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關於佉盧文

佉盧文(Kharosthī),是印度古代曾經使用的兩種文字之一。兩種文字,一是指婆羅謎文字,二是佉盧文。婆羅謎文字的誕生要晚於佉盧文字。德國學者基本上認定,婆羅謎文字誕生於孔雀王朝阿育王的時代,甚至正是阿育王爲了頒發詔書而令創立。99後來婆羅謎文字在南亞次大陸得到廣泛應用,並且隨着地域和歷史的進程,衍生出多種變體。現在印度廣泛使用的所謂天城體,實際上也是從古代的婆羅謎字體衍生出來的。

即使在古代,佉盧文也未能得到廣泛的應用,流行地域局限在印度西北部,以犍陀羅爲核心地區。所謂犍陀羅,作爲地理概念,狹義指現在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到拉瓦爾品第以及塔克西拉地區。公元前4世紀之前,這一地區屬於波斯帝國。大流士的貝希斯敦銘文點到此地名。這也是爲什麼在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征服波斯帝國後也來到这裏。希臘軍隊駐紮此處,也將希臘文化、兩河流域文化帶到此處。之後,印度孔雀王朝時期,這一帶又歸屬印度帝國。在印度文化、伊朗文化、希臘文化的共同作用下,犍陀羅地區形成了對世界影響深遠的藝術形態,這就是著名的犍陀羅藝術。如果現在去巴基斯坦旅行,去塔克西拉博物館、白沙瓦博物館參觀,那裏有豐富的塑像顯示希臘、羅馬的藝術風格。廣義的犍陀羅之說,地域範圍包括阿富汗東部。歷史上佉盧文流行於這一泛稱爲大犍陀羅的地區。

佉盧文僅僅是文字,被用來書寫語言。佉盧文所書寫的語言,最初是一種印度西北方言。英國劍橋大學的著名教授Bailey在20世紀初將這種印度西北方言定義作犍陀羅語。在學術文章中常見佉盧文/犍陀羅語(Gāndhārī / Kharoṣṭhī)之概念聯合出現。犍陀羅語,或者印度西北方言,是印歐語系的一支,與梵語有密切的親緣關係。用佉盧文所表述的語言後來有梵語化的趨勢。

貴霜帝國,公元1—2世紀是最強盛時期,使用印度西北方言作爲官方用語,而使用佉盧文作爲官方文字。公元3世紀初期的幾十年中,薩珊波斯帝國興起,貴霜帝國消亡,佉盧文隨之在其主要流行地廢棄不用。

但是犍陀羅語/佉盧文卻縱深進入新疆絲路南道,縱深進入塔里木周邊的王國,成爲最早與中原文明直接對接、碰撞的印歐語系的語言文字。這種文字和語言,尤其在尼雅遺址的故國,作爲官方文字仍然沿用了很久,至少沿用到公元4世紀末。尼雅遺址出土了上千件佉盧文文書,絕大部分書寫在木牘之上,另一些寫在羊皮紙上。這些文書證明,佉盧文作爲鄯善國的官方文字,一直延續到鄯善王國消亡。而在于闐,目前已經獲得的確鑿出土文獻表明,公元6世紀時,于闐國已經使用于闐語作爲官方語言,並且採用婆羅謎文字作爲官方文字,但是在一件用梵文書寫的世俗文書上,還可以見到一行佉盧文字,說明當時還有人在使用這種文字。100

晉以後的漢文獻才有描述佉盧文的記錄。例如梁僧佑《出三藏記集》卷一:

昔造書之主凡有三人,長名曰梵,其書右行;次曰佉樓,其書左行;少者倉頡,其書下行。梵及佉樓居於天竺。黃史倉頡在於中夏。梵、佉取法於淨天,……唯梵及佉樓爲世勝文,故天竺諸國謂之天書。101

在漢語典籍中,Kharoṣṭhī佉盧文又叫作驢唇體。“佉盧”是對梵文Kharoṣṭhī的音譯,從古代延續下來。而“驢唇”體則是根據意義翻譯出來的。

佉盧文已經滅絕一千五百年以上。但是不能不說,用佉盧文所書寫的佛教文獻曾經對中原文化產生巨大的影響。中國的翻譯歷史非常久遠,可以追溯到兩千年前。這是中華民族對人類文明一大貢獻。通過翻譯,異域的思想得以在中原傳播,豐富了中國的文化。中國人最早翻譯的文獻是佛教文獻,而近年來出土的佉盧文獻以及學者的研究表明,早期佛經翻譯者如竺法護等,所緣依的版本,其語言應是犍陀羅語,或者稱作印度西北方言,而其文字應是佉盧文。

上文講到,《後漢書·西域傳》絕筆於175年,而《西域傳》的原始作者是對西域十分熟悉的班勇。整個《後漢書》沒有對西域諸國所使用文字的絲毫記錄。尤其是,其父班超原是讀書人,曾經作爲書佐,“常爲官傭書以供養”。班超在西域住了31年,與鄯善王等有往來。但絲毫沒有提及文字的事情,這似乎提示了,佉盧文作爲西域各王國的官方文字,應在漢勢力撤出西域之後,大約是在2世紀末3世紀初。

目前新疆地區所發現的佉盧文書主要涵蓋兩方面內容,佛教的以及世俗的。1892年,法國人Dutreuil de Rhins曾經在和田地區得到一部書寫在樺樹皮上的佉盧文《法句經》。據獻寶人說是在和田庫馬爾石窟發現的。尼雅遺址是出土佉盧文文書最多的地方。斯坦因四次光顧,獲得七百多件佉盧文文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仍然有佉盧文木簡不斷被發現。1959年新疆博物館館長李遇春在尼雅考古以及20世紀90年代中日共同尼雅考察團均有數量不菲的發現。這些木簡,分散保存在新疆烏魯木齊博物館、和田地區博物館以及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零星的,也見收藏於甘肅、青海藏醫藥博物館。在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以及中央民族大學博物館有收藏,原來在洛陽發現的刻有一行佉盧文的石頭,收藏在北京大學賽克勒博物館。根據中山大學劉文鎖提供的最新統計資料,已經發現的佉盧文文書總計1241件,其中包括皮革文書26件,另有書於紙帛之上的12件,其餘均是木牘文書。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