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娜捧着鼠群的灰毛,那是被她吞食的老鼠,每只各取一根毛发,累积成手里这一堆。
“鼠群将我养大,我被你们称作鼠人,在我饥饿时,它们奉献自我,以血肉供养我。”
“等到鼠群将要因饥荒灭亡时——我想,我应当奉献自我。”
“这不是必要的牺牲。”罗素顿了顿,继续说:“玛蒂娜,你应当知道,一个人的牺牲没法喂饱鼠群。”
“我们受困于饥饿,邪淫的阿佛洛狄忒将我们驱赶至此,降下诸多灾祸,你的死亡只能让鼠群短暂饱腹。”
“往后,倘若大仪式仍未建成,饥饿还是会折磨群鼠。”
“再有三十个日夜,祭坛就会建成,你只需等待,不必如此灰心。”
“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够了。”审判庭的眼睛,玛蒂娜这么说。
祭司们跳起癫狂舞蹈,围绕铁十字,烈火烧灼邪异的怪物,曾是人的生物,因饥饿堕落。
“为什么?!”铁十字上的生物嘶吼:“我只是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允许我去活?!”
“你们没法给我粮食,不能让我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能转投伟大的阿佛洛狄忒!”
“都是你们这些渎神者,我们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曾亲眼目睹卫星坠落,砸毁房屋,我的妻子与孩子死在火里,如今你们也要用火来杀死我?!”
“城里的粮食早就不够了,运粮的车队死在半路上!”
“我蒙受神启,自欲望里窥见真相,不列颠的土地早已沦为炼狱,你们甚至从未出手管辖!”
“波兰的叛乱者掀起战火,奴役众人,如今也在向罗马城行进,你们可曾管过?!”
“我苦痛时,无人关注我,稍有起色,便被你们抓来,捆在这铁十字上,以烈火烧灼!”
“你们不曾给予我活路,我为何不能转投众神的麾下,伟大的阿佛洛狄忒许诺了欲望的满足!”
“我饱腹,纵欲,享乐,甚至有余力帮助他人,你们凭什么阻止我?!”
玛蒂娜抢过士兵的鞭子,忍无可忍,隔着烈火抽打欲孽会的堕落者,打在下颌边上,迸射出几颗牙。
“闭上你那胡说的嘴!”
“我的鼠群亲眼见你贪吃,怠惰,将妻子与孩子活烹,又佯装失火,让残留齿痕的骸骨,弃在火里!”
“你转投邪淫之神,阿佛洛狄忒的国度,抛弃种族,背叛国家,餐食人肉,诱惑他人一起堕落!”
“你这肮脏的人,连我这异族,下水道出身的老鼠都看不过!”
“你的好友信了你的鬼话,吃下你递去的羔羊肉——那是阿佛洛狄忒的陷阱,欲孽会的把戏——伪装成羔羊肉的人肉。”
“今日,他在台伯河岸边受烈火焚烧,有教徒为他祈祷,那忠诚于罗马的人,受欺骗者,为他悲凄的命运而祈祷,告慰逝者!”
“而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玛蒂娜挥舞长鞭,想到鼠群诉说的情景,怒火便像是决堤大河,洪水似的泛滥。
苦难与烦闷像是被寄托在长鞭上,周围的祭司都因此愣神,观看堕落者遭受鞭打,被抽的颅骨破裂,脑花溅上高空,混同鲜血。
“只有火,焚烧不洁的火,将会灭亡你的性命,将你的灵魂投向死亡,在地狱里受苦!”
“你妄想沉入那糜烂的纵欲国?你想的倒是美妙!”
“众神从不在乎我们这些老鼠,卑微如我,不曾得到眷顾的我们,永远是舞台的陪衬!”
“你不是神之子,不比我们高贵,每个祭司与士兵的灵魂都高于你,那些闪耀的魂灵,将来要追随战争的天选。”
“而你!将会永远受苦!”
暴躁者挥舞长鞭,为众多的死亡,饥荒的折磨而暴怒。
不似稳如山岩,让人镇定的神之子,审判庭的眼睛正宣泄对异教徒的怒火,让它承受鞭打。
“是,城里的粮食早已不足,然而伟大的领袖仍然愿意让众人存活,分享足够延续的口粮!”
“你不知满足,还带人试图烧毁粮仓!你这叛徒!何不去面对死亡?!”
烈火烧灼怪异的形体,顽强的邪教徒足足挨上八十鞭才死去,被打的骨肉飞溅,烧的髓液干枯。
祭司们高声祈祷,将此人的魂灵献祭给死亡。
罗素走到玛蒂娜的身后,轻拍肩膀,鼠人少女将长鞭还给士兵,依恋的贴近领袖。
“神之子,我们的领袖,皇帝,请告诉我,您要如何应对众人的死亡?”
“在饥荒到来的时候,真正的饥饿笼罩这片土地长达二十个日夜的时候,人们要如何挨过痛苦的时光?”
罗素却不回答。
玛蒂娜明白了。
“您不必再回答了,我已经知晓答案,在刚刚的时候,您肩上的智慧告诉我,众人如何死亡。”
“我要离去了,去向老师求教,他已经步入最后的道路,死亡的阴影已将他笼罩。”
太阳已沉入地下,阿尔忒弥斯的月亮升起,黑夜已至,圆形广场仍在燃烧火光,木柴还未烧光。
鼠人祭司转过身,走向黑暗里的大道,一只乌鸦划过半空,撒下几根漆黑的翎羽。
罗素同祭司们谈了几句话,便要离去。
路上,他看到有人脱衣裳。
乱蓬蓬的头发,像是杂草,稍微一抓就大把脱落。
颧骨凸起,脸颊瘦的出奇,神情却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怪异,恐怖的喜悦,对生命的渴望。
肋骨一根根的清晰可见,肋间的肌肤凹下去,干瘪且毫无光泽,肚皮却高高鼓起,有液体晃动声。
往下是大腿,干瘪的腿,像是枯木,没有营养的摄入,也得不到太阳的光照。
她站的极稳,身边有两个孩子,还有个男人正蹲着哭泣,手里拎着一把刀,磨的锋快。
黑夜已经来了,月亮在云后,也不见星星,唯有一片漆黑里,冒着热气的液体落进盆里。
那是个母亲。
罗素睁着眼,眼球灰白,一步步从地狱里走过,每一步都走的沉重艰难,像是踩在钉子上。
战争与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