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项羽兵至彭城。全军调配得当,迎楚军于彭城东。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变故发生了。
“报!常山军被击破!”
“报!左路防线崩溃!韩王请求援军!”
“再探!”
汉王握住案角的指节微微颤抖,我意识到出事了。
“容臣去城头一观。”
“不用了!”汉王挥袖怒斥,“告诉王陵,让他带本部兵保护盈儿他们,一旦中路防线被击溃立刻从南路撤离。陈平,你和我帅沛军出战,我要亲自会会我这个项老弟。”所谓的沛军,已不全是当初汉王起于沛地时所带的兵了,它现在指代的是汉王的私人兵,平时只负责保护汉王安危,很少出现在战场上。当中每名士兵都是汉王亲自挑选出的,而且还是全军唯一配合妖物使用的军队。
我领命出去调兵。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实在想不透。莫非项羽的兵马远不止三万?但想调动数十万的兵马从齐地千里奔赴彭城,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做不到。
迅速整顿好全军,我在城门口与身着火红色战袍的汉王相会。沛军将士的坐骑一律全是黑马,个头比一般马高出一个马头,但眼睛却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和其背上持赤色战旗、着玄铁战甲的主人几乎溶为一体,远看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冥兵一样。我在其中发现了魏无知,他没有理会我,而是帅着一众方士立于队伍中央。我们行至城门前,守城将领会意,下令开门。随着城门开启时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如人间地狱一般的战场。
我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也从不相信地狱的存在。但身处一片玄色战将之中,面对满眼的火光、满耳的嚎叫呐喊、漫天的剑雨以及满地的尸体,如此的惨烈景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幽冥炼狱。
这时踉跄地跑来一个中了箭的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中军!……中军!……”
汉王没有理会他,而是铁青着脸率部向前。没走几步,就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那溅满血污却依旧随风招展的旗帜,以及它上面大大的「楚」字。
之后我们见证到了那令所有人胆战心惊的一幕——我昔日的君主仿佛天降魔神,挥舞着一根丈二长的楚戟如入无人之境般冲杀过来。最可怖的是,但凡被那根楚戟碰到的士卒,无不如同被巨石击中般血肉横飞,方士们放出的妖物在进入他方圆一丈内即刻灰飞烟灭。当项羽直冲到我们面前时,每个人都被溅了一身的血渍。如今的他,和巨鹿之战时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身边的汉王突然纵马向前,左手藏于怀中,右手抽出赤霄剑直向项羽面门刺去。已经杀红眼的项羽自然毫不退让地持戟迎上。两样兵器相撞时引发的冲击令周围所有人都退后了一步。
但相持只是一瞬间,随后我就听到了剑刃崩裂的声音。当即明白事不宜迟,命沛军分左右两翼夹击楚军,方士们也在同时放出全部妖物。恰好滕公夏侯婴帅残军赶到,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抽出腰间残破古剑,朝项羽左侧刺去,而夏侯婴也在同时朝项羽右侧袭去。与此同时汉王的剑被崩飞,人向后倒去。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砍向楚戟,迫使其偏移寸许,刺入汉王身侧的土地,自己却也被那股非同寻常的冲击力震得几乎跌下马来。
就在项羽将楚戟拔出这短暂的间歇里,夏侯婴已经熟练地将汉王接上了战车,自作驭手沿着沛军杀出的血路向南飞驰而去。我明白自己也该作速撤离,但在我抬起头来的一瞬,正好与项羽的虎目对了个正着。那双映着血光的重瞳,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世上没人是他的对手。
而我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项羽拔出戟,只瞥了一眼我手中的残剑,便策马向南追去。我在原地愣住没动,双腿居然没出息地颤抖起来。
战场在慢慢向南偏移。楚军依旧保持着它横扫的趋势,汉军则大多四散逃去。
渐渐地,整片荒原只余我一个活人。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向南解救汉王?那注定是去送死。还是向北逃去阳武?
脑海中闪过汉王拔剑向前的样子。我左手猛地握拳,狠狠锤了自己胸口一下。不可以犹豫不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让项羽杀掉汉王,天下就再没人能与他匹敌了。而如果将天下交给这样一个嗜血魔王,注定会生灵涂炭。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逃跑了。
内心终于平静下来了。胯下黑马发出了一声嘶叫,我拽了下缰绳,右手紧握残剑,向南方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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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彭城向西南一直追到灵壁东侧的睢水前,正撞见楚军在围剿仅存的十余万残兵。项羽自然是冲在最前头,凡他经过的地方必会死伤无数。他整个人周围弥漫着一层血雾,直追向驱车逃跑的汉王。眼见被逼迫到雎水边,夏侯婴急忙勒住了马,我想他们不用回头也应该清楚,项羽就在他们身后,正举起楚戟准备刺下。而我还在几丈外,无论如何也赶不及……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那一瞬,连汉王都闭上双眼待毙。而就在这绝望的一刻,变故突生。
简直如有神助一般,西北向刮来一阵极为猛烈的风。无数人被吹翻在地,有的人甚至直接被吹到了河里,连项羽都一时间坐立不稳,放下楚戟来稳住马匹。
我不再迟疑,冲着汉王用全身的力气大喊:“跑!”
宛若惊醒一般,夏侯婴猛一挥马鞭,趁风势稍弱之时带着汉王向风刮来的方向跑去。我也抓紧时间召集剩余的残兵追随而去。
大概是被那一阵风吹得混乱了,没搞清楚我们逃跑的方向,这一次楚军没有派大部队追上来。唯一追上来的楚将丁公,也由于只带了少数兵马,被人高马大的沛军直接吓了回去。
其实我也早已辨不清方向了,好在夏侯婴熟知路线,说是正在往汉王家眷所在地——沛县的方向走。
沿路遇到了王陵护送汉王子女的军队,见到刘盈和刘元平安,汉王多少心安了一些。自和项羽交锋后,他的脸色一直惨白,整个人都垮掉了,对谁都爱答不理。夏侯婴要将两个孩子接上车时问他话,他竟受惊一般抬起剑就要砍,见是夏侯婴,才弃了剑,将脸埋在双臂间,仿佛丢了魂魄。夏侯婴也再不敢招惹他,策马继续向沛县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