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出门的女孩

《鹭娘》

铃木春信,1765年。

无论如何,人是要受炼狱之苦的。

无论如何,人是要走近死亡的。

而走近死亡的便捷通道,竟是爱恋。爱恋越深,越凄美;越凄美,越接近死亡。因为美的极致是死。歌舞伎的《鹭娘》,坂东玉三郎扮演的鹭娘,在雪地里起舞。越舞就越有走近死亡的寂感。

而春信的《鹭娘》绘图,打碎的也是这种凄美与怆然。

图面是大地一片白茫茫。白茫茫中有朱红色的刺眼:围篱和柴门。表明天上与人间的两个世界:一个是冷寂的天上世界,一个是孤寂的人间世界。原本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现在混合而一。人,只因爱而堕入魔道。

大雪天。一个惆怅而神秘的女子,走出朱色柴门。大白的棉衣和服,连头套的白锦帽。一条宽腰带,则黑得深邃,黑得幽玄。女子撑着一柄黄纸江户伞,嵬嵬向前的步子,像极了白鹭鸟儿。不,她就是鹭鸟在人间的幻化。女子双目凝视柴门前流动不居的溪水,站立的身姿,恰似在溪边栖身的白鹭。她低首,但身子前倾,稍有的失衡与静谧的雪景相悖,透出的是一种焦虑感和紧张感。枝丫上,柴门上,围篱上,积着厚厚一层的雪。

是失意还是失恋?是疯癫还是歇斯底里?在一片白茫茫中寻找着莫名的远方,她只能蹒跚地流落着,漂游着。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她又是多么的冷玉笙寒,令人怜爱。

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歌舞伎的音响效果,传至耳边。

鹭娘的传说,在日本很有名。一只鹭鸟的精灵化为青春女子,在人世间追求爱恋而坠入魔道。终以鹭精的原形在纷雪中乱舞而亡。春信以歌舞伎场面为灵感,构画出凄美苍凉的鹭娘。可见他的理解力和笔力。传说中的鹭鸟,是以雄性之身幻化为世间女子,也即雄雌同体。而春信为画中人带上锦帽,也就模糊了水和泥(性别身份)。这种暗合的隐喻,太巧妙,太叙事,太怆然。由此可见,同为鹭娘题材,月冈芳年的《新形三十六怪撰 鹭娘》,就不及春信的耐看和好看。因为读不出“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的苍凉。

看来,天生我材的,还是春信。

鹭娘。雪中精灵。不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