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共死

“这就是为什么你成不了君王,三弟。”乾宁帝冷视他“你只看得见少部分人的死,却见不到大部分人的生。”

“朕许诺妖魔以人牲,是为了更多人能活下来。你觉得这很残忍,是因为你没有看见供奉修道士所需的灵砂玉药一样也要死很多人。妖魔和修士,对于我等凡俗王朝而言没有太大区别,仙人的慈悲心可惠及不到尘埃上。”

“理念不同,多说无益。”宁王说“大乾今后该何去何从,只能看你手中的帝剑锋不锋利。”

乾宁帝眼神幽深:“朕从未想过要杀你,三弟。”

“但我想杀你。”宁王语气冷硬。

大雨汹汹,狂风猎猎,雷声轰隆作响,太清宫处远远能望见东方火光大盛,有军队泼以火油来阻挡敌党的攻势,大火在暴雨中熊熊燃烧。

玄京无处不在厮杀,太清宫也即将染血。

乾宁帝没有再说话,眼神中最后一点温情也熄灭,他将手搭在帝剑的剑柄上,一步步走上天坛。

宁王脱下黑色大氅,同样缓慢地拔出剑,金属摩挲的声音在雨夜逐渐清晰。

“就让我们的剑为这场乱局做个了断吧,”他说“就像六百年前大乾太祖所做的那样。”

两人彻底拔出剑锋,各自身后的军队也同时拔出兵器,在大雨中锵锵声连绵不绝。

……

陆景云穿梭在破碎的京城中。

四周都是炙热的火焰,玄京的屋舍多为木质,这种质地一旦走水就是成片地燃烧。

他一边疾行,身后还不断有燃着火焰的木梁倒下,火焰中有人的哀嚎声,呼救声,宛如人间炼狱。

今朝早晨,乾会出发之初,陆景云为了防止陈槿榆走丢,特意留下了一道真元印记。

他正循着真元印记的感应而去。

“为何如此遥远。”

陆景云的心里逐渐泛起不安。

妇人带着陈槿榆,脚力一定快不到哪去,可他一路追寻到了长庆坊地界,足足越了四条街道。

这不太像是妇人能走到的距离,除非她也是修士,可以乘风御气而行。

亦或者……

陆景云眸光幽暗。

他不希望最坏的结果发生。

真元感应的距离近了,他气势一涨,加速越过熊熊火光!

视野骤然宽阔,那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地上是小山高的蟾蜍。

陆景云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天眼望去,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具妖魔尸首。

蟾妖的尸体下,是白衣胜雪的女子,她牵着呆呆的陈槿榆。

“槿榆!”陆景云呼唤小丫头的名字。

陈槿榆听见熟悉的声音,呆滞的目光逐渐多了一丝色彩,她看见陆景云的样子,忽然挣脱开女子的手,扑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陆叔叔……”

“别怕,别怕。”陆景云轻抚陈槿榆的后背“我来了,没事的。”

白衣女子看着他们,朱唇轻启:“道友是这位小姑娘的亲眷么?”

陆景云看向她,女子一副仙资绰约的容颜,如柳的眉眼看不出情绪。

这赫然是一位修士,雪白的法衣绘有道纹,女子毫无疑问是大派出身。

“我是她的家人。”陆景云言道“这位道友……可曾见过她的母亲?”

从看见陈槿榆出现在一位修士身边时,陆景云心中不好的预感就逐渐强烈。

那位女子眼神掠过蟾妖尸首:“很抱歉,她大概是死了。”

陆景云的心沉入谷底。

女子微行一礼:“这其实算我元辰派的失误。道友可以提出补偿,我派定当尽力满足。”

陆景云有些失神。

他没有接女子的话,而是看向旁边的蟾蜍妖尸。

【是否花费寿元回溯‘桂夷’的一生】

回溯。

他心中喃喃。

轮回印流转,心神下沉,他看见了蟾妖‘桂夷’的一生。

【零岁,生于大乾九大下妖脉之一的滇南蟾脉,赐名桂夷】

【三岁,凭借自身蟾妖血脉,桂夷觉醒灵慧】

【十五岁,在妖脉资源供养下,踏入初境】

【八十岁,踏入初境五层,得授族中妖魔秘法】

【一百六十岁,踏入初境七层,被族中派往大乾玄京,与水云一脉联手行事】

【一百六十四岁,被修士‘元菁华’斩杀】

【‘桂夷’的人生回溯已结束】

【回溯共计一百六十四年,花费寿元十六年】

【获得《蟾元功》】

【获得《吞罡诀》】

【获得《蛰山术》】

【获得《金啸玄音》】

浩瀚的画面涌入陆景云脑海,他浏览过蟾妖的一生,看见了它的妖生末尾。

遵从“水云妖令”指示,显露妖身,试图突破纯阳宫修士在玄京布下的困妖大阵。

最终与群妖一同被自诩【元辰派】的修士围剿,趁乱中施展秘法逃脱。

因为重伤在身,急需吞食人元恢复伤势。

一路上择人而噬,直到看见一位仓皇奔走在京道上的妇人。

那么显眼,生怕它看不见一般。

蟾妖随即追着妇人的方向而去。

长舌穿透妇人的身体,倒卷回来。

嘎嘣脆。

蟾蜍继续循着街道吞食人类,争分夺秒,然而元辰修士来的比它预想的还要快。

白衣女子‘元菁华’冷冷望着它,双指捻着一张“五气神雷符”,天雷滚滚而落,将蟾妖轰杀至死。

她的左手还拢着泪痕未干的陈槿榆。

陆景云从轮回印回溯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一切不过转瞬间,女子还停留在话语的尾音。

陆景云就得知了前因后果。

妇人在兵荒马乱中撞见大妖吞食人类,且正往她们所在巷弄而来。

无路可逃的她只能将女儿小心藏好,自己则出了巷子,将蟾妖引去另一个方向。

元菁华追妖至此,感知到陈槿榆气息,带着她将妖魔斩杀。

这约莫就是一切的经过。

陆景云沉默。

“陆叔叔,”陈槿榆在他怀中泪如断珠“爹爹呢?”

陆景云感觉心中犹如山岳倾垂,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去看陈槿榆的眼睛。

“对不起。”

陈槿榆呆了一刻,攥住他衣袍的手失去了力气。

元菁华眸中闪过淡淡的歉然:“道友节哀顺变。”

她将一枚玉符交给陆景云。

“此物乃我元辰派凭证,道友日后可持此物来我派,可让她入我师门,亦能换取灵丹外药。以聊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