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司马,乃是邦君季历的次子仲宁,每战必为前锋,屡次立下摧破敌阵的功劳,是以年龄虽轻,却极得军中之望。
收到邦君传令,他立刻调整了前部的行军速度。到下午食时之前,整支周师已经越过汾水河谷,抵达井国的南部边界地带。
这里是周师出征的常用驻地之一,曾建有简单的趀(cī)馆,趀馆也就是“次馆”,是军队在外出征宿营的地方,虽然用过即废弃,但依然有不少现成的规制可以利用,可以大为节省驻扎所需要的整备工夫。
周人把这里称为“井趀”,从井趀再向南越过缶国,就到了芮国、虞国的边境地带,此后可前往同宗的虞国修整,也可前往芮国控制下的风陵渡口,渡河后沿西土王道返回周邦。
仲宁不知道身为邦君的父亲会选哪一种,但他知道,今天肯定有大事要商议,不然父亲也不会命令他加快行军,提前到达这片宿营地。
果然,等到整支周师驻扎下来,用过夕食,仲宁刚安排好戍值人员,立刻有甲士前来营门传令,说邦君有事相召。
随甲士来到邦君的中军幕帐,仲宁发现司土仲荣父已经先到,正在和父亲商议着什么。见他进来行礼完毕,父亲颔首示意他在左侧下首坐下,右侧的仲荣父则长身回以揖礼。
“戍值可安排好了?”父亲问道。
“已经安排。”仲宁回答。
“翳徒之戎的战俘呢?”
“也已经妥善安排。”
所谓的翳徒之戎的战俘,其实只有一个,乃是翳徒戎的首领之一,自号“大夫”。而这个翳徒戎的大夫,还是仲宁亲手抓获的。
翳徒之戎共有三部,经过前两年的征伐,如今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周师这次帅旅万之众,很顺利的就灭掉了其中的一部。不仅如此,前来支援的另一部戎人,也被仲宁率领的周师前锋以逸待劳击败,溃散回自家领地。
仲宁觉得,要不是父亲传令收兵,这翳徒第二部的大夫也难逃周师之手。当时他很分明的看到,对方身边已经没剩下多少人,若自己摈弃徒兵,集合周师精锐冲杀过去,不难将他也俘获回来。
也许是看到了他脸上的遗憾,父亲出言问道:“可是觉得这次的俘虏太少?但咱们要尽快班师回返,就不能带太多的俘虏拖累速度。再者,咱们之前那么多战俘,已经让虞行先期押回虞国,足够上贡之用。”
“这倒不是。司土提议把这次的俘虏尽数分给各方国,肯定有其考虑。”仲宁看了看对面的仲荣父说道。
实际上,对于仲荣父这次对诸方国如此大方,仲宁心里颇为吃惊。
仲荣父身为司土,掌邦内土地、民事、财税,外出征伐则掌辎重、登众、赏罚,向来都是锱铢必较,为人则睚眦必报,诸方国敬畏他这个周邦司土,有时甚至超过作为统帅的邦君。
仲宁对仲荣父的人品并不敬服,但他知道仲荣父能力即为出色,周师在外征伐,也必须要有仲荣父这样的一个人。
注意到仲宁的目光,仲荣父笑眯眯的回以颔首,继而说道:“司马的遗憾,大概不在俘虏,而在翳徒第二部的大夫。”
“正是……宁认为,当时若能集中我师精锐继续进攻,不难抓获其人,如此则第二部翳徒戎的覆灭也计日可待。再花费三四个月击溃第三部并清扫残余,这次征伐有望一竟全功。”
“一竟全功,固余之愿矣。这场征伐持续三年,已经足够长了,”邦君季历叹道,“奈何邦内发生如此大事,余岂能在外久滞不归?”
“邦内有长兄在,内有……内有母亲帮衬,自当无碍。”仲宁道。
“伯昌之才具人望,余亦深知,但之前亦多赖君夫人之助力。如今君夫人身祭去世,很多事务和典仪都须重新安排,伯昌和汝母不一定能处理好,”邦君季历微微摇了摇头,“还有汝弟,向来不甚受教,近者遭逢此厄,复当如何?余亦忧之。”
仲宁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母亲季任肯定不如嫡母仲任得力,而幼弟子丰也确实让家里有些头疼。
他也没有提出什么贞卜。邦君在周师的行动上,向来宁愿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分析,这是历次征伐获胜带来的自信。
而且战事往往瞬息万变,哪有时间去耐心的琢磨龟甲?
“既然要尽快班师回返,那翳徒第二部的大夫就没必要急着捉拿,”仲荣父依然笑意可鞠,“司马可知其中缘由?”
“……确实如此,”仲宁思索了片刻,不得不承认邦君和司土的远见,“戎人尚力,三部首领去其二,剩下的最后一名大夫将是众望所归,等他统合三部,我周师想再征伐又得多费一番手脚。如今留两名大夫,争相去统合被灭的残部,反而会互相消耗,也方便后续各个击破。”
“此其一也,”季历看向自己这位军略出众的次子,赞许了点了点头,“你可知道,我周师这次聚兵万众,已经引起了大邑商的注意?”
“这……!”仲宁又望向对面的仲荣父。军中的情报诸事,向来也是他在负责。
“虽然只是一些风声,但我周邦近些年声威日盛,远近皆知,有些事情不可不防,”仲荣父表情里有了几丝慎重,“情势如此,我周师此次的征伐留下一些缺憾,向大邑商显示出自身能力的不足,同时让戎人保有一定的实力,给邦君留下作为大邑商牧师的用武之地,或许比一竟全功更合适些。”
“此言甚是,”仲宁点头赞同,却又免不了有些遗憾,“不能一竟全功,终归于我周师声望有损。只恐下次再行征伐,诸方国不一定能像这次一样集众景从。”
“司马多虑了,”仲荣父笑了笑,“我等这次只留下马匹为战利品,战俘皆按出兵人数分给诸方国,彼等得利,下次如何不会集众?
再者,这一大批战俘,于诸方国为资财,于翳徒戎为部众,两边都不会放弃,年内势必争夺不休。待我周师明年再来主持征伐,诸方国如何不会景从?”
“……司土高见!”仲宁服气道。这位司土,真的是深谙人心,又能把情势利用到极点,令人可叹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