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短途旅行

大叔成家多年,自忖为人正派,

话虽这么说,大叔的心头已经如窗外的海水般汹涌澎湃。

他的右手边上,副驾驶的软座,坐着一个少年道士,正经而可爱,像是狐妖变成的。

他没见过真正狐妖,书里都是想象。

但若这世上真有狐妖,想必生得如少年道士这般唇红齿白,邪到天真,魅到无邪。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儿,从来没有。

这是一次发生在公路上的“邂逅”。

他开着大货车,在隧道出口不远处的拦车位上,看到了一个弱不经风的小道士,偏偏他又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

小道士如梦如幻,站在雨中路口,向他招手,好似一株白莲,风中飘摇。美得让人心疼。

绿灯变红灯,小道士站在下面,为此他还专门探出脑袋,生怕是出现了幻觉。

进车时,小道士散开长发,分不清男女,身上散发着白檀木一般的乳甜香气,十分典雅。

他没那种闻香识人的无聊癖好,也没有培养的兴致。只是不停抽烟,用烟枪中的刺鼻臭气阻挡香气,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路况。

但只要小道士有什么举动,他就会本能地在意,并且保持距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好人,可不想造成什么误会。

起初,他以为这小道士是个少女。

是的,虽然没有明显的女性特征,但给人的气质非常干净,

像是山上流下来的清泉,男孩子有几个这样的?

清秀、优雅、白净……这些词汇用在男孩子的身上同样也是优点,

何况小道士的声音介于男女之间,一时无法分辨。

他现在还记得小道士第一次开口说话时的感觉。

“大叔。”

风铃般的声音,眼神干净得像泉水一样,像是竹子化作的精灵。

他紧张死了,确定小道士喊的大叔就是自己,

毕竟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大叔,

不,这里甚至不存在第二个男人。

他以为接下来会发生如同电视剧一般的超展开,

比如说,你被选中了,马上就要进入修真门派,

或者请帮帮我,我正被坏人追,这样的狗血桥段,

他已经做好了成为男主角的准备。

可对方的要求却十分的平淡无奇。

“能开一下窗子吗?”

捂着鼻子嘴巴,一脸厌恶,

他猜想,小道士大概是在厌恶自己身上的烟臭味,

这真的很让人难过,难过的想哭。

“好的噻。”

可他强颜欢笑,按下按钮,打开车窗,

驾驶室被狂风灌入,他被雨沫子糊了一脸。

他不该开的。

是的,他不该开窗。

纵容是魔鬼,会遭受撒旦的审判。

车窗旁,风雨灌入,小道士发丝轻扬,琼鼻挺起,看起来骄傲又动人。

贝齿咬住红色绳头,少年道士挺起纤细的腰肢,白嫩的双手高举起反背在后,拢住两侧鬓发,整理散开的满头黑发,一双美目,清澈灵动,

慵懒的模样,出尘而高贵,就像是在书写《聊斋》狐仙故事的新篇,又像是在读《石头记》里弄风月的宝镜。

心术不正者,浊气自生。

胸怀坦荡者,满腹浩然。

这小道士便是考验人心的镜子。

起初,他以为这小道士是个受欺负的女孩儿,

这里是一处富人区,经常能遇到开着超跑的女招待。

偶尔也有些精力过剩的大少爷想要换换口味,

不时会邀请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在大别野里吃烧烤。

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会阻拦,

若是乱来,热心市民必须要管。

帮归帮,这是法制社会,

侠客助人也要依法办事,

非法拔刀,那是自寻不快。

他能帮的,就是给小道士报警。

可当小道士说到无冤可伸,

他松了口气。

人没事最好。

希望人出事才是有病。

可当小道士说自己是蓝孩子的时候。

他大受震撼,震撼到他连隐藏了十几年的家乡土话都回忆了起来。

这么可爱,竟然是蓝孩子!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遗憾,所以,他才会说出:“靓仔唔都交好运气。”

油腻的脸庞露出了富有智慧的笑容。

而小道士似乎明白了他的尴尬,轻声咳嗽两声,而后正襟危坐,

如好人家的媳妇,总能把厅堂打理得完好如初。

两人就如刚上车时那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也正应了那句老话,自作多情也是自讨尴尬。

他和小道士彼此心照不宣,保持着大人的风度与修道者的出尘,故作轻松地重新踏上人生路程。

而小道士也为这段没有尽头的赛道,指出了一个相对圆满的终点。

——天道院第三中学。

也许是旅途太枯燥了吧。

乘客与车主难免发生一些灵魂上的交集。

大叔自称叫做“杰哥”,虽然他不叫这个名字,但他希望小道士这么称呼自己。

在小道士眼里,大叔是个大黑胖子,光秃秃的圆脑袋戴着一顶不起眼的黄色草帽,粗大的红脖子上戴着杜鹃花、凤尾花、向日葵等七色花朵做成的海岛花圈,蓝色的衬衫上画满了椰子树与棕榈树,裤衩也是海滩与冲浪板的写真图。

小道士看得出来,大叔对海岛情有独钟。

不喜欢海岛的话,绝不会刻意把大量海岛的标志穿在身上。

然而,小道士十分敏锐,预感眼前这位大叔可能从没有去过海岛。

虽然大叔总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要带儿子阿伟,去火奴海岛度假。

至于是什么时候去,怎么去,大叔只字不提。

说起海岛的风土人情更是浮于表面。

仿佛那所谓滨海度假的计划只在脑袋里,只在嘴巴上,一直拖延着拖延着,

直到死亡也无法抵挡真正的终点。

大叔自称儿子为“阿伟”,他当卡车司机就是因为老婆怀孕,阿伟要出生了,需要很多钱。

结果,大叔这司机一当就当了十几多年。

阿伟最近十分的叛逆,

总是上网课的时候,打开鬼畜视频,看那些“好康”的p站,玩粉红色的app,熬夜到十二点听网抑云音乐。

明明阿伟说好了要用功念书,考到大城市的大学,未来年入百万,住大平层,娶亲家母,开法拉利,坐游艇到海岛上看一看。

可是最近阿伟却突然间放弃了这些梦想,痴迷于泳装手办,买海滩写真,玩galgame,还穿女装玩cosplay,专职扮演《明年方舟》的泳装安塞尔!!

玩cos就算了,怎么能逃课?

当年自己就是因为爱看《圆月弯刀》、《射雕英雄传》,幻想成为衰仔丁鹏,被白富美包养,

结果竟是中学没考上,出来当拉货司机,

至今还没有自己的大卡车,还不是第N号祥子的噻?

大叔越说越生气,破口大骂,

自己花那么多钱供阿伟上学,他敢弃考,买手办玩具,

“他怎么对得起我,我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他在学校上三小时就给我逃课,

他凭什么噻!他想当祥子N+1号,阿伟怎么可以这么坏!他不可以啊!”

说到昨天老师打电话的傲慢态度,大叔更生气了。

凭什么让我儿子一直坐最后一排,

大叔急红了眼睛,猛砸方向盘,不顾一切,

仿佛这就是儿子阿伟的脸,

他开车就是为阿伟开的,

可是他又不舍得打脸,阿伟就是他的脸面,

于是猛踹油门与刹车,发泄胸口的怒火,

似乎忘记了,他们正行驶在滨海大道的高速路上。

但他毕竟是熟练的老司机,

只要卡车没有出问题,他就不会出事情,

他已经无数次在狭小的空间内这样消耗自己的愤怒,

有时还是蛮坏的。发起疯来的时候,他还会故意挡在小型车辆的前面。

今天注定是大叔的劫难。

时速达到了140公里以上,对于小车不算什么,

对于大卡车来说,这当然是超快的,易引发事故,

一旦轮胎打滑或者车头受阻,数十顿重的货物造成的惯性,会瞬间把卡车甩出车道,拖行几十米远。

就在大叔松开油门,拉杆减速的时候……车体打滑,

一只轮胎鬼使神差地脱离车身,

车头不受控制向侧面躺下,从侧面的窗户就能看到飞起的火花。

“怎……怎么回事?!”

大叔的嘴巴张得足以装下一个篮球。

是的。

原本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毕竟安装轮胎的时候,大叔总会检查车身,敲打轮胎,

他比爱护老婆儿子,还要爱护这位老友,

他娶老婆的前一年,就和老友订下了休戚与共的契约。

他当年还半开玩笑地说,只要赚了大钱,有了自己的物流公司,立刻就会买下老友,放在车库里养老,每个月让三名汽修师维护,旁边还要放上两台红色法拉利超跑,给老朋友当老婆。

可惜,时过境迁,

他已经忘记了这位老友的年纪比他儿子还大,

无论他怎么刷漆翻修,改装外壳。

只要里子没变,一旦有环节出现问题,

严丝合缝的机器结构立刻就会土崩瓦解,散落一地。

老友已经承受不住他可怕的暴脾气,将在今天宣告入土为安。

如果他开得慢一点,那么危机将会累积到一个月之后发生,

在那之前,他换一辆新车,老友还可以荣退。

如果他没有狂敲打方向盘,那么老友可能还可以多撑几个小时,

那么卡车进入加油站的时候,检查员就会发现底盘零件已经出现严重损坏。

表盘失灵了,老友已经翻了白眼,

无论他怎么扭动方向盘,猛踩刹车,老友都不可能给出更多回应。

假如老友在天有灵,从卡车投胎成人,

甚至是泼辣的女人,一定会把下辈子的他当场暴揍成猪头。

阿伟,阿伟,阿伟……

可是,大叔满脑子都是儿子阿伟。

陪伴多年的老友,终究是错付了,

毕竟在大叔的眼里,卡车是工具,不是人。

卡车的存在就是为他和阿伟服务。

此时,大叔只想大喊,【我们完蛋了,如果此时跳车的话,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躺坐在副驾驶上的小道士,却根本不把眼前危机的境况放在心上,

右臂立在大腿上方,拳头放在下巴正下,绝美的脸庞,微微下沉。

小道士沉浸在大叔望子成龙的情绪当中,想起了小时候被师妹督促着练剑的情况,

他早年练剑辛苦,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师妹总能办到承诺的事情。

只要今天练剑够一千次,师妹就会给他做一套新衣服,

让他有脸面出门,和镇子里最漂亮的孩子,一决雌雄。

若是不能满足,他怎样请求,师妹也不答应他。

“其实就算去不了火奴岛也可以的,带着孩子到琼周岛也没差的,孩子都是较真的,至少他知道你不是口头上做承诺,没有这份执念,他也许会活得更好。”

驾驶室内,小道士说着不着调的话,人也开始颠倒起来。

明明车身都已经横过来了,驾驶室的摆设砸到脸上,

他却还只惦记着教育的事情,认为是大叔不守承诺,让儿子阿伟思虑成疾。

要挽救两人的关系,杰哥必须负起家长的责任。

大叔可没时间和小道士谈教育。

现在可是生死关头!

要谈阿伟可以啊,咱们两个先活下来!

这可是生命线,是关键问题,要狠抓,紧抓,猛抓!

先抓紧要,再抓其他!

小道士却认为,世人都活在蓝星的“小轮回”中,死就死了,大不了再投一胎。

如此怕死,如何能长生不死,消灭三尸六根,成就飞仙大道?

可大叔又不修道,哪里听他这一套。

“阿伟啊,让你生下来就做人下人,爸爸对不起你啊!”

大叔鬼哭狼嚎,车门变形了,根本打不开。

哎,烦人啊。可能是看出了大叔无心在此,相互间无法深入探讨,

小道士化作白光飞出车外,抓住一角,举重若轻。

如同捕蛇人打蛇七寸一般,将车头高高拉起。

小道士飘在半空,一指头划过车头。

剑光砍断引擎,

暴虐的车头立刻停息,就像是大蛇被拔掉了毒牙,瘫软在地上,了无生气。

当他把车身放在公路外的沙滩时,

大叔一脚踹开车门,钻出驾驶室,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士,竟然是个超人。

更令他不解的是小道士没有问他是否受伤,而是问他。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雨过天晴,阳光照耀下来,

小道士背对太阳,双手掐腰的样子,真的超可爱。

小道士同样不解,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