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晓凡和杨凯歌都是重症病人,两人现在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效果就摆在眼前,只是好转的程度因用药有差异。
吴主任心中沉吟了一下,问道:“秦士行的情况怎么样?”
“他由专业的ECMO团队照顾,单独安排在401房,昨天上午他的肺部开始吸收,用了痰热清后症状也有改善,明天早上颜老过来把脉,一会儿过去我们就会看到。”
秦士行、孔晓凡、杨凯歌都是林筱筱的病人,所以都集中到她这里来了。
现在这三个病人用中西医结合治疗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如果后面他们核酸检测能够转阴的话,再加上在此之前的轻症病人已经有两次核酸检测阴性、CT胸片显示双肺里大面积的那种毛玻璃状已经消散的病例,这个病无药可用的窘境就突破了!
他们对面的409房间住的是上了点年纪的夫妻俩,丈夫范一飞62岁,患有高血压、糖尿病,一周前感染,因为没有床位一直在社区医院治疗等待;母亲艾瑞达55岁,因为照顾老伴三天前确诊,有肾病病史。
这老夫妻俩是他们中心医院分院急诊科主任艾礼芬的父母,但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去看过了,父母确诊了也只能在社区医院里排队等床位,艾礼芬的心倍受煎熬,其实这又怎是煎熬两个字可以了得的!
从不明原因肺炎开始,艾礼芬就加班在医院,二十天前她拖着行李箱出门时,三岁多的儿子抱着她的双腿,哭着喊:“妈妈!我听话,你别走!”老公赶紧将孩子抱起,哄着他在阳台目送她离开,她不敢回头,只任泪水在脸上横流。
吴主任面无表情地介绍情况,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都是血肉之躯,都是为人子女,都也为人父母,都也为夫为妻,可生活重担并不因为他们的职业缺斤少两!
医生也都只是普通人,承担着最重的责任,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来到405房间,老奶奶赵雨菲乐观向上的心态,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赵奶奶今年82岁,是去菜场买菜时被感染的新冠,见到他们进来,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听说你们是远道而来支援的医生,我们江城现在在病疫的笼罩之下,而你们却跑到这里病人的身边来,真的是了不起,我们都从心里谢谢你们!”
她细声细气,气息也不稳,但眼目中透着真挚的感激之情。
看了她的病历,又对她进行查看之后,大家心中都有些怅然,老奶奶其实病得已经很重,情况并像她表现的那样轻松。
赵奶奶非常随和,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感染新冠的现实,她说:“如果那天我不是恰好去那个摊位买鱼,也不会被感染上,一切都是巧合,那人也不知道已经生了病,也不是要故意传染给我。我一把年纪了,活到现在什么都看过了,也看到了国家的富强兴盛,已经很知足了。如果医院的机器紧张,或者你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最后再来看我,不用太过着急,恐惧来自无知,我不怕,我相信你们。”
她之前住在社区医院的时候,那里只有一台呼吸机,氧气袋等供氧设备也不足,医生和护士像陀螺一样的转,也无法及时地满足暴增的病人。
依次巡房下来,不仅赵奶奶豁达洒脱的心态令他们动容,病人们无论男女老少,虽然有恐惧,但都还算坚强,对他们的信任和理解让他们感动,也让他们感觉肩上似压着千斤重担。
突然间,刺耳的铃声大作,来自409房间。
范一飞脸色发青,身上连接的监护设备正在发出刺耳的鸣叫,心电图、血压等数据不断地跳跃。
“血氧饱和度急降!”
王伟话音未落,范一飞身子突然一阵痉挛,先弓起,后软了下去,监护屏幕上心电图拉直,血压直落……
“强心针,除颤仪!”
林筱筱急道。
年伦拿过除颤板,谢雨婷涂上导电糊。
“二百焦一次!”
范一飞的身子弹起,又落下。
“不行。”
林筱筱注视着监护数据,摇头。
“二百焦第二次,准备!”
随即除颤板又按在范一飞身体两侧的肋部,却还是高高弹起又落下,林筱筱直接上去进行心外按压。顷刻间,她的额头就满是汗水。
“我来。”
王伟换下了林筱筱。
几个人轮番上阵,折腾了几个回合,范一飞终于才有了心跳。
这个病就是这么的诡异,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让人濒临生死的边缘。
“我认为他这样是低血氧症造成的,先给他增大氧流量看看。”王伟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年伦摇摇头,“如果只是简单的缺氧,当然可以直接把供氧浓度往上调。”
他接了这么些天的新冠发热急诊,已经发现不单纯是供氧的问题,高流量吸氧有时反而适得其反。
林筱筱解释道:“无创呼吸机和高流量吸氧只能缓解一部分病人的症状,但对于一些肺功能已经受损的重症患者来说,氧浓度上去了,却没法控制病人自己吸气的努力,肺功能可能还会受到损伤,用这种方式很难解决问题。”
这些危重症的病人除了出现呼吸衰竭,往往还面临心肌严重损伤、肾功能衰竭、循环衰竭等多脏器衰竭。
“这个现象实际上是早期时,病人看上去呼吸和正常人差不多,但实际上查血氧饱和度话只会有八十多,因为缺氧病人会很使劲吸气,对肺本身又是一个损伤,负面影响就开始了。”薛慕白补充道。
病人初期在小医院或社区医院治疗时,因为没有或只有极少的监护仪,或者因为症状轻微没有查血氧,所以导致了病人肺部进一步损伤,等发现时已经是危重症了。
“难怪得有的护士觉得奇怪,头天和病人讲话还好好的,第二天上班发现,人已经突然去世了,原来是因为缺氧和低氧对病人的打击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
王伟恍然大悟。
新冠对肺部损害明显,呼吸支持重要,但不是万能。
范一飞闯过了一关,而旁边的老伴因为担心着急咳嗽加重,谢雨婷给她顺着气,安慰道:“艾阿姨,您不要着急,叔叔已经抢救过来了,如果你要是心急加重了病情,他知道就难熬了。”
冯枳实过来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我给你扎两针,先缓解一下你的肺部,明天服一剂药看看。”
艾瑞达无力的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17床血氧升到了89%,体温38.1 ℃......”
护士报告着监测情况。
17床是范一飞,18床是艾瑞达。
“加参麦注射液,让他的血氧饱和度稳定下来,继续用利巴韦林退热,明天上午颜老来巡房再开方剂。”林筱筱下着医嘱,用征询的眼光与他们交流,他们都点头表示赞同。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零点了,林筱筱对年伦和王伟说:“你们俩先去睡一觉,我和冯医生值上半夜,你们值下半夜。”
“我来和冯医生值上半夜,还是你下半夜吧。”年伦想让林筱筱先休息。
“不了,我陪冯医生给几个年纪大的病人扎针,有事我会叫你们。”
林筱筱想要观察一下赵奶奶的情况,她的脏器衰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夜深了,咳得厉害的几个病人在冯枳实针灸过后都舒缓安静了下来,另外几个特殊又睡眠不好的都用了安定,总之是设法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因为保持住体力才能有抵抗力。
林筱筱在赵奶奶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周遭的空寂伴着病房里监护仪滴滴的声音,让夜晚变得无比的怪异。
老奶奶看上去很安然,其实她肺部基本已经纤维化,新冠病株在她肺部形成的果冻状胶质分泌物会让她产生强烈的窒息感,随时都可能进入呼吸衰竭的状态,她现在完全是靠心态和意志在支撑着。
林筱筱非常难过,老奶奶已经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综合症的情况,又不能使用ECMO疗法,她害怕病毒慢慢的像沙漏一样,一点一点地把老奶奶的生命漏掉。
老年人的脏器非常薄弱,受损到赵奶奶这样的程度基本已无回天之术。
虽然一直在安慰病人不要害怕,但此时林筱筱却开始感到了死亡的恐惧,特别是这安静的病房里。
她长叹一声走出病房,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往下看,除夕夜本该闪亮的万家灯火尽数熄灭,恢胎旷荡渺无人迹一般,令人无限的唏嘘。
天很黑,黎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