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威尔

【卡特莱特街区】

四周很安静,即使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整片区域也已鲜有人迹。

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无声地行走在这块注定腐烂的土地上。

他们静默着,黑色给予他们厚重,让人联想到死亡。

突然,为首的一个高大男人突然抬起手。

“戒备。”

队伍迅速停下来,没有造成分毫的骚乱。甲片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在黑暗里显得突兀。

下一瞬间,有人揭开了漆黑的兜帽,露出比冷却的碳还要多孔疏松的脸。灰烬顺着他的鼻息从每一个孔洞里飘洒,丝丝火星从被烧透的碳里挣扎着探出,毫无色彩与温度,蹿腾而起的烬将方圆百里的范围染成死灰。

这是极高位的【烬】,几乎已经达到了单一以太要素的极限。

灰与黑的笼罩下,周围没有出现半分身影。

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头。

作为一个星光,他捕捉到来自某个角落的恶意,受到了灵性的警示,却不知道这份威胁来自何处。

“原地整顿,清点人数。”

……

“报告威尔队长,少了一个人。”

有人不见了。

紧张的气氛瞬间包裹住整只队伍,众人纷纷提高了警惕。

这是一支来自王族的“告死者小队”,也是王国最高规模的作战小组,再往上的战斗力量就是高位以太这种单兵作战为主的存在,还有作为威慑力量的掌权者。

告死者有一位星光作为队长,带领 8-12个以太队员,全员掌握着阶位极高的“烬”。

彼此之间,相同的以太要素会产生共鸣,最高输出可以短暂得抵达“升变”层级,足以让他们在一个高位以太面前站稳脚跟。

在街区,这理应是一支无敌的力量。

可却有队员在没有发出预警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

“费列尔不见了。”

经过排查,有人作出汇报。

威尔记得,费列尔是不久前刚刚通过告死者的审核进入到队伍里的新人,算是整支小队里的最弱者。

“想要逐个击破吗……”

在这里受到袭击的确出乎意料,但告死者不会惧怕任何挑战。

杀了那个偷袭者。

威尔的瞳孔变得灰白,三重圆环层叠着隐射在虚空中,精密细微的灵能像是尘埃一样没入脚下的土地。

星光的意志凌驾于实体之上,这份力量让他们足以初步改造外界。

“给我滚出来!”

随着灵能的震荡,腐烂与死亡在此降临。

肉眼可见的,被灰白覆盖的区域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土壤和水汽像是被赋予了使命,像是飞灰一样飘散开来,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这层帷幕里。

风也被灵能的力量所支配,化作足以侵蚀一切的罡岚。空气流动的过程被灵能取代,层流处泛起褶皱的膜,这些膜薄得几乎没有厚度,像是无数锋利的刀片,轻而易举地撕裂范围内的每一个实体。

范围内,厚重的土地肉眼可见地被削去一部分,像是极速挥发的水潭。

这个过程,像极了吞食世界的纳米蜂群,所到之处只有破败,还有死亡。

“烬”的力量之下,万物破灭,生命不存。

“抓住你了。”

灵性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存在感,瘆人的灰白眼瞳随即调转向那个方位,将那片区域的一切全部锁定,无论是实体还是能量。

“死!”

随着威尔猛地捏紧手掌,无数灰烬瞬间聚拢到一起,覆盖上那具隐藏的实体。再下一秒,随着区域内的物质与能量全部被灵能支配,空气在一瞬间被抽离,在无数灰烬的挤压下,任何实体都将灰飞烟灭。

当然,威尔也考虑到了,袭击者很有可能是个星光。

所以,在毁灭了攻击地点所有的实体之后,他用自己的灵能完全改造了这里的灵能环境。即使检测到有星光残留的“自我”,也无法逃离他的控制。在对自己完全有利的灵能环境里,他可以很轻易地耗尽对手的全部灵能。星光并不是不死的,只要他的灵能强度跌落到一个程度,无法维持灵性侧的“自我”继续存在,很快就会散作无序的离散灵能。

寂静之后,威尔皱起眉头。

实体的破灭之地,没有星光的出现。

只是以太吗?

不对……

威尔意识到异常,他缓缓散去覆盖着攻击点的灰烬。

一具尸体躺在那里,除了没有头颅,其他的身体部位完完整整,完整到连衣物都没有分毫破损。

威尔脸色阴沉地踱步向前,靠近那具尸体。

很显然,这是失踪的费列尔。

威尔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这具在自己的攻击下毫发无伤的尸体,是对告死者彻头彻尾的挑衅。

当然,他也有几分慎重。

能够无声化解自己攻击的人,最起码也是一个星光。

他示意小队的众人警惕四周,自己轻轻俯下身,看向费列尔的尸体。

整颗头颅很突兀地消失了,没有丝毫挣扎过的痕迹,颈部的断口处很光滑,光滑到不像是血肉组织。那一圈鲜血流得极慢,刚从伤口处渗出就趋向凝固。

威尔愈发凝重。

“隐秘”与“暗杀”是【刃】的标志。

但“刃”缺乏防御的能力,对方是怎么将这具尸体从自己的攻击下保存下来的。

……

在威尔沉思之际,他没办法注意到,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戴着石头帽的安苏就紧贴着费列尔的尸体,站在威尔的面前。

他同样不轻松,脸色甚至说是凝重,身形微微摇晃。

“失算了……”

向黑石出发,安苏刚离开神墙不远,就很快就发现了这支战斗小队。他也很快确认,这些人是自己的敌人。

忽隐忽现的记忆在催促他,如果不把这群人杀光,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早知道带着佐伊一起来了……”

有点棘手啊。

有着石头帽的遮蔽存在感,他靠着临时将石头帽的效果深度拉高,完成了对小队一人的暗杀。就当他把死者的存在感也一同屏蔽,准备对第二人下手时,就被队伍里的星光察觉了。

迫于无奈,他拖着尸体硬吃下了这一下攻击,也几乎耗尽了全部的灵能。

他现在只能将将维持住石头帽的灵能供应,而且很快,等到灵能强度跌落某个阙值,自己的存在感也会被眼前的敌人觉察。

“要跑吗……”

只能跑了吧……

还是太吃力了,星光这种程度的目标,即使摧毁他全部的身体,也能靠灵能续命。只有启灵阶位的自己甚至想不到办法将他杀死。

能做掉几个以太,已经是极限了。

“要怎么办……”

他一点都不想放任这支小队继续前进。

【弥赛亚……有没有办法让我把这些人全杀了】

【……】

弥赛亚陷入沉默,想要一个灵能耗尽的启灵完成这个目标,确实有点过于困难。

【倒是不是没有办法。】

【你的机制远强于普通的星光,只是数值被碾压罢了。如果你能短暂拥有以太阶位,靠着以太要素的力量和灵能强度,杀光他们也不是没可能。】

“要怎么做?”

【借助他物的附着意志,将他人的诺斯转化成属于你自己的外置以太器官——前提是,他物所属的意志认可你的存在,心甘情愿化作你的力量。】

弥赛亚给出了方案。

【你身上,就有这样一份力量。】

安新犹豫了片刻。

“……”

他伸出手,又一次取出那个鲜红色的玻璃瓶。

葛温的外显灵能器官,“铸”的最后作品。

使用这份力量,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葛温……”

他将玻璃瓶打开,两颗猩红的眼球静静漂浮在同样鲜红的溶液里。即使愤怒已经消散,液体不再像之前那样比岩浆似灼热,但还是能感受到滚烫的灵能活动。

安苏取出一颗眼球。

他将竖瞳朝外,对准自己的一边眼眶。

狠狠按压进去。

“嘶——”

外来的滚烫眼球与眼睛里的组织接触,嘶嘶作响,泛出蛋白质变质的臭味。晶状物碰撞之间,原本蓝色的瞳孔被挤压破裂,流出粘稠的浆液,混杂着血液和组织液的液体浑浊发黄,在眼窝深处被烧焦再流出,冒出的脓水令人作呕。

安苏两脚发软,握住另一颗眼球的手不住地颤抖。

眼睛,人体身上重要且脆弱的部分,在被破坏后不仅仅是肉体上令人发疯的痛苦,还有精神上无限的恐惧和折磨。

火星缓缓在空气中聚集,焦臭味遍布鼻腔。

威尔察觉到异样,周围的温度在急剧上升,他猛地后退几步,同时,玄奥的术式框架从小队众人之间缓缓浮起。

“谁在那!”

灰黑色的灵能像是一道道流窜的沙尘,从阴影里滋生而出,汇聚在威尔的上空。

同时间。

安苏抬高颤抖的手,将另一颗眼球举到眼前。

“咔——”

这是晶体碎裂的声音。

两行焦黑,却诡异发着清香的血泪从眼角流出。

灵能强行将破碎的神经重新连接到一起,新的以太器官植入身体,带来新的力量。

安苏疼得快要发疯,他拼了命地睁开眼睛,几秒的模糊后,世界缓缓变得清晰。

眼前是一片血红的世界。

下一瞬间,石头帽因不稳定的灵能而解除。

安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反应过来的告死者小队瞬间有了应对。

灰白的烬在一瞬间覆盖了这片区域,联合构成的灵能场迅速组成了一个无比复杂的术式轮廓。

告死者小队,为什么被称为告死者。

因为他们的统一的以太要素相互补全之下,足以触碰到升变的阶位。

名为“死之冠”的,烬的死亡端升变。

升变术式-死亡一指( FingerofDeath)

没有任何光影效果甚至声音,随着威尔眼中光环的震动,众人的灵能集中形成了那个代表着死亡的意义。

术式被激发,并且毫无阻隔地命中了敌人。

安苏周身愈发灼热的温度随之一滞,然后迅速地冷却下来。他的身影摇晃了两下,从边缘处变得透明,细小的飞灰从躯壳上解离而出。

威尔看着这一幕,稍稍平息沸腾的灵能。

他对这一击很有自信,因为这是触碰到升变的“烬”,靠近死亡的规则之冠。

这是告死者的绝对杀手锏,让他们成为王国无往不利的尖刀。

没有不死性的豁免,高位以太之下,必死!

……

下一秒,威尔愣住了。

眼前小小的身影很突然地停止了消散,他的身体从透明重新凝固,缓缓聚合到一起。

安苏松开捂住双目的手,一点点地睁开眼睛。

璀璨到难以言喻的紫色从那副瞳孔里透出,隐隐间,被死亡一指击毁的灵性侧自我还没有转化成逸散的灵能,就在这股目光的注视下被缓缓回收,然后重铸进那具身体。

“不可能……”

术式-解离

毛骨悚然的威尔毫不犹豫地抬手,一道细细的灰白射线从他的指尖激发,在灰烬中划过一道并不显眼的浅痕,向着安苏激射而出。

射线透进那道身影的近处。眨眼间,被不知何处冒出的火星完全吞没,像是一缕被点燃的柳絮。

连同光影都被这抹紫色的火焰吞食。

威尔感觉自己在冒汗,汗珠又马上被面前的温度蒸发。

越来越热,越来越炽烈,连灵性都在这样的火焰面前颤栗,一点点褶皱蜷缩,像是靠近火焰的塑料纸。

“嘶——”

有什么东西被点燃的声音。

威尔扭头看去,身旁的两个队友正痴痴得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们的瞳孔里倒映着紫,虔诚得像是燃烧着的的薪。

他们变成了柴,紫色的火从灵性之海向外冒出,从他们的眼中冒出。更多的火星,更多跳动的焰,从他们的口中,耳朵里,每一寸皮肤下,一点点地上泛。

“好痛啊……”

幽幽的声音从面前响起,空气在这股温度的炙烤下,像是在痛苦地嘶吼和蜷曲。

透过扭曲的光影,威尔颤栗着看向安苏。

他不断地抹去脸颊处焦黑的泪漬,但很快又有新的血泪从眼角里渗出。浓稠的泪滴落到地面,将土地烫出一个焦黑的坑洞。

“啊——”

背后传来队友撕裂般的尖啸,凄厉惨绝。

不成人形的柴薪在火焰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他们把比焦炭还漆黑、还干枯的手臂高举,被烧透的油脂凝固成一个个小圆珠,缓慢地从干枯的血肉里滴落,发散着诡异的清香。

烧焦的人形薪炬被铸成倒悬的十字,堆成一座座高高竖立的火刑架。

……

“不好意思……”

安苏一点点靠近,每一步都在原地留下焦黑的脚印,紫色的火焰在脚印里无声燃烧着。

他走到威尔面前。

“很疼吧,很疼吧,真的很抱歉,我还无法控制住这份力量。”

他很矮小,只能够到威尔的小腹,却让眼前的告死者队长感到无限的恐惧。

“我会尽快结束的……”

为什么……

威尔无法理解这一幕。

为什么在街区,会有一位已经升变的“铸”。

用灵能的力量覆盖规则,取代世界的某些底层规律,这是真正的上位以太……

累积的诺斯由于某些原因,在这一周目里得以贯通。

“我会结束这一切。”

安苏仰起头,静静地看着威尔。

威尔在这个关头愣住了,他看着这张面目全非,但还能勉强辨认出的脸。

“殿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威尔。”

被找回的零碎记忆中,眼前的男人是曾经的王族近卫,塞维尔最早的老师。

也是塞维尔第一个试图拉拢的“秽民”。

“……”

威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那就,终末以外再见。”

安苏站立在原地,紫色的火焰在他眼中蹿腾而起。

威尔没有反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孩,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弟子,曾经的图恩之光……

他茫然而郁郁,却唯独不失望。

【“余烬”将灵性寄存于您,您见证了烬。】

而后

紫焰席卷,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