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风语202

墙边冒出两颗黑油油的人头,赫然是秋嫣然和洛闻。两人看着一地死尸,有着不同程度的惊讶。秋嫣然道:“都说玲珑公子手黑心狠,还真不是谣传!瞧瞧这七零八碎的尸体!那可都是年轻姑娘,他也真下得去手!”

洛闻道:“他若下不去手,就不是玲珑公子了。可惜了了,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秋嫣然往旁边挪了挪:“我已解了你的符咒,你可以走了。别跟着我,阴魂不散。”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又没说要跟着你,你没权利赶我走。”

“既然是一人半边,那你别待在我身边。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话可是你当日说的,别假装不记得。”

“不拘小节不等于没有界限。你是魔族,我必须跟你保持距离。”

“原来你是嫌弃我的出身不好。”洛闻神色一暗。“我是一个无根的人,在哪里流浪没有分别,我跟着你不过是想有个伴。既然你嫌我碍眼,那我走就是。江湖险恶,凡事你要多长个心眼。”

秋嫣然自知说错了话,又见他郁郁寡欢,心生抱歉口气也就软了:“算了……你愿意跟就跟着吧!我秋嫣然交朋友从来不看门楣,更没挑过高低贵贱,只是眼下的局势不许我随性而为。万一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光千机阁有麻烦,名剑山庄更是会被武林同道口诛笔伐,是非缠身。”顿了顿,又加重口气道,“活在这茫茫人世中,你我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希望你能体谅一二。”

洛闻的失落本是装出来骗秋嫣然同情的,现在看她当了真,反倒不好继续作假,也生出了几分真心:“我知道。我会小心行事,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走吧,去永昌殿转转,我不能白来一遭。”秋嫣然眼瞅着满地的尸体正融化为水,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我大老远跑来,原本是为见识上官媃的咏秋赏花会,却误打误撞看了这幅百花凋零图。前一刻还美目流盼,活色生香,下一刻已是黄泉亡灵,地狱游魂。草木知秋,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人活一世,倒还不如草木,生不自知,死不自由。”

“草木虽知秋,却同样无法知道赏花人何时才会到来,也不知道它们最后的命运是被拈在手,藏入袖,还是弃于尘。滚滚红尘,世间万物,各有各的不自知,各有各的不得已,各有各的不自由。姑娘又何必为人类悲观?”

秋嫣然结结实实看了洛闻一眼,心想:正经起来的时候倒也不那么让人讨厌。

两人说着话赶到永昌殿时,正赶上萧尧在为他与萧逸的这次见面做总结陈词:“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朕暂且不追究你擅闯之罪。可朕也不想再听你胡乱攀咬,一会说有人传旨召你进宫面圣,商议抵御魔界来犯之事;一会又说你进宫后遇见一个冒失的小宫女,她与你撞了个满怀,把你装在怀里的圣旨弄丢了。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召集兵马,戍守皇城;要么,你喝了这杯酒,出宫回府。”

“臣也再次申明,召集兵马没问题,可这些兵马不能用来守卫霓凰城!眼下已有六万禁卫军驻守霓凰城,且这六万人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根本没必要再增添人手。该添兵添将的是边疆!边疆不保,就是再多六万、六十万人也守不住一座孤城!”

“你敢诅咒朕!”

“臣绝无此意!”

萧尧静静地注视着萧逸,眼底闪过一抹凶光,但随之而来的浓浓倦色又将那凶光吞噬得一干二净。他看向窗外,目光在黑暗中游弋。过了很大一阵,他回头看着萧逸,看着萧逸那一身鲜亮的盔甲和他挺拔的身姿,再和煦的春风也吹不散一丝他眼中冰冷的杀气:“明天的朝会上,朕不想看见你。”

颜槐玉将酒杯放到萧逸面前,躬身道:“圣上,夜深了,您该回宫了!”

澄碧的酒,淡淡的香,映照出萧逸已经不年轻的面容。他惨然一笑,朗声道:“臣就此拜别圣上。愿圣上万寿无疆!”

“圣上!圣上!”萧思源不管不顾冲进殿中,跪在萧逸身边,对着萧尧又是行礼又是磕头:“求圣上开恩,饶恕我父王!我父王性情刚直不会说话,但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还求圣上网开一面,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源儿?你怎么来了?”萧逸不停使眼色,要萧思源赶紧告罪退下。“皇宫太大,四周的环境都差不多,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回去!”

“思源,你不是早就出宫去了么?”萧尧喝退紧跟着萧思源进来的禁卫军,目光在父子二人的脸上打个转,很是温和地问,“谁带你进宫的?”

“圣上恕罪!是我自己贪玩,错过了出宫的时辰,被锁在了宫里。我不敢去清和宫住宿,怕惹母亲和淑妃娘娘不高兴,便壮着胆子四处瞎逛,逛来逛去就逛到了这里。”萧思源边说边把头磕得砰砰响,“思源死罪!请圣上责罚!”

“年少贪玩,哪里就是死罪了?朕年轻的时候也犯过这样的错。起来吧,朕不罚你。”

“谢圣上隆恩!那我父王……圣上是不是也不罚他了?”

“你是你,你父王是你父王,岂能一概而论?你不要掺和这些事,速速出宫去吧。免得明日你母亲知道了又要打你板子。”

萧逸忙道:“听圣上的话,快回家去。等圣上安排好边疆事务,父王也就回去了。”

“父王不走,源儿也不走,源儿等父王一起回家!”萧思源斩钉截铁地道,想来已打定主意与萧逸同进退,“父王,咱们是父子!您在哪,源儿就在哪,源儿不要跟您分开,您就不要赶源儿走了!圣上,求您开恩,放过我父王吧!”

“你敢威胁朕!”萧思源的态度刺痛了萧尧的某根神经,他想除掉萧逸的心思越发坚定了。“你父王犯了死罪,若没人替他去死,朕也不好宽恕他。因他一人坏了规矩,朕还怎么当这个皇帝?懂事的话你就出宫去,不要让朕为难了。”

“是不是有人替父王死,圣上就会赦免他的死罪?”

“是。只要有人替他去死,朕就免去他的死罪。”

“圣上说话可算数?不会人死了您就不认账吧?”

“怎么,你想替他去死?”萧尧好笑地看着萧思源,“别犯傻了!你年纪这么小,还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你,你怎么能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去?再说,你死了你母亲怎么办?你可是她的命根子!”

“母亲有母亲的活法,不敢劳烦圣上操心。圣上会遵守诺言,赦免父王吧?”

“自古君无戏言。朕岂会赖账。”萧尧早已看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凉薄与背叛,更是看轻了人们口中所谓的真心与守护,根本不认为萧思源有胆为萧逸去死。不过是年龄小,拎不清轻重,又仗着自己对他宠爱有加任性胡闹,逼他放人罢了。这一向朝中就有人说他对萧思源太过宽纵,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敲打,做做样子给那些人看,没成想萧思源倒主动送上门了。这可真是瞌睡了来枕头——想什么来什么。于是,他说:“你死,朕就饶了他。”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思源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之快,快到萧逸和萧尧都还没反应过来,酒杯已被他扔到了墙角。“酒,我喝了。我父王可以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尧,眼神决绝。

“你……你!好你个小畜生!”萧尧气急败坏,一脚踹翻萧逸,直将他踹到柱子旁才停了下来。“你养的好儿子!”

萧逸顾不上君臣之仪,手脚并用爬回萧思源身边,用手去抠他的嘴:“源儿!源儿,傻孩子!吐出来!快吐出来!”

颜槐玉跺脚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是见血封喉的毒,没解药的!”

“萧逸,你坏了朕的大事!萧逸……”萧尧扒开萧思源的衣服,拽下他挂在脖子上的凤血石,提剑朝萧逸砍去。“既然你们父子情深,那就一起去死吧!”

“圣上!不可,不可啊!”颜槐玉忙上前一把抱住萧尧,凑到他耳边急急低语,“这要是闹起来,惊动了四方,皇家颜面就扫地了!”

“朕先杀了他,回头再来考虑颜面问题!”

颜槐玉见软的不行,连忙招呼几个贴身太监将萧尧架走了,留下萧逸父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话别。萧逸坐在地上,扶萧思源靠在怀里,热泪长流:“傻孩子,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啊?父王不值得你这样的!不值得啊!”

“值得!”萧思源忍住心头剧痛,擦去萧逸的眼泪,笑道:“能为父王消灾挡难,源儿很开心!父王,您是统率千军万马的王者,是护国的柱石,您不能有事,也不能哭!”

“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还当什么柱石,做什么王者!我就是个窝囊废!”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护不住我,不是您的问题,是坐在上面的人没有天良!”萧思源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子和一个小瓶子,“听野烟姐姐说,这果子是新到的贡品,连圣上都很难有机会吃到,您尝尝看。瓶中的花籽是千色罗刹,我总算是给您采到了!”

“别说了!”萧逸与萧思源额头抵着额头,哭道:“父王对不起你!对不起……”

“父王,别说对不起。您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别人!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还有那些伤害您的人!”萧思源咳出几口黑血,眼神已有些涣散。“父王……父王您可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不断惹祸么?您长年累月地练兵,母亲则一年到头忙着操持王府事务,你们都太忙了!忙到咱们一家三口想凑齐了吃顿饭都是奢侈。后来我发现,只有我犯错了你们才会放下手里的事陪在我身边,于是我就到处惹是生非。我知道那样做不对,可是父王啊……我真的太想和你们在一起了!哪怕是被你们训斥,被你们责罚,我都是开心的!请您看在源儿本无坏心的份上,原谅我从前的荒唐顽劣,好么?别怪我坏了您的好名声,也别怪我以这种方式索取你们的关爱。我只是……我只是太爱你们了!”

“你别乱想,父王从没怪过你!父王明天就辞官,带着你和你母亲离开霓凰城,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安静生活,好不好?以后父王天天陪着你,陪着你骑马打猎,陪着你栽花种草,陪着你喝酒赌钱……你想做什么父王都陪着你,绝不离开半步!”

“源儿……源儿谢谢父王!”萧思源抖抖索索地将碧瑶春晖子母剑装进萧逸怀里,咧嘴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剑,从不曾示于人前,留给母亲做个念想吧!”

“既是礼物,理当由你亲自交到她手中。你坚持住,我们这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