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安排下去的两项工作，在星期三终于有了结果。
第一项任务，技术部门努力地对视频做了处理，但无奈凶手穿得太多了，看不清面部特征，只能隐约看见，凶手脸上的皱纹不多，应该是个年轻人，年龄应该在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同时技术员也经过数据分析，根据周围路灯、车辆的大概高度，判断凶手的身高为一点七三米，存在一至两厘米的误差。根据凶手的身材来看，虽穿了一件不合季节的大衣，却依然看得出他很瘦，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宽大。又根据他的身高，借助公式估计，他的体重应该在一百三十斤至一百四十斤之间。其它信息，由于凶手衣着缘故，无法得出。
高光看着技术人员的报告，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凶手的年龄以及身高体重，都和一般的罪犯差不多，虽然与画像中的凶手的信息基本吻合，却依旧无法完全确定，这个人，就是其中一名凶手。
第二项任务，查监控。张伯望不敢怠慢，他把人分成四个查监控的小组，将方志亮妻女案的全部连接街道的所有监控都查了一遍，最终又在同一条街道—胜利路上重新发现了那个人的身影。那是在胜利路上八十公里处拍摄的。凶手步履平稳地从监控探头中出现又离开。他似乎没有刻意躲避这条路上的监控。他们又查了其它几个案子的监控，意外地发现在林临妻女案的一个监控探头中看到了凶手较清晰的面部特征。应该是在林临小区西面的一条路，广德路上拍摄的。凶手在那条路的二十公里处出现了。这一回他没有戴棒球帽和口罩，只穿着那件大衣。但通过他的身高和身材来看，他应该就是在方志亮妻女案中，出现在胜利路上的那个人。两次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所有查监控的人员都十分肯定，那个瘦弱的男子，无疑就是系列杀人案中的凶手之一。他们依旧还在大量寻找凶手的身影，但目前还没有再次发现他。
高光看了好几遍监控室发给他的两段出现凶手的视频。在胜利路上的那个和之前小姑娘发现的那个大致相同，而在广德路上的，却完全不同了。这一回凶手竟然露出了面部。他赶紧让技术人员做技术处理，尽可能让视频清晰度再高一些，毕竟黑夜人的面部特征依旧是模糊不清的。
星期四，也就是第二天，相关技术人员就做好了视频处理。虽人物面部依旧有些模糊，但已经比之前清楚多了。通过根据画像上的男子和此视频中出现的男子进行对比，基本可以肯定他们为一个人。
突破口终于被找到了。高光立刻在心中燃起了希望，重新有了斗志。疑点依旧很多。那个笨的凶手居然出现在了离案发地点那么远的监控探头中，到底是想干什么？还有，他再傻，也应该不会在监控探头中摘掉帽子和口罩吧。他就不怕万一被警察注意到了，会很麻烦吗？高光很迷惑。莫非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想保护另外一个同伙？他是不是以为，我们想不出凶手实际上是两个人？可是，他们要是足够自信，完全可以确信自己的杀人计划进行得很成功，警察一定什么都查不出来。可他们偏偏要暴露自己。
目的如何，高光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抓住这个家伙，一切就都能明朗了。
这时，小宋进入了高光办公室。
“我已经带人到胜利路周围仔细寻找过了，当地附近没有可以供人居住的地方。”
高光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在广德路二十公里处同样也发现了凶手，除非他每杀一次人就换一个住所，否则，他绝不可能住在胜利路上。况且，上次那个警察说得也没错，凶手不可能住在离案发地点那么远的地方，不然作案会很不方便，前期工作也不好完成。
“听监控组的人说，他们又在监控中两次看到了凶手？”小宋的声音中满是兴奋。
“是的。而且，在广德路上他出现时，连遮挡面部的东西也没有戴。”高光回答道。
小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皱紧了眉头：“这不合常理。凶手在方志亮妻女案中记得把自己给捂严实了，那么，在林临妻女案中他不可能会忘记。杀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把以前的反侦查意识丢掉的，就算警察找不出任何线索，稍冷静些的凶手，也一定会继续时刻保持警惕的。”
高光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嗯，这确实很奇怪。但愿是因为凶手放松警惕了吧。如果是他有什么预谋，那真的太可怕了。”
“是啊。”小宋显得有些紧张，“如果凶手是有什么目的的话，我们就很被动了。”
沉默片刻后，高光突然道：“走，去一趟肖默家吧。”
“去他家？”小宋十分惊讶，“去他家干什么？他不是已经被排除嫌疑了吗？”
高光微微摇头：“我觉得，他也在查案，说不定已经查出什么了。”
小宋显得很不屑：“就他吗？一个写程序的，懂刑侦吗？”
高光轻声道：“破案，不一定只有警察才会。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具有察觉犯罪的天赋。”
小宋呆呆地看着高光，喃喃道：“高队，你不会是……不会是疯了吧。找他去，能有什么用？”
“你忘了，”高光的目光闪烁着，“我们和寻凶组还有个约定。”
小宋嗔目结舌地盯着高光，半天才重新回想起来，有一次去走访方志亮，撞见了当时的所有被害人家属聚在一块儿组织了个什么寻凶组，在一起破案。高光好像就是在那一次提出了那个可笑的约定。当时小宋根本就没把那当一回事儿，一直都以为是高光让这帮人配合调查才这么说的。谁能想得到，人家居然是认真说的。
“那个家伙，”小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哭笑不得地道，“他会查什么案啊。还有他的那些个办案伙伴，除了林临是个律师、夏永良是个民警外，其他人大概对法律都不了解，办什么案啊？”
高光不耐烦地看着他，道：“跟他聊聊！这家伙，我看得出，不是个普通人。”
“指抛尸？那不是傻吗，不是自己杀的人还抛尸，为了不让我们知道他的妻女死了，干这么蠢的事，的确不是普通人，而是傻子、疯子。”小宋不以为然地说道。
高光慢慢摇头：“不。他有当警察的那种敏锐感。”
“什么玩意儿？”小宋皱紧了眉头。
“总之，找他问问看吧！”高光站起身来，“别废话了。”
“唉，等一下，他应该上班去了。”小宋突然反应过来，“今天不是周四吗。”
“啊。”高光这才回过神来，“那约晚上八点半吧。他下班晚。”
小宋无奈地应了一声，出办公室给肖默打电话，通知他他们晚上八点半要过去，别在那个时间出门。
高光盯着面前的茶杯，轻声笑了笑。其实，他发现自己有点儿欣赏肖默这个不正经的人。
小宋打完电话后很快回来。
“案件还有很多疑点。”他大声道，“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高光叹了口气，闷声道：“你说得很对。就比如说凶手为何会出现在离案发地点那么远的地方，也排除了是要回家的可能性。他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我们根本就猜不出凶手的心思。”
小宋想了想，道：“在胜利路上和广德路上凶手都是在作完案后，在各小区门口等待着他的同伙搭上他，把他送到那两个地方去的。但他去那些地方干什么？”
“等一下。”高光慢慢地道，“如果凶手之一的那个人是个催眠师的话，那他也许会选择远程催眠，因为那样更安全，那样现场就不可能会留下他的任何证据。那么，很有可能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去小区，而是在那两条路上呆着，从而实施了催眠杀人。”
小宋稍想了一下，很快摇头道：“不可能。凶手难道不用找个高楼大厦之类的可以俯视受害者的地方给他们行动的指示吗？不看着她们，万一她们没有躲过监控怎么办？”
高光笑着摇头：“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催眠一个人，不一定非要看着那个人给他指示。如果凶手已经踩过无数次点了，对现场环境烂熟于心，根本就用不着看着现场指挥了。况且，监控在那几个小区都不多，想要让被害人躲过去，并不难。”
“也就是说，凶手是事先在女人和小女孩的公司和学校等着，先把她们制服了，再在自己家里实施催眠，最后在某一个街道上进行指挥，让被催眠者走他事先准备好的路线，回到自己家，进行自杀。”小宋想了想，大概还原了凶手杀人的全过程。
“有可能是这样。”高光道。
小宋又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想到了几个疑点。
“第一，凶手为什么非要在户外，还是在监控底下进行催眠，在家中，应该也是一样的。
“第二，凶手跑那么远去操控杀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怎么做到让被害人从他处在的离被害人小区那么远的地方回家的。
“第三，凶手在严森晓妻女案中为什么没有让人死在家中，而是监控较多、容易产生目击者的公园。
“第四，人被催眠时，应该行为举止与往日不同了，万一有人在被害人走过时注意到被催眠者的神态异常，怎么办？
“第五，凶手为什么要在自己看不到被害人的情况下让她们以那么凄惨的方式死去，他又看不到被害人，怎么得到快感？
“我觉得，疑点应该还不止这些，只是暂时想不出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和其心理令人匪夷所思。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凶手不是普通的杀人犯，而且也许我们一直认为很傻的那个催眠师，也许是个聪明人。甚至，我越发觉得，我们现在查到的，全都是……全都是凶手刻意让我们知道的。很有可能，我们已经被凶手牵制住了。”小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声音中，是一个警察少有的恐惧和绝望。
高光忧伤地看着自己徒弟眼中的一脸茫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刑警，最怕的就是遇上棘手的案子。但是，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就退缩、放弃了？当然不能！每办一个死案，你在刑警队中的声望就会少一分，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就会少一分！无论多难的案子，都要坚持下来！”高光的眼中，是对徒弟满满的关怀。
小宋咬咬牙，缓缓点头。“我明白。”
“你知道的，”高光轻声道，“其他外人看到的只是案件最终的告破而已。他们会认为，破一个案子，是多么地轻而易举。他们不会也不需要知道，一个刑警每天办案有多辛苦，每天要走访多少群众，查多少监控，面对多少次尸体的恶臭，面临多大的破案压力。我们所做的这些，仅仅我们自己来扛就行了。只要让群众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面对，总要有一群人去保护人民的。我们这样做，很简单，就是因为我们是警察，我们有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职责和义务。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少年时代怀着满腔保护他人的激情干了这么多年警察的。现在遇到点儿困难，你现在再想想看，这些所谓的困难，还算是困难吗？面对这些困难，我们应该努力去解决它，不是吗？为了百姓，更是为了我们自己作为警察的职责！”高光盯着小宋，目光中是坚定和决绝。
小宋知道，高光从来都不是一个官僚主义者。其他人做警察都大概是为了当官，指挥别人，获得权力。而他不一样。他做警察，是一心一意为了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这身衣服的。正是因为高光是这么一个人，才会有那么多人敬佩他，愿意配合他。
小宋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知道了。”
高光冲他笑笑：“这就对了。振作起来，案件还远远不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我相信，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坚持下去，这个案子，就一定会破！”
小宋用力点头：“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没有什么案子是破不了的！”
高光的一番话，让办公室里恐怖的气氛慢慢消失，也让让小宋有了更多的勇气和决心。
“好啦！”高光的表情迅速归于严肃，“继续说案子吧。你刚才说的疑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大胆猜测一下。
“第一个疑点，凶手在户外杀人，应该是因为有某种需要。也许，在家中他就难以完成操控杀人了。
“第二个疑点，凶手跑了那么远去操控杀人，应该是因为他害怕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中被发现，而在那么远的地点，也许他们就此觉得，我们不会再查离案发地点那么远的监控了。至于他是如何把被害人弄到小区里，他又在那么远的地方远程催眠，我相信应该是同伙先把他的同伴放到指定地点，又开车将被害人送至小区门口。此时的被害人已被催眠，同伙一个电话打过去，另外一个人就开始催眠了。车肯定也是没停在有监控的地方，我们是查不到他们的车的。
“第三个疑点，凶手在严森晓妻女案中选择把被害人弄到公园催眠，我想应该是因为严森晓小区监控多的缘故。你说起这个疑点，我才突然想到，严森晓小区很高档，监控比公园内的还密集，保安也很警惕，如果看到被害人神态不对劲，肯定会上前查看，那凶手的计划不就泡汤了？所以他只得选择在户外杀人了。虽然公园监控要多一些，也硬着头皮选择那里了，至少要比小区里杀人更容易一些。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在郊外，这个，我也想不出。
“第四个疑点，万一有人注意到被害人的行为举止异常，我相信，凶手就完蛋了。所以，他们一定是用了什么我们想不出的方法避免让人看出被害人被催眠了。晚上虽然人少，但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确定万无一失的。或许，是催眠师有什么办法，让被催眠者看不出被催眠了吧。
“第五个疑点，这的确是困扰了我们很长时间的一个疑点了，我相信，应该是凶手对女人和小女孩有什么特殊的仇恨，才使他们的杀人手段如此残忍。但犯罪人的心理又不是我们正常人所能理解的，所以，这个还是等抓住他们再详细问吧。
“你有什么想法吗？”
高光突然的询问，使小宋愣了一下。他咬咬牙，道：“我觉得，您所说的这些，也仅仅是主观上的判断而已。也许，凶手是使用了其它办法也说不定。没有证据支持的解释，只是臆想出来的而已。一个没有任何限制条件的问题中，存在无穷种可能性，只是，概率上有大有小而已。所以，必须要有条件限制，这样才能说明，您的说法是正确的。”
“行啊。”高光笑了，“学会批判我了。”
“那还不是跟您学的吗，您老说我主观臆断，那刚才，在某种意义上讲，不也是您胡猜吗。”小宋的脸有些潮红，但还是不忘把高光怼回去。师徒之间说话总是这样，毫不避讳。
“好了好了，”高光的表情收敛了一些，“说正事了。”
“哦，您讲。”小宋也赶紧严肃起来。
高光微微向前探探身子，道：“还是继续让张伯望他们查监控，记住，要大面积地查，时间也不要局限在案发当晚，案发前一段时间，也要关注凶手有没有出现。也许，他踩点时没那么小心，不戴帽子口罩出现在监控中也有可能。如果大夏天的戴着帽子口罩，肯定会有人生疑的。
“还有就是人员走访工作，继续查与被害人有过接触的人当中，有没有能够回忆出这些人有没有关系的人。我还是觉得，凶手杀死这么多人，不会是为了报复社会这么简单。他如果想报复社会，为什么不看着被害人痛苦地死去呢？他为什么要搞出催眠这一套？难道，仅仅是为了现场不留痕迹吗？他杀人一定还有其它目的。这些被害人之间，一定还有某种关联，只不过是我们走访不够细致，还没有问出他们之间的内在关联而已。
“再者，就是贴出凶手的画像，并且，把在监控视频中拍到的凶手也给附上。或许，有什么人能够回忆起他来，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不一定。我记得凶手周围也走过过行人，所以，试试看吧。夏天一个人穿那么多，应该会有人觉得奇怪的。
“好了，就先这些吧。调查的时间会比较长，但是，试一下吧，也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小宋仔细地把三项内容记好后，皱眉对高光道：“有几个小区的监控录像只保留两个星期甚至更短，恐怕，有一些内容我们已经查不到了。”
高光理解地点了点头：“没关系，就查那些还保留着的就行了。”
小宋又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就跟高光说了一声，离开了。
高光无力地倒在椅子里，心中有些忐忑。他不仅仅是在担心案子的这些传统侦查手段都以失败告终，更担心的是凶手如果选择继续作案，那么，他就无法再继续指挥工作了。更要命的是，如果凶手恰恰在这起案子中露出马脚，那案子被那个新来者一下子给破了，那上面的人才不会管是什么原因，高光就会多一件黑历史了。
不，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高光握紧了拳头，感到自己在浑身颤抖。
“不，不要害怕。”高光强自道，“一定还有机会的。一定要赶在凶手下一次作案前，抓住凶手。目前看来，只有抓紧时间了。”
他有些忧郁地望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要下雨了。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凶手下一次作案前，揪出他来！高光的目光，很坚定。
肖默家中。高光和他的两个徒弟坐在肖默对面。肖默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个表情严肃的警察。夏永良不是已经告诉他，他被排除嫌疑了吗？他们怎么又来了？不会……不会还在怀疑自己吧？他心中犯着嘀咕，却也只得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冲三人笑了笑。
“这么晚了，想必三位警官，有很重要的事情问我吧。”肖默平静地问道。
小宋和小李二人显得很不耐烦。要不是高光硬把他们拖来，他们是说什么也不肯来的。一个程序员，会查什么案？这简直是浪费时间。
“哦。”高光的语气十分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别误会，我们已经排除对你的怀疑了。你的寻凶组，自然也被排除嫌疑了。今天来，是想询问你一些关于系列命案的事情。”
肖默听他并没有怀疑他和他的寻凶组，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感到莫名其妙。警察查案子，请求一个完全不懂刑侦的人帮忙？肖默皱眉问道：“高警官，我根本不懂查案的，我不明白，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高光摇了摇头，轻轻道：“你虽然不懂刑侦，但是，你是一个心思缜密、头脑冷静的人。我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人。”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仿佛他是在跟一个喜爱的手下说话，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
小宋和小李几乎要跳起来了，高光见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撇撇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二人都很不服气：自从他们做高光的手下兼徒弟后，从来没听他夸过他俩啊。一个外人，倒好像挺赏识。但他们见到高光严厉的目光，又只得强压下不满，怨恨地望着肖默，一言不发。
肖默吃惊地望着目光炯炯的高光，嘴巴张得老大。“我……我吗？我从没觉得我是这样的人。”过了许久，肖默才小声地开口，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震惊。他没有说谎，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个那样的人，他和叶伟组建寻凶组，查案子，也是迫不得已，为了自己和其他潜在被害人才这么做的。他觉得，最多说自己是个无私的人，可能就连这都过头了。在很大程度上，他查案，只是为了他能够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而已。
高光却十分认真地盯着他，道：“肖默，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到你身上某些特殊的东西了。我见到你的第一眼，甚至以为，你就是个警察。”
“我吗？”肖默干笑了几声，“我怎么会有那个本事。”
高光深吸了一口气，又道：“相信我的直觉。我看人错不了的。这件事过后，我甚至觉得你可以改行当警察了。”
肖默几乎要笑出眼泪了：“我干程序员都干得一般，做警察，估计一年都查不出凶手。”
高光坚定地看着他，不容置疑地道：“不。虽然你现在还不懂如何做好我们的工作，但是，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都会帮你，夏永良也会帮你。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警。”
肖默和他对视几秒，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再学，恐怕很难了。本来，我的人生规划就是再当二十年程序员，和老伴安度晚年，每周，我们的女儿肖英静都会回来看望我们。结果，她们……她们死了。我……我一定要找到凶手！”他的目光中，已满含泪水，但却同时寒气逼人。
高光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们警察受害者家属见多了。有很多他们中的人，我们都很反感。天天催命似的要我们破案，抓凶手。但是，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很可怜、很无奈的。亲人死了，当然会着急，不了解办案程序才会闹的。虽是他们闹不对，但是，说实在的，他们实际上也没什么错。”
沉默几秒。
“说正事吧。请问，我能帮你们什么忙？”肖默开口问道。
高光点点头：“把你们正在查的内容告诉我们。”
“啊？”肖默的表情更加惊讶了，“我们查的，你们肯定早就查过了。”
“别废话，把你们在查的东西拿来。”高光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无奈之下，肖默只得把他们在查的嫌疑人名单拿给了高光。
拿起最上面的纸质材料，他就皱起了眉头：“这五个人，不是我们市局排查过的人员吗？你怎么会有？”
肖默顿时心下大惊：坏了，忘记把夏永良给他的这份材料收回去了。要是他发现了夏永良已经真正意义上加入了寻凶组，甚至发现罗辉在暗中帮助他们，麻烦可就大了。不行，不能把这些告诉他。
拿定主意，肖默回答道：“夏永良帮我们在资料库里调的，不知道你们查过。”
“不对！”高光的语调骤然升高，也多了一丝冰冷，“这五个人都是在从事催眠行业，你们是怎么知道凶手可能从事催眠行业的？这可是我们在秘密调查的内容，你是怎么得知案情的？”
肖默镇定地回答道：“夏永良告诉了我们严森晓妻女被杀案的大致案情。所以，我们试着分析了一下，觉得要想让两个女人独自进入公园，在躲过所有监控后自杀的话，只有催眠才做得到。所以，就让夏永良这个户籍科科长去查了。”他觉得，把一些高光能猜得出夏永良会帮他们做的事说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高光盯着他的眼睛，注视了几秒，似乎是在分辨他有没有撒谎。最后，他还是皱眉道：“我不太相信。他怎么可能正好找到那五个我们调查到的人？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你说实话，是不是我们专案组的人有和夏永良关系好的，把案情透露给他了？不然，他一个民警，怎么可能知道案情？”
“没有。”肖默努力直视着高光，“他听别的警察提的。至于具体是哪一个警察，他也没说。”
高光咬了咬牙，决定不再深究此事。反正，肖默不可能是凶手，他的同伴们也不可能是。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把案情再进行传播。权且就当他们不知道具体案情吧。就算了解了一些，也就当他们能根据这些案情帮助他们破案吧。想到这里，高光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实际上，非办案人员是坚决不能了解案情的，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肖默道：“咱们先不提这个了。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现已发生的几起命案，有什么看法。”他真诚地望向肖默。
肖默不知所措地来回扫视着三个警察，两个显得充满敌意，一个满脸期待地等他发表看法。
肖默轻叹了口气，小声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肖默明显地感到，小宋和小李两人向他投来不屑的目光。
高光鼓励他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笑话你的。他们俩怎么想的，你也不用管。”说着，他向两个徒弟努努嘴。
肖默轻咬着嘴唇，过了很久，还是轻声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而且，既然不是走访，你们也没有权利询问我关于案件侦破的事情。”
高光叹了口气，只得转移话题：“那么，我问你点儿别的。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的妻子夏英和你的女儿肖英静，和其她被害者有没有什么交集？”
肖默想都没想，断然道：“不可能的，你也知道，我的寻凶组里的成员都是由被害者家属组成的，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都想不出互相妻女之间的关联。凶手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令他痛苦不堪的事情，而且，是有关他的妻女的，这才转过头来，报复其他无辜者的妻女。他仇视社会，所以，我们在调查刑释人员中的那些和自己或是其他人妻女有关联的人，逐一排查。”他忍不住，跟高光讲了他们最开始调查时查的东西。
高光重新拿起肖默给他的材料，在那五份市局调查过的人员名单下面，就是一大摞复印件，全是和女人小女孩有关系的刑释人员名单。
“从哪儿弄的？还有，为什么是复印件？”高光立刻问道。
肖默想了想，道：“夏永良帮忙整理的，还有，我们每个人手里的都是复印件，原件夏永良当然还给档案室了。”他有点儿内疚，自己直接把夏永良当挡箭牌了。
高光笑了笑，心中暗骂：这个夏永良，都让他退出寻凶组了，还在帮他们。不管了，就当是他以前给他们提供的吧。
“你们还在查什么？”高光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肖默只得把自己的手机打开，把里面的word文档给他看。“夏永良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千份个人资料单，全是有关催眠行业的人，以及，同时和画像上凶手像的人。但我们查的也不完全是正在从事催眠行业的人，考虑到凶手可能是以前做过这方面研究，所以，有一部分仅是上学时学过这方面内容的人。我想，也许你们查不到凶手，就是忽略了这一点—凶手不一定是正在从事这一行业。”肖默低声道。
高光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凶手不一定一定是催眠师。我们回去会复查的。还在查什么没有？”
肖默努力地又想了一会儿，把九份他觉得可疑的人员名单递给了高光。“这些是与画像中的凶手相似的，且与女人和小女孩有关联的刑释人员。由于当时还不清楚凶手可能为催眠师或学过催眠的人，所以，他们都和催眠没有关系。我这边，还会继续寻找可疑人员。”
高光稍想了下，笑了：“嗨，是李雪绛那个小姑娘帮你们画的像吧。她可真是个好心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肖默。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今天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事。”高光立刻道，“这个我不再深究了。我们继续聊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