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云扶着陈渭坐下,抬眼看向粟华,眼里像是跳动着冰冷的火。
“别看我,此毒没有解药,你杀了我也没用。”粟华坦言道。
“我也可以试试让你们给他陪葬。”陆景云按住剑柄。
陈渭举手摁住了他,语气虚弱:“别动手了,陆公子,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没必要再添杀债。”
“你少说话,”陆景云试图用真元吊住他的命“我会带你去找大夫,你不能死,槿榆还没有和你一起逛过乾会,你甘心就这么死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陈渭露出苦涩的笑“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是你教我的话。”
“总不能只许我杀别人,不许别人来杀我。我早就预想过这一天。”
“……”
陆景云默然不语。
黑甲军士也都沉默,看着那个垂死的男人吐露遗言,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碰陆景云的逆鳞。他们只需要等待,任务就能完成。
“我想与我的朋友最后说几句话可以么。”陈渭对粟华说。
粟华不语,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手中刀锋。身后黑家军士亦是如此。
“多谢成全。”陈渭道谢,转眼看向陆景云。
大雨打湿了陈渭的脸庞,额前的发丝粘在一块,他的瞳孔像是有残烛摇曳。
他艰难笑笑:“陆公子,我能拜托你件事么?”
“你说。”
“帮我照顾好槿榆。”
陆景云没有犹豫:“好。”
陈渭脸色放松下来,他的声音细若蚊蝇,示意陆景云附耳倾听。
“一直没有告诉你件事,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匹马来着,纯血的龙魁马,就连皇帝的马都比不上的那种。”
他微笑“本来打算等你走的那天送予你的,就在兵马司西院,你骑着它云游四方一定很帅。”
陆景云静静无言。
在他的感知里,无数气息正在朝这里奔来,甚至有几道雄浑气机——内景高手亦在前来的路上。
他本该立马带着陈渭撤离此地,但后者气若游丝,已经撑不了几刻。光是挪动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在坚持到陆景云到来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陈渭的双眼已经开始失焦,他对着陆景云的身侧喃喃。
“麻烦你了,陆公子,去找槿榆吧。”他闭眼“我累了,就先睡会。”
陆景云默然点头,缓缓站起身。
黑甲军士们紧张起来,重新举刀对着那个衣衫单薄的男人,剑拔弩张。
陆景云没有看他们,只是为陈渭正了正衣冠,最后提剑转身,在大雨中走向后门。
黑甲军士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看向粟华,等待他的命令。
只要他一声令下,黑甲军士们就会前去阻拦住那个男人离去的步伐。
他们杀不死陆景云,但只需要拖到大部队来到,男人绝对没有胜算。
粟华看着陆景云的背影,半响,还是摇了摇头。
“没必要再去多此一举,我们的目标完成了,走吧。”
一名黑甲军士犹豫道“可是上头的要求是斩草除根……”
粟华撇了他一眼:“你的小翠就是因为陈渭听从斩草除根的命令而死的,怎么,你也想变成他那样么?”
黑甲军士哑然。
粟华无视他,提刀上前,陈渭垂着头倚靠在暗红梁柱上,悄无声息。
他用手摸了摸陈渭的脖颈,良久,又收回来。
从怀中取出一个皮纸质的书笺,撕下其中一页。
写着陈渭二字的纸页在大雨中旋转,又轻飘飘地落在积水中,晕开了上边的字迹。
……
太清宫。
天池蓄满了雨水,豆大的雨滴在其中溅起朵朵涟漪,池上的莲花都枯败了,只剩下发黑的莲枝交盘错节。
雨水冲刷着玉白的石板道,这是一片硕大的圆形天坛,天坛的正上方是祭天的石柱,黑色大氅的男子独自站在石柱之下,身后是肃然的黑甲军队。
他静静地等待着。
天发雷响,霆光照亮了昏暗的天坛,他看见太清宫正门前出现了一批人马,为首的龙袍男子与他遥遥相望。
“你好啊,皇兄。”宁王淡淡道。
乾宁帝面无表情“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三弟。”
“替陛下剪除某些臭虫而已。”宁王道“身为大乾皇室的一份子,我这也是为了先祖基业不被妖魔腐蚀吞噬。”
乾宁帝双眼微眯:“你口中的妖魔,也包括朕吗?”
“陛下自己以为呢?”宁王说道“一个弑兄弑父的兄长,他究竟更像人,还是像妖魔呢?”
乾宁帝声硬如铁:“朕说过很多次了,大兄不是朕杀的,那是个意外!”
“那父皇呢?”宁王冷冷回应“往父皇修道用的丹丸里加入隐毒,是你做的不是吗?”
“不然你要朕如何做?”乾宁帝怒声道“他一天不死,朕就一天不能即位,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也只有他死了,那些荒唐事才能有个终结,他不死,大乾就一日不得安宁!”
“你觉得他荒唐,那你自己又当如何?”宁王冷笑“大乾皇帝主动勾结妖魔,真是这天下最荒唐的笑话!”
“妖魔又如何,修道士又如何,只要能利好朕的大乾,有什么不可用?”乾宁帝怒道“国师未能成就金丹大道,几近道消,纯阳宫再无力压制大乾妖脉。只有剑走偏锋,以妖治妖,方有维系江山之可能。”
“好一个以妖治妖,”宁王大笑“皇兄,你真的以为你能驱策妖魔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日妖魔背盟,你又有何制约手段?”
“日后之事谁能言清?至少现在水云一脉是站在大乾一方,能尽心尽力帮朕压制其余妖魔。”乾宁帝沉声:
“朕从不在乎正邪,只看结果。妖魔杀起妖魔来比纯阳宫还狠厉,既然如此,有何用不得?”
“那是因为水云妖脉试图成就大乾唯一上脉,它们自然卖力。等到三大妖脉的平衡被打破,水云独尊,你可料到它们会露出怎样的獠牙?”
“即便会有那天,也当是数百年之后的事,朕管不了那么远。”乾宁帝硬声道“大乾要亡也不能亡在朕的手里,为了它的存续,朕可以背负骂名,那都无所谓。”
“真是大义凛然的皇帝啊。”宁王讥讽“你与妖魔合作,暗地里许了它们多少童男童女?拿子民的骨肉来成自己的功业,这就是你的为君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