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苏才从这股撕裂的疼痛里解脱出来。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火焰已经尽数熄灭,只剩地面上几滩焦黑的痕迹。
“呃——”
倒是不需要收拾战场了。
安苏无意识地呻吟,犹豫后,还是投射出一个镜面,默默地看向自己的脸。
瞳孔已经恢复了蓝色,但其中无序地分布着几抹暗红,像是丝缕燃烧着的火苗。
蓝加红,有些发紫,但整体还是更偏向蓝多一些。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阶位……
是启灵?以太,星光?还是高位以太?
不过也不重要了。
安苏龇着牙,轻轻触碰眼角旁的两道焦黑泪痕。果不其然,超高的温度破坏了皮肤组织,连带着一旁的脸颊都留下深深的烙印。
玛德,破相了。
真狼狈啊……明明是从我的灵性里燃烧的火焰,为什么还会把我自己给灼伤。
灵能是货真价实的六边形力量,对躯壳有着很显著的强化功能,但被强化的肉体还是抵挡不住紫焰的燃烧。
安苏猜想:这可能是燃烧的过程要比他理解得更复杂,升变之火需要肉体被破坏所带来的痛苦,这份痛苦将作为燃料,以带给万物与痛苦同等程度的毁灭。
小心翼翼地对着自己释放了两个治愈术,立竿见影的,新生的血肉从干枯的面庞深处生长出来,白皙柔嫩的皮肤很快覆盖了焦炭。
幸好我是个灵能者。
安苏舒了一口气,截停了城区的危机,他现在终于有时间停留一下,来进一步处理不断冒出的记忆碎片。
首先,就是关于终末的真相。
回忆起不久前看到的“贴图太阳”和“像素浮云”,他仍然觉得不寒而栗。
安苏终于知道,为什么塞维尔要对末日的到来藏着掖着,全程表现得像个谜语人。
无他,这份终末太过沉重,别说是普通人,即使是高位灵能者,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住这样的真相?
【这是个虚拟的世界。】
玛德,真是够老套的设定!
但也足够让人绝望。
早在调查三重失却过程里,安苏就对这个世界的本质产生了怀疑。平白无故消失在人们认知中的历史、外界,甚至是无声倒退的时代,都给这个世界披上了一层不透光的纱雾。
如果说,大家原来都生活在一个虚世界里,反而一切都讲得通了。
……
弄清楚了终末到底为何物,不代表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说,大祭的举行,就是要带着大家一起逃离这个即将被关停的虚拟世界……”
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可是对描述层的超越诶,仅仅靠着灵能的力量,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伟大拯救吗?
安苏沉思着。
如果,我们只是一段超级计算机里的代码,那起码在现实的那一侧还有些许的痕迹。不管是占据几个字节的数据也罢,再小的体量也是真实的一部分。
但我们,到底是什么?
比程序还没有实在性的众生啊……我们真的可以得救吗?
等待着我们的真实,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
【不去想这些了。】
总之,也算是弄清了自己的主线任务,接下来的目的就可以朝着通关冲刺了。
不过,为什么我还没有恢复完整的周目记忆……我为什么看不到自己之前走过的结局……
是【悔恨】还不够吗?
“呼……”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安苏终于也是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对啊……我一直在提醒自己。”
“我要来黑石……”
“我要来黑石做什么?”
安苏只感觉头痛欲裂,他距离那个“阈值”只剩下临门一脚,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最后的一重迷雾笼罩在他的灵性中。
不管了……
先到了黑石再说吧。
……
又是熟悉的街区。
安苏已经不知道是多少遍踏足这块土地,但唯独这一次,让他升起些新的感触。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但夜晚的街区反而活泼,和谐的人息在黑暗里忽隐忽现,在道路两旁的建筑群落里穿梭。
看到这样的场景,安苏觉得自己应该很高兴才对,他保护了这里,阻断了王族的作战小队。
【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就像当初见证“新生”一样,为文明的活力而雀跃。
可为什么,为什么……
我会这样的,心悸……
以及前所未有的惶恐……
【为什么?】
安苏莫名地有些喘不上气,灵能强化过的身体在此刻无比虚弱。
他见过上百回这样的场景,但只有这一次,让他感到与氛围全然不符的恐惧。
他的脚步停在黑石总部之前。
抬起头,熟悉的黑石酒馆映入眼帘,是同往日一样的庄严厚重。
安苏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
门口没有站岗的黑石成员,毕竟除了作为“组织的总部”,这里在平时也会像真正的酒庄一样对外营业,黑石的土地上,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家人。
有几张老面孔坐在老位置上喝酒,有些人发觉了安苏的存在,憨笑着朝他招手。
安苏这才意识过来,在他的感知里,漫长的经历其实只度过了短短的一天。
黑石众人甚至不知道他去了一趟城区,他们只会觉得新人失踪了一天,或许是从垃圾场逃回来之后,在病床上修养。
他们为“蜡灾浩劫”后能够再次看见活着的安苏感到欣喜。
真是完全错位的时间观呢……
安苏躲避着递过来的几瓶烈酒,醉醺醺的大汉吞吐着浑浊的酒气,执着于把比安苏大腿还粗的胳膊勾到他的脖子上,用着比割草机还大分贝的嗓门在安苏耳边“低语”。
“老弟,能活下来就好啊……”
“喝!”
手忙脚乱地避开热情的众人,安苏在他们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赶到二楼。
有人挂着猥琐的表情朝他竖起大拇指,安苏故作镇定就当没看到。
“安苏老弟!我们支持你!”
支持个鬼啊,你们知道我回来干嘛吗?
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身上沾染的酒味驱散干净,安苏自然而然地走到二楼走道的尽头。
小小的木门,在这里无声地闭合着。
安苏屏住呼吸。
“咚——”
他敲响房门。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二楼。
楼下的崽种们早早就默契地安静下来,他们目送着安苏走向二楼尽头的房间。
玛德,好尴尬啊,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几秒钟没有听到回应,漫长到像是过去了几年。
终于。
“请进。”
柔软的声音像温泉一样流出,滋润着安苏干涸的心灵。
他的身形在门前摇晃了一瞬,无声地隐没进去。
……
转头关上房门,他又听到楼下传来海啸般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起哄。
“安苏哥——拿下……”
术式-隔音!
嘈杂的人声瞬间被屏蔽。
安苏僵硬地吐出一口气,他回过头,迎接他的是那双亘古不变的,温暖柔软的瑰红目光。
“艾琳……”
悔恨将他淹没,他真正站在了阈限的门口。
“怎么了?”
艾琳也愣了愣,她原本坐在那张小小的书桌前,正埋头阅读着几份资料。
听到安苏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显得诧异,又好像手足无措:
“你不是去城区了吗,怎么怎么快就回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上几分担忧:
“发生什么事了?”
安苏呆呆地摇头,两行还沾染着血色的眼泪从脸颊侧无声滚落。
他张开嘴:
“艾琳,我们……”
【我们逃吧……】
最后两个字没能发出声音。
他沉默着落泪,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将她的一切全部刻入灵性之海。
【好痛苦……】
无数次的劝说,无数次的尝试。
答案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艾琳的决定比月光的洒落还要自然和坚决,她不会放下街区的一切,跟着安苏逃离。
她会留在这里,守望这些被抛弃的灵魂。
……
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吗?
安苏问自己。
悔恨的阈值即将被打通,他此刻已经不再如最早的悲怆。这份轻轻的悲伤像是寒冬的绵绵细雨,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只是有些凉意,在浸透了衣物之后却是刺骨之寒。
艾琳小姐带来的悲伤,也是温柔的……
无法回神的时刻,艾琳从座椅上站起身。
她走到安苏面前,一如既往的,旷远柔和的茉莉花香。就和那一晚一样,无声且静默地包裹住他,让他可以融化在这片温柔的花海里,什么都不去想,怎么都不去做。
安苏放弃了思考。
所以艾琳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她抚摸着男孩的头发,尽管染上满手的焦黑。
“安苏……”
她梦呓般的轻语。
“如果你现在很累,你觉得痛苦,觉得悲伤。就休息一下……”
【休息吗……】
纤细的手指划过安苏的面庞,轻轻地抚摸着那几道还未彻底褪去的伤疤。
脸上的绒毛被抚过,柔软的指像是温吞的暖玉。
安苏将那只手抓住,反过来扣住她的手心。
捕捉到艾琳脸上闪过片刻的慌乱与红晕,安苏满意地笑了。
他自顾自地把玩起艾琳的手,纤细白皙的指节像是玉髓,柔软的触感又像是花瓣,每一处细节与纹路都像是精雕玉琢的宝物。
“安苏……”
恼羞的少女口吻间带上愠怒。
“我可以抱你吗?”
“……”
在艾琳错愕的目光中,安苏将那双手扣往身后,顺势把艾琳拉到近处。
真的好近……跟兔子小姐贴贴的距离。
艾琳的呼吸瞬间紊乱起来,小脸红得几乎透明。血色上泛,那双漂亮的红眼睛更加鲜艳夺目,隐隐地浮上一层水蒙蒙的雾气,湿漉漉的,像是带着醉意的林中小鹿。
兔子小姐炸毛了。
原本贴合在艾琳雪白长发两旁,两只大大的耳朵无意识地向后倒仰,上面的细密绒毛肉眼可见地立起。
【啊,我死了。】
这是安苏第一次主动,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把柔软的女孩揽入不算宽敞的怀里,紧紧贴住她的耳畔,感受着近在眼前的灼热鼻息,贪婪地嗅着旷远悠长的幽幽花香。
怀里的艾琳整个人都在发烫,她不安分地试着挣扎两下,但安苏捏了捏她的手心,很轻松就把她的躁动摆平。
“艾琳……”
安苏钻进她的发丝之间,感受着她逐渐放缓的心跳和呼吸。
【跟我走吧。】
不说出来的话,真的很不甘心啊……
明明知道这样的尝试已经没有意义了,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呢?
这份没有未来的告别,会让我动摇吗?
还是更加坚定?
他因此流泪。
“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于是他这样说。
艾琳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也可能是摇了摇头。
“不要。”
“……”
安苏懵逼地眨眨眼。
【和我想象中的发展不一样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