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中憋闷，钱元宝从车夫手上夺过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
骏马长嘶，拉着马车冲入黄昏的天色里。
夏辞转身，看精灵般的少女。
“不告诉你。”少女背着手，昂着头，像一只傲慢的天鹅，舒展优雅的颈项。
“我还没问。”夏辞道。
“无非是要问我的名字。”少女轻跨两步，摸了摸云月驹的毛发，眼中的喜爱毫不掩饰，“把这匹马给我，我就告诉你。”
“长辈所赠，不便送人。”夏辞拍拍马颈，打开院门，让云月驹自行进去。
他瞧瞧天色，熄了邀少女进门喝茶的念头，问起正事：“听姑娘话里的意思，似乎认得我和钱元宝？”
“听说过五年前的事。”少女遗憾地瞧了瞧云月驹的背影。
她的目光投在了少年身上，迈步绕了一圈：“特意来看看你，也没什么奇特的。刚刚那一记剑指技巧不错，但……”
少女立在夏辞身前，皱眉道：“你修为怎么有些低，才开了五六脉的样子？”
夏辞哑然，这句话耳熟得很，刚从徐守节、宁青岁和江晚姜口中听过。
他并不解释，问道：“姑娘不愿告知芳名便罢，不知可愿告知青羊学院的事？”
这问题他已问了三个人。
“你真不知道？”少女惊讶，“这与青羊学院的历史有关。”
“因为青羊学院是那位求学的地方？”夏辞又问。
“你明明知道！”那双好看的眉眼挑起来了。
“这能有什么干系？”夏辞疑惑。
道尊幼时求学的地方而已，摆个纪念馆，卖点门票钱了不得了，还能有什么影响？
少女眨一双灵动的眸子，盯着夏辞，夏辞这才发觉，她的眼瞳中心藏着一缕金色。
少顷，淡金色的眸子移开，少女失笑：“别人不知道的你知道了，别人知道的，你倒不知道了！”
“请姑娘指教。”夏辞抱拳道。
少女很满意他的礼节，告诉了他答案。
“有小道消息，青山有意收一位新弟子。”
话语很短，少女说完便跃上围墙，飞鸟一般，踩着瓦片走了，夏辞立在原地，琢磨了许久。
居然是因为这个。
提起青山，所有人想到的一定是道尊，但青山其实是道门祖地，青山的主人有三人，分别是道尊、天尊与灵尊。
灵尊百余年前移驾西境，连行宫都搬了去，收徒的不可能是他，那么，就是道尊和天尊中的一人。
天尊已有四个弟子，唯有道尊未有传人。
道尊要收徒，而青羊学院是道尊幼时求学的地方。
没人知道道尊对青羊学院有多少感情，可毋庸置疑，所有人都认为，青羊学院这个出身，可以给道尊留下一个好印象。
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确定的加分项。
夏辞抬起头，望青山的方向，暮云浓厚，遮住了那座高山的影子。
他无意识地握住了怀中的匕首，锈迹小剑的影子在他脑海闪过。
那梦到底准不准？若道尊已经死了，青山上的是谁？收徒的又是谁？
不，消息只是青山要收徒，也可能是天尊想要再收一位弟子。
他立了许久，日轮沉入大地，夜幕笼罩小院，逐日剑的光芒亮在他的指尖。
只要成了青山弟子，便能一窥究竟。
……
天刚破晓，夏辞练了一套剑，想去巷子尽头的包子铺买早餐，推开门，一辆马车拦住了他。
车轮滚过清晨的日光，沿着玄武大街，一直驶到皇宫侧门。
进了皇宫，步行一炷香，入了公主府。
后院角落的八角亭里，宁青岁站着。
亭子比夏辞的卧房还要大些，四周垂着轻纱，遮蔽视线，也遮挡了野风。
宁青岁穿一件白色的宫裙，裙摆拖在地上，她撩着一面轻纱，看亭旁水池里的锦鲤。
亭子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盒糕点，一壶茶水。夏辞拿起一块莲花酥，毫不客气地坐下，看宁青岁的背影。
宫裙极轻，晨风吹过，贴在少女身前，勾勒出沉甸甸的曲线。
夏辞目光一晃，有些心虚。
“钱元宝受太后喜爱。朝廷打压了钱家商会三年，这两年有重归于好的迹象。钱元宝于是有着两个靠山，他既是钱家商会的少主，又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宁青岁放下轻纱，转身说道。
“竟让他得势了。”夏辞咬一口莲花酥。
“看起来得势，钱家商会不可能交到他手上，太后也不会真将他当做晚辈。”
“佞臣？”
“倒是贴切。”
宁青岁走到桌旁，轻压宫裙，斜坐在夏辞对面。
她举止优雅，夏辞不禁收起乱放的脚，盘腿趺坐，吃糕点的动作也慢了些。
“道门放出消息，青山有意收徒。道尊、天尊和灵尊是师兄弟，都已八百高龄，圣者虽寿，犹有尽时。”
宁青岁提起茶壶，为夏辞倒下茶水：“灵尊的传人已定下，天尊和道尊的传人还未定，道尊更是一个弟子也没有。这次所收之徒，说不定就是青山传人，有望成为新的尊者，执掌道门。”
夏辞想到昨日徐守节的话，宁青岁果然与五年前不同了。
五年前，他们想的是如何逃脱，如何回到父母膝下，悠然玩闹，而现在，这个公主殿下在想道门，想道门，就是想天下！
“我常梦到五年前，”宁青岁忽然岔开了话题，“相信你也是如此。”
夏辞点点头。除了关于道尊的梦，他做的最多的便是那晚的梦。
“道尊一剑斩杀了魔君，然后呢？”宁青岁看着夏辞，眼瞳里藏着哀伤，“道门只管扩张，皇室只管风花雪月，但凡他们尽职尽责，五年前的事绝不会发生！”
夏辞想到此生的父母，搁下茶杯。
“道门也许另有打算，灵尊在西境探索雪原，天尊在收拢势力。但皇室和朝廷的事我了解，他们已忘了魔族的威胁，忘了一切！”
“殿下但说无妨。”夏辞抬起头。
“我希望你成为青山传人。”宁青岁看着夏辞的眼睛。
“然后你成为女帝，我支持你讨伐魔族？”夏辞低着头，为自己倒上茶水。
“不错！”宁青岁毫不犹豫。
“……只是拔除罗教妖人，守卫好人族世界还不够，还要进攻雪原，用我们的血，去覆灭魔族？”
“不错！”
回答依旧没有停顿。
夏辞一阵恍惚。他当然也恨魔族，恨罗教妖人，也想他们一网打尽，但那只是他一个人的复仇，落到种族，落到全面的战争上，却没有想过。
他抬起头，看神情坚定的少女。或许徐守节说的没错，只有自己没有变。
“我会成为青山传人。”他饮下茶水。
他要弄清楚那个梦，必须成为青山传人。
这是他的愿望，是教导他五年的刘损之的愿望，现在，又多了一份宁青岁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