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尼雅遺址上的王國

佉盧文文書是尼雅饋贈給現代人的最珍貴禮物,它將一千七百年前的社會生活鮮活地呈現在我們面前。讓我們走入佉盧文木牘文書記載的尼雅遺址故國的世界。

佉盧文木牘上出現的王,總計8人。

1. 白毗耶(Pepiya)3—8年(KI. 655, 648)

2. 陀闍伽 (Tajaka)3—…年(KI. 422, 598)

3. 安歸伽(Aṃgvaka)5—38年(KI. 187, 574)

4. 馬伊利103(Mahiri)4—28年(KI. 582, 425)

5. 元孟(Vaṣmana)3—11年(KI. 209, 760)104

6. Roṃgraka,音譯“羅格落伽”105,此王名原只出現在第549件文書中。中日聯合考察隊發現的一件木牘顯示了此國王的紀年。林梅村等受之前Boyer等人讀寫的影響,錯將此王讀作Toṃgraka“童格羅伽”,最近剛剛修訂作Roṃgraka,音譯“羅格落伽”。依據林梅村的研究,該王應排列在陀闍伽(Tajaka)之前。106

7. Sulica王。出現在和田博物館收藏的一件木簡上。林梅村最先讀出,并认为是鄯善王國的最後一任國王。107

8. 佉盧文文書661。其上的王,是于闐國的國王。

綜上所述,目前已知尼雅遺址故國有國王凡7人。

如何判定上述尼雅遺址故國的王的生活年代,以及佉盧文世俗文書所涵蓋的時間範圍?幾個關鍵点幫助我們知曉這些王的生活年代,從而大致知道尼雅遺址故國存在的年限。

1979年中國社會科學院馬雍發現,《晉書》提及的鄯善王“元孟”,正是上述尼雅遺址故國的第六代國王Vaṣmana。《晉書·張軌列傳》之中有一段話,說的是張駿當政時,曾向西擴張,將龜茲、鄯善併於前涼的版圖之內,“鄯善王元孟獻女,號曰美人,立賓遐觀以處之”。(《晉書》第2237頁)馬雍分析認爲,前涼伐鄯善的時間約在公元322年之後,又根據《資治通鑑》,史學家們判定鄯善王元孟在位的年代在公元335年前後。這是最重要的依據。

除此之外,安歸伽王從第17年起,頭銜中多了Jiṭuṃgha。這是“侍中”的犍陀羅語拼寫。斯坦因於尼雅N.V.xv.遺址發現過兩支木簡,一支木簡上書有“晉守侍中、大都尉、奉晉大侯、親晉鄯善、焉耆、龜茲、疏勒”,可以看到“侍中”是西晉賜予鄯善王的頭銜之一。這也將獲得了Jiṭuṃgha頭銜的安歸伽王17年,以及他之後的馬伊利王系於西晉以及東晉初年的時代。

既然認爲尼雅遺址故國使用的文字、語言來自貴霜王朝,那麼用此文字、語言記載的文書必然有貴霜的痕跡。

首先說國號。關於“鄯善”,上文提及,“鄯善王國”誕生於公元前76年,古老的樓蘭王國兼併了精絕、且末等,而更名“鄯善”。上文認爲“鄯善”源自中古伊朗語,意爲“王中王”。而尼雅遺址故國使用犍陀羅語,犍陀羅語屬於印歐語系印度語支,自然不用伊朗語的“王中王”。犍陀羅語的“王中王”如maharayatiraya。佉盧文木牘文書裏沒有“鄯善”,他們稱自己的王國作Nu-ava,或者Mahānuava。这裏列出的兩個詞,前者根據音譯可還原作唐玄奘筆下的“納縛波”108,後一詞加上了形容詞,譯作“大納縛波”。

“鄯善”之名,本來應該出現在佉盧文中,因爲似乎比鄯善還要古老的國名“樓蘭”仍然存在於佉盧文文書中,作爲地名常被提及。“樓蘭”是Krorayiṃna的對音,粟特文有kr’wr’n (Krōrān)。和田自古以來就叫作Khotan,在佉盧文中也是這樣拼寫的,例如斯坦因發现的佉盧文木牘661號。尼雅遺址,是精絕故地,精絕的原語拼寫,常見於佉盧文文書,拼寫作Caḍota。但是,佉盧文文書中沒有“鄯善”。很長時間以來,西方學者雖然解讀出佉盧文文書,厥功至偉,但他們始終未能找到佉盧文文書如何稱呼自己的王國。我曾經教授的一名哥倫比亞留學生王臣邑(Diego Loukota)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在文章中寫道:“帕洛夫(Brough)曾說:‘在佉盧文文獻當中,迄今尚未能找到本地人是如何稱謂自己的名稱。’109後來的學者也跟隨帕洛夫以及早期解讀佉盧文文獻的學者,認爲尼雅等地出土的佉盧文文獻未出現對自己王國的稱謂。然而,這並非事實,而是長期誤讀所致的錯誤見解。和田博物館所藏、本文首次正式發表的來自龜茲國的木牘可以說明,Nuava即指‘鄯善國’。”110

Nu-ava,應該是伊朗語,nu“新”,ava“聚落”。Nu-ava,不是地名而是國名。Nuava與“鄯善”不是從音譯出,只能有兩種解釋:一是胡名、漢名自古各不相同,因爲王中之王國更似當地王族對自己王權的誇耀,而不似國名;二是公元前76年,樓蘭國更名鄯善,但是到了公元175年以後的一段時間,大月氏人的部族進入,替代了原來的王室,更名作Nu-ava,但是漢地無人知曉,沒有記錄。當西晉與中心位於尼雅遺址的王國再次溝通,將此王國納入羈縻範疇時,仍然以舊名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