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〇〇九章:歧路(下)

贞眉点了点头,把尚有余温的龟甲递给伯籍父:“走风陵渡不吉,走洛原渡有吉。”

“走茅津渡呢?”

“走茅津渡……有吉,但兆象别有枝节,或许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发生?这要进一步贞卜。”贞眉斟酌着说道。

伯籍父微微皱起了眉头。使团出发之前,太卜给出的结论也是走洛原渡,这是周邦春贡的例行路线。但是巫景大人贞卜的结果,却是建议他走茅津渡。

茅津渡的路通往虞国,那是伯籍父出身之地,他的大父虞泰伯,曾是虞国之前的国君。伯籍父并不愿回去,其中的缘由,乃是出于他私心的一点计较,正如他不愿继承“虞”这个氏名一样。

但巫景大人既然建议了,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一番,身为负责春贡的邦使,他有便宜行事的全权,必要时可绕过太卜的结论。

只是,贞眉贞卜的这个“别有枝节”,会是什么事情呢?

沉吟了片刻,伯籍父向贞眉问道:“事关使团顺利与否,你怎么看?试言之。”

虽然贞眉身为入贡的巫人,并不在使团任职,可除开贞卜的能力不提,论起见识,伯籍父也只能和贞眉探讨了。

贞眉也没有让他失望。她指着地图,为伯籍父一一分析道:

“第一条道路,在芮(ruì)国的风陵渡渡河,向北越缶国、井国进入汾水河谷,沿河谷可通往西北王道,逆王道越井径而行即可到达王邑。

然汾水河谷上游有翳徒之戎,我听说,邦君正率军征伐,道路或未肃清。兆象不吉,难道指的是这一点?如此这一条道路自当避开;

“第二条路是西土王道,经函方之谷进入祭国,越祭国沿崤函通道、涧水河谷一路东行,在崇邦以北的洛原渡渡河,可到达南土王道,逆王道即可到达王邑。

这条路虽然距离长一些,但沿途有祭国、崇邦、噩国的几座羁馆可以住宿,最为好走,兆象也显示有吉;

“至于第三条路……进入祭国后,在虞国控制的茅津渡渡河,然后在虞国稍事修整,再经亘国、黎国,于九邦的滏(fǔ)口径越过太行山,也可到达西北王道并前往王邑。

这条路的中段不是太好走,但距离是最短的,而且虞国有车队沿这条路运送铜料、池盐前往王邑,若能同行则较为轻松。兆象说别有枝节,或许是指要等待虞国车队?那会耽误一段时日,但并不会误了春贡的日程,亦属有吉。”

伯籍父心中本有取舍,听了贞眉这番话,差不多也就打定了主意:“此言有理。”

“如此,待眉刻辞、涂饰之后,再把卜甲送予师兄,以观后验,”贞眉从容说道,又提醒伯籍父,“今天是癸亥日,明天是甲子吉日,可再贞卜一次,必会更灵验一些。”

“有心了,但无需再烦劳,我意已决。”伯籍父说着,起身相辞,离开了贞眉的住室。

……,……

周邦使团继续东行之际,汾水河谷的下游,一支军队正沿着河谷边的道路迤逦而行。军队押送着上千的马匹,人数却并不多,合计不到一千,皆为甲士、射士,并配备有近百乘戎车,军容严整而又威武。

这是周邦的精锐之师。

大邑商制度,王邑、大邦之军称为“师”,小国之军称为“行”。行有小行、大行,小行百人,大行千人,出征时一般设置左、中、右三行,三大行共三千人为一旅。

行、旅皆为中军之制,与中军配合的左右两翼,则称为右旃(zhān)、左旃,人数和中军旅差不多,但一般由多个国族混编组成,基本没有哪个国族能单独聚起一旃。

至于师,则是眼下周军这样的精锐,皆由甲士、射士组成,配以戎车。师的人数并不固定,向来是作为统帅所在的中军骨干。

除了师、行、旅,大邑商的军队编制还有“卫”和“戍”。“卫”有多马卫、多射卫、多犬卫等,是商王的扈从亲军;“戍”则是奉商王之命驻扎在王畿外军事要地的常备军,以驻地为名,麾下也有一些甲士、射士、戎车等。

无论是“卫”还是“戍”,都只有商王才可以指挥,每卫、戍的人数一般不会超过三个小行。

当然,商王直属的“卫”、“戍”也好,作为中军骨干的“师”也好,即使再精锐,人数毕竟有限,不可能单独承担起战事。

与此相应,大邑商还有另一项制度,凡率师出征的大军统帅,可以在当地“登众”,即征召出征地各方国的青壮为徒兵、辅兵,随戎车一同行动。

如周军这样百乘千士的师,登众三千,每乘戎车有负责指挥的射士一人、被甲的御者一人、执戈的参乘甲士一人,扈从戎车的甲士七人,配徒兵、辅兵三十人,即可组成一支四千人的军队。

“登众”之制,不仅能大幅减少统帅出征时的后勤压力,还补充了兵种兵员,增强实力的同时降低精锐之师的损耗。

若非如此,周邦自季历即位以来,连年作为主力出征诸戎,即使不被庞大的后勤压力拖垮,邦内的青壮也会死伤惨重。

这合计四千人的中军旅,再配以当地诸国之军组成的右旃、左旃,整支军队可以达到万人。

万人之众,称为“旅万”,是大邑商军队的最大编制,可以说是除了商王、王后之外,其他统帅所能率领的最多兵力了。

周之邦君季历,也是在受封为大邑商的“牧师”重职,并藉着多次征战获胜的巨大威望,才能聚集起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

与季历相比,昔年武帝丁在位时,身为其亲侄的名将子雀,多次率军出征南土、西土,他所率领的雀师,麾下兵力都没这么多。

此时,身为统帅的季历,正身着戎服,伫立在队伍中间的一乘戎车上,面容一片沉静。周围的车声辚辚,马声萧萧,乃至戎车不时的颠簸,都未能打断他的思绪。

忽然,他唤过戎车边扈从的甲士,命令道:“速去前方传令,让司马加快行军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