽是上等的凡马,依旧不及云月驹。
夏辞拉扯缰绳,放慢马步,两匹白马一同奔入城门。
马儿喘着粗气,两个少年额上带着汗珠,相视而笑。
“接着。”徐守节丢出一样东西。
夏辞接住。这是一把短匕,样式普通,有些陈旧,也有些熟悉。
抬头欲问,徐守节已纵马离开。
夏辞勒马转身,往大通坊去,马步不快,他拔出匕首。
握住匕柄的瞬间,熟悉的手感归来,他认出了它,这是五年前,他杀那名邪修用的短匕。
这短匕丢在了林子里,徐守节竟将它捡了回来,保存至今。
匕刃微弯,闪着寒芒,夏辞用食指探了探,指尖微凉。
匕首很锋利,定是有细心保养。
收匕入鞘,他失神望着前方,短匕勾起了他的回忆,想五年前,想三位同伴,最后想到那个梦。
坏了,忘了问那青羊学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扭头看,长街两侧唯有行人和店铺,哪里还有徐守节的影子。
……
入了大通坊的门,已是黄昏,天上暮云叆叇,天下炊烟袅袅。
看左右行人,脚步轻松的,是大通坊内的居民,脚步匆匆的,是途径大通坊的路人。
五年前的灾难后,永乐城中的宵禁不再是摆设,等太阳落下,各坊之间的大门就会关闭。
几个贪玩的孩子忘了时辰,火急火燎地跑,经过夏辞身边,投来钦羡的目光,经过夏家祖宅时,又钦羡地看一旁的马车。
拉车的马匹高大壮硕,毛色光滑明亮,不输于徐守节的马。马车宽敞,用的是上好的乌木,两侧刻着青山纹。
车夫跳下马车,放下脚踏,掀开车帘。
一个消瘦的少年走出来。他和夏辞一般大,皮肤苍白,嘴唇青紫,颧骨突出,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可那鹰一般突着,嚣张地戳向世界的眼睛,又不似弥留之躯。
几个孩子吓了一跳,脚步又快几分,消失在街角。
病少年拦在夏辞身前。
夏辞下马:“你是?”
“你记得他们,记不得我?”病少年声音尖利。
他似乎很高兴,但那语气却带着责备,含着恶意,和他那双眼睛一样,无差别地刺向一切。
“钱元宝?”夏辞惊讶。
“不错。”钱元宝微微点头。
“徐守节请了你,你不去,到我这来做什么?”夏辞摸了摸云月驹的鬃毛,安抚焦躁的马儿。
妖血马能力强,脾气也大,许是钱元宝的气质让它不快,一双马眼瞪着对方。
夏辞对钱元宝没有什么情绪。不关心,也不愿靠近。
一个十岁的孩子,逃跑不是罪过,但也不是应该原谅的事。
从一个胖孩子变成这模样,对方这五年一定过得水深火热。
“因为我们才是一路人。”钱元宝笑道。
“我不这么觉得。”夏辞觉得他的话很可笑,“若无事,还请让开。”
钱元宝的笑瞬间停住,本就阴森的脸更加可怖。
他盯着夏辞,片刻又笑起来:“你那一步走得不错。”
“哪一步?”夏辞疑惑。
“入青羊学院这一步。”
又是青羊学院!
“怎么,还装傻?”钱元宝觉得捏住了夏辞的把柄,语气轻蔑,“我已知道了你的小心思!”
“青羊学院有什么?”夏辞不急着离开了,徐守节那边忘了问,正好从钱元宝这打听。
“还装?”钱元宝击掌赞叹,“你看,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我们可不就是一路人?”
“我的确不知道青羊学院代表了什么。”夏辞摇头。
钱元宝仔细打量夏辞的脸,皱起眉:“你的计划不错,但还有一些阻碍,我可以帮你清除那些阻碍。明日,你到我那边去。”
“不必了。”夏辞看出来,从钱元宝这一时半会问不出答案。
他牵着云月驹,绕开对方,走向自家宅子。
这举动激怒了钱元宝,他转过身,盯着夏辞的背影,厉声道:“夏辞!我已足够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夏辞停下脚步,握住拳头,思索自己是不是太给他面子。
“他知不知道青羊学院我不知道,但你的小心思,我倒是知道。”
一道娇嫩的女声从一旁飘来,横在夏辞和钱元宝之间。
两人扭头,看向院墙上的人影。
夕阳西落,正停在对方头顶,强光充斥了视线,遮住了对方的面容,只见到些许轮廓。
那是个少女,穿一件黑裙,坐在院墙上晃着双腿。
少女的脸朝向钱元宝:“五年前,你丢下同伴,狗一样逃脱,遭人白眼,受人嘲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今日,你以为当年英勇的同伴,也和自己一样卑鄙,迫不及待过来,要拉他一同当阴沟里的老鼠。”
她的语气平缓,嗓音轻快,咬字断句含着节奏,似银铃铛铛,又似长笛嘤嘤,宛转悠扬。
如此悦耳的声音,说出的却是最不悦耳的话语。
钱元宝的身子绷紧了,双目如火,牙关紧咬,要将那少女生吞活剥!
“你是个什么东西?报上名来!”他喊道。
“报上名,让你哭着找太后告状?”
少女从墙头跃下,身影轻盈,像从日光里跃出的精灵,飘荡在地上。
她拍了拍裙摆。
夏辞和钱元宝看清了女孩的面容,刹那恍惚。
日光里的精灵,完美的比喻,那有别于江南女子,带着异域风情的俏丽的脸,可不就是志怪故事里,诱人堕落的精灵鬼怪!
“你叫什么?”钱元宝忘了愤怒,贪婪地盯着少女的脸。
“一个阶下囚、丧家犬、东宫里的奴才,也想知道我的名字?”少女的嘴竟比钱元宝还毒辣些。
“找死!”钱元宝大怒。
他穿一件深红的长袍,袖子宽松,一直掩着手掌,此刻抬起臂膀,才露出那双瘦成骨架、留着尖利指甲的手。
手掌皮肤下,墨绿色的光芒流转,分外丑陋。
这只恶鬼的爪子,直直袭向少女面庞!
夏辞向前一步,挡在少女前方,并起食指和中指,戳在那绿爪的虎口处。
这是钱元宝爪功的破绽,运转的灵气遭了截断,猛地溃散,冲击经脉。
钱元宝后退三步,按住颤抖的右掌,想要再度出手,又畏惧夏辞的剑指,只能恨恨地瞪少年一眼。
“我们走着瞧。”他一挥袖子,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