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陈平(10)

  • 水之竭
  • 猫米C
  • 3824字
  • 2022-01-06 10:38:48

到了沛县,果不其然,整个县城在楚军来时就被洗劫了一空。见家眷都已不在,汉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简直和死灰无二异。夏侯婴和我商量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晚。我虽然担心追兵,不过看汉王无精打采的样子,也只好勉强同意休整。夏侯婴和王陵各自分配手下仅剩的军士把守要塞,他两人亲自护在县衙大堂,而我则被汉王叫到县衙内密谈。

这是汉王自打离开睢水后第一次与人长谈,声音都有些哑了。他拉我进了内室,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下面所说的话都是绝密,不可让局外人知。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离奇的故事。如果被某个说书艺人知道了,一定会两眼放光。

故事简单来讲,就是有个叫做张良的妖灵从先周带来了一个名曰四象阵的阵法,如果让四个符合条件的人持有对应象的令牌,稳定住时局,便可使天下摆脱百年屠戮的浩劫,恢复太平。这四个人都在汉营,分别是:

青龙持有者——汉王刘邦;

白虎持有者——大将韩信;

朱雀持有者——丞相萧何;

玄武持有者——成信侯张良。

每块令牌都有其对应的力量。青龙有鳞甲护身,可以让持有者拥有绝对防御。而就在刚才,这项能力在项羽面前失效了。

“陈平,你足够聪明,在关键时刻也没舍我而去。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子房不在时,你能帮我分忧。我可以信任你吗?”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点头了。然而我心里还是很忐忑。如此一个玄乎其玄的故事,我连该相信几成都不知道,就要立马接下汉王的重担,也不知是福是祸。

见我答应,汉王的气色稍有缓和。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整兵出发。又向西走出没多远,便听到身后有马蹄声,而且绝对不是一匹马,而是一支军队!

夏侯婴不敢耽搁,马鞭挥动如风。我和王陵也都抽出配剑,一边策马向前,一边留意后面的动静。

马蹄声越来越近,远远可以看到对方腾起的尘土,在后方弥漫成漫天黄沙。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如果是项羽杀了过来,我们这些人只怕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关中。

紧张感很快就过去了。在对方将领露面时,我和王陵都放下了手中兵器,长舒了一口气。而汉王干脆直接跳下车来,亲自迎了上去。

领头的两个将领看上去都很年轻,一个着玄色战甲,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表情却冷淡至极;另一个有着如女人般精细的面容,即使身披雪白战袍,表情严肃,也依然掩不住天生的艳丽——是成信侯张良!

“子房!”

全军在汉王面前停住后,汉王立即拉住张良的马缰,如走失孩童见到亲人般凑了上去。

“你总算回来了!你可知我们在彭城……”

张良的脸上也透着疲倦,有气无力地止住了汉王没说完的话语:“项羽的兵马暂时回了彭城,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前面就是汉王的家乡丰邑,我们到那里再说。”

到了丰邑,从张良被那个年轻将领搀扶下马,能看出他身体有恙。我们进入汉王微时的老房子里,汉王也不顾君臣之分,立刻拉着他坐在榻上。

“子房,我们在彭城出大事了!”

“嗯……”

“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在走之前算过卦了吧,什么结果?”

“凶。”

“那你怎么还同意我出兵?”

“因为我的老师曾说过,卦象只算凶吉,而事在人为。我之前也不理解,这场仗凶在哪里。”说到这里张良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我,我则看向我身边的年轻将领。

汉王明白他是在忌讳我,于是解释道:“我把四象的事都告诉陈平了。他是你推荐的,所以我才愿意相信他。你不在的时候,总要有人帮我分担一下吧?”汉王的语气里还是难免掺杂着嗔怪,而后又转向我道,“陈平,这是白虎的持有者韩信大将军。”

我又瞅了旁边的人一眼。他的事我有所耳闻:和韩王信同名,同我一样是从西楚逃过来的,看似寻常的一个人,入汉后却直接从连敖升到了大将军,之后又助汉王打出汉中还定了三秦。军中都传得神了,没想到还如此年轻。

张良一如既往只是略微挑了下眉就点头接受了我的存在。于是不再避讳什么,将左边的袖子掀至肩膀,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张良的左臂从肩膀到手背的一整块皮都被利器削掉,关节处甚至连骨头都漏了出来。鲜血早已凝固,暴露于空气中的肉,如腐化一般呈紫黑色,甚是恐怖。

我的胃猛地抽动了一下。汉王则震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子……子房……你怎么伤成这样……”

“无妨。”张良虚弱地摇了摇头,“过一阵就好了。”

但大家显然都不认为这种伤“过一阵就好了”。汉王更是直接冲向大门想要找随军的方士替他包扎。

“汉王!”

汉王闻声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青龙……你试过了吗?”

汉王缓缓点头:“完全失效了。”

“果然如此……”听闻这样的答案,张良脸上所剩不多的血色也退了下去,疲倦地合上双眼。之前的对话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见他疲惫成这个样子,大家都停止了追问,暂时离开了屋子。汉王去寻了个方士来,然后我们三个又另找了间民居坐下来细谈。

听完我们这边的情况,韩信也讲述了他们那边发生的事,想不到居然同样凶险。

话要从我们刚离开河内时说起。张良用玄武算出凶卦,对我的方法更不放心了。于是向汉王辞行,亲自回关中寻来了镇守在那里的韩信。两人帅十万大军驻扎在萧县,专等项羽攻来,希望能将他直接拦截。

之后发生的变故和我们这边差不多。项羽所向披靡的架势无人能敌,再加上紧随其后骁勇善战的楚军,杀得汉军狼狈不堪。

韩信发觉形势不对,赶忙祭出白虎。白虎,即战神,杀伐之神,可生风、降利器。一时间天地变色,云层中闪出金色光芒,上千利刃从天而降,直袭楚军。但令人震惊的是,随着项羽振臂一呼,将楚戟甩入空中,宛如一面巨大屏障,所有范围内的利器全部化为粉末,楚军未伤一卒。

韩信难以置信,张良也同样眉头紧锁。就见他突然策马向前,拔起一根落于地上的白虎利器,挥舞着冲向项羽,而项羽也迎了上来。仅交战了几回合,随着两马一错镫,胜负已分。项羽率领他的人马飞驰而去,而张良手中的利器粉碎,人跌下马。若不是在落地时被从土地中伸出的藤蔓护住,只怕已被楚骑踩得得连尸骨都不剩。

韩信赶忙冲过去扶他,但见他人虽然没被楚戟直接刺中,却吐血不止,左臂也由于错蹬时被锋芒所伤削掉了一大片。韩信本想带他去救治,却被那几乎晕厥的人一把抓住衣襟,冲着耳朵吼道:“去……去救汉王!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出来!”

听到这里,汉王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问道:“所以那阵风是你招来的?”

韩信点头。“我马不停蹄地赶到睢水,就见汉王正陷入险地。你们逃走后,我已让剩下的士兵分十路向各个方向撤离。项羽不知该追哪一队,也便收兵回了彭城。”

得知项羽暂时不会追来,汉王却没有安下心来,反而烦躁地四处乱走。“以子房的修行,再加上战神白虎,都无法匹敌的力量……我们怎么可能赢得了!”

气氛沉重起来。我瞥了一眼旁边的韩信,发现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像还挺淡定的。于是我问他:“韩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韩信的目光里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他回答道:“避其锋芒,耗其精锐,以逸待劳。”

汉王瞪了他一眼:“你要我逃跑?”

门外传出回话:“韩将军说的没错。”

就算是妖,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怎么就不肯安心养伤呢?

张良推门而入,坐到汉王身旁,柔声安慰他道:“汉王现在要做的,是尽力和项羽周旋,但不要和他本人正面交锋。直到将他兵力耗尽,再集四象之力合攻之,定能找到破绽。”

汉王迟疑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道:“子房有几成把握能赢?”

张良的目光扫向在场每个人,最后游离到了门外,语气平淡无波。

“我没把握,但我们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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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邑的夜晚和阳武很像,特别是在河边。以前每到傍晚时分,老哥若是发现我还没回家,就会去乡口的小河边找我,准能有所收获。我每次都会靠着一棵树坐下,身边放一本书,盯着映在河塘里的月色胡思乱想,直到困意袭来,就撺成一团睡过去。成年后倒是不会睡过去了,但还是经常去那里坐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又想到了梦溪。这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自然无法理解我如此怪异的行径。她不明白我这么没规没矩的人怎么一坐在那里就安静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也陪我待过几次,最后都因为耐不住寂寞生闷气离去。我当时自然是乐得清净,现在却有些怀念她在的时候。

如今我依旧是靠在河边的树上,嘴里衔着一根稻草。区别在于以前的我是在想阳武外面的天地,而现在却在想家里的事。

身后有脚步声,我假装没听见。直到对方走到我面前,将月色完全挡住,让我只能看到他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光,我才缓缓说道:“如果我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会在大晚上四处乱跑。仗着是妖灵就不惜命了吗?”

他脸上没有表情,问我道:“你是何人?”

我嘿嘿一笑:“我的确要求过你问我这个问题,但不是刚才。”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目光甚至有些阴冷。“汉王说你用那把残剑挡住了项羽的攻击,此事当真?”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只是稍微让他的力道偏了一下,我就差点被震得掉下马去。”

他摇头。“寻常兵器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接触到他的武器。”

我指了指自己腰间系的那把残剑,问他:“你的意思是,剑不寻常,主人自然也不寻常了?”

他不言语,答案毋庸置疑。

我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然后逼近一步俯视着他:“要再做次交易吗?”

他没有退让的意思:“什么交易?”

我嘴角上翘:“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而我不单会告诉你我的身世,还会透露给你一个重要的秘密。”

“项羽的秘密。”

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息。我相信他也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如战鼓般响彻云霄。

“好。”他的语气中不带一丝迟疑。我后退一步,不自禁笑了起来,自觉笑得有些狼狈了,便又靠着树坐了回去。

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天地间只有我和他二人。面前是漫天黄沙,以及毫无希望可言的血色战场。

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躲不过。

随手将一块石子抛入河中,平静的水面变得波澜起伏,我胸中烧灼般的躁动感也终于掩盖不住了。如果你此时盯着我的眼睛,一定会在其中寻见火光。

别急,战争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