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杰聚首,大闹堵场(上)

这一日,天清气朗,阳光如金纱般轻柔地洒在繁华的京城,大街小巷皆是一片热闹非凡之景。行人如织,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马蹄声、车轮声、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

瞧那街边,有牵着猴儿,耍着刀枪,打锣打鼓的卖艺人,那猴子机灵地在艺人身边上蹿下跳,艺人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寒光闪烁,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引得周围围聚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与叫好声;道路两旁摆满了各类摊子,叫卖小贩们扯着嗓子,用或高亢、或婉转的声调吆喝着自家的货品,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从新鲜水灵的瓜果蔬菜,到精致巧妙的手工艺品,再到色彩斑斓的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陈青山、柳蝶衣今日带着木兰真,要去会会江湖豪客。柳蝶衣生得相貌出众,那眉眼如画,唇若樱桃,肌肤胜雪,恰似春日里娇艳绽放的花朵,哪怕是身着男装,也难掩那与生俱来的娇俏柔美。为避免惹出事端,她照旧女扮男装,一袭青衫,头戴束发冠,腰间束着一根黑色丝带,倒也显得身姿挺拔,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潇洒模样,只是那举手投足间的轻盈姿态,偶尔还是会透露出女儿家的韵味。

而木兰真呢,依旧是那一身破旧衣裳,衣角磨损,泛着洗不净的微黄,上头还残留着往昔岁月的痕迹,散披着的头发略显凌乱,几缕发丝随意地垂落在脸颊旁,像是在诉说着他历经的沧桑与落寞。他今日没喝酒,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落下都似带着风,可那微微低垂的眼眸,却时刻留意着周围,生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往昔那些事儿,让他如今只想低调行事,不想再卷入无端的是非之中。

柳蝶衣终究是女儿家心性,走在这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看着街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摊,心中满是新奇与欢喜,就像一只飞入花丛的蝴蝶,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当瞧见那摆满了女孩家胭脂水粉、珠玉首饰的摊子时,她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正女扮男装呢,周围皆是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也浑然不觉。

那摊主见有客人挤了上来,抬眼一瞧,先是一愣,心里暗忖:“哟,这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瞧这皮肤水嫩光滑的,比女人看着还要美上几分呢。”当下便来了精神,立马开启了他那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口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扯着嗓子喊道:“这位公子,您往这儿一站呀,可不得了咯!您瞧瞧,那些姑娘们都顾不上买胭脂了,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您看呢。您这般俊朗的模样,怎么能少了这一款为您量身制作的‘春水芙蓉’胭脂呀。这可不是一般的胭脂,那可是从大老远的西域,经过驼队跋山涉水、历经重重危险,好不容易才运到咱们这京城里来的呀。我一看您呐,就是个识货的主儿,您若是擦上它,保准您走在这大街上,那就是最令人瞩目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哪位皇宫里的公主打这儿经过,一下子就被您给迷住了,直接把您招为驸马呢!”

柳蝶衣听着摊主这一通夸赞,又见摊前的女子们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顿时一阵脸红,那粉嫩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恰似天边的云霞,娇羞不已。她赶忙用手捂着脸,慌慌张张地挤出了人群,那脚步急促又慌乱,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摊主见状,急忙扯开嗓子喊道:“公子,您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呀,就算您自个儿不用,拿回去给您心仪的人儿用也行啊。”可柳蝶衣早已跑远,摊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一冷,没好气地嘟囔道:“得,又白说了,这生意没做成咯。”

陈青山深知他师妹毕竟是女儿家,平日里就喜欢这些脂粉首饰之类的玩意儿,见她这般窘迫地跑开了,便笑着走上前去,对着摊主一拱手,笑道:“老板,这胭脂多少银两呀,我要了。”

摊主一看来人,眼前又是一亮,只见陈青山仪表堂堂,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那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又不失儒雅气质,心中暗喜,忙不迭地笑道:“哎呀,这位公子可真是有眼光呐!这可是从大老远的西域经过驼队,跋山涉水危险重重才能运到这里……”正说着,又要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胭脂的来历和好处,陈青山见状,赶忙伸手打住,无奈地笑道:“老板,您就别啰嗦了,直接说多少钱吧。”

摊主见人家有点不耐烦了,微微有些尴尬,可看着陈青山这一表人才的模样,心里琢磨着:“瞧这架势,倒像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如趁机狠狠宰他一笔。”想着,脸上又堆起了笑容,伸出三个手指头,笑着说道:“公子啊,是这样的,我们这可是首批货呀,绝对是好货,我这人做生意最讲商业道德了,所以我不多赚你们半个铜板,只收一个我们的成本价。”

陈青山看着摊主那副模样,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像个好人,倒像个十足的奸商,见他伸出三个手指头,眉头微皱,试探着问道:“三两?”

摊主一听,连忙摆摆手,脸上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笑道:“公子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呀,三两你连我这个精致的盒子都买不下呢,是三十两呀!”

这话一出口,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把陈青山给惊得石化在了原地,瞪大了双眼望着摊主,那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愣了好一会儿,才冷笑几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心里暗自腹诽:“哼,这奸商,莫不是想钱想疯了,三十两买一盒胭脂,当我是冤大头呢!”

摊主见状,心中嘀咕一声:“怎么又走一个,是不是价格给高了?”想着,赶忙朝着陈青山的背影喊道:“公子,公子,我看您是诚心要这个货,也就不要三十两了,只要二十两,二十两就行啦!”

木兰真跟在陈青山身后,看着这一幕,也是一脸的无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陈青山听到背后传来摊主的声音,气呼呼地转过身,忿忿不平地说道:“二十两,你还不如把我卖了得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那摊主见陈青山走得如此决绝,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心里一急,连忙吩咐他的女人照看摊位,自己则拿着那盒胭脂,撒腿就追了上去,拦住陈青山的去路,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那副模样,就差没把“我要坑你”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还佯装出一副说假话不怕雷劈的样子,说道:“公子呀,我今儿个和您可真是有缘呐,也不要您三十两了,也不要您二十两了,我就做一次赔本的买卖,您就说您身上有多少银两,想买这盒胭脂送给心上人吧,我保准您送出这盒胭脂,一定可以俘获心上人的芳心,到时候您就能和那位姑娘恩恩爱爱,走在一起,白头偕老的呀。”

陈青山见这老板如此死缠烂打,追了上来不说,还把生意做到这份上了,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不过想着自己平日里的确没给师妹送过什么东西,当下便摸了摸身上的银两,全部拿了出来。摊主看着陈青山手中那为数不多的碎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七……七两……”

陈青山见摊主这般反应,脸微微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下囊中羞涩,就这么多了,你如果还不卖的话,就请让开,在下可要走了。”

摊主看着那几两碎银,心里一番权衡利弊,虽然没能狠狠宰上一笔,但想着好歹也还是能赚上一些,便装出一副忍痛割爱、自己赔了大本的模样,唉声叹气地说道:“我看你这小子人还不错,老板我今天就吃点亏,将这‘清水芙蓉’便宜送你了。”说着,便将那胭脂放到陈青山的手上,紧接着极为主动地把那七两碎银全部拿走了,临走前还暗自嘀咕了一声:“像你这么抠门的男人,哪会有姑娘看上你,老子追上前来好歹还赚了四两呢,嘿嘿。”

待那摊主走后,陈青山站在原地,一脸错愕,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胭脂,欲哭无泪,心疼地说道:“我辛辛苦苦攒的七两银子呀,就这么被这奸商给骗走了。”

木兰真瞧着陈青山这副模样,忍不住觉得好笑,笑着说道:“修道之人,不是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么,陈大侠又何必在意这几两碎银子呢?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我们还是快些去找柳姑娘吧。”

陈青山听到木兰真这么说,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胭脂收进怀中,想着等会儿给师妹一个惊喜,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这是哪个混蛋说的鬼话?修道之人就不是人了,就连佛祖也需要收取人间的香火钱呀。”

木兰真见他这副怨声载道的样子,不仅没生气,反而觉得陈青山这人很对自己的口味,笑着回道:“诗仙李白说的。”

陈青山微微一怔,心里暗自思忖:“诗仙李白何许人也?那可是个一穷二白的穷道士怎么比呀,人家那是潇洒肆意,我这可是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呐。”越想越气,没好气地说道:“这个专找宰相女儿婚配的阔绰公子,净说骗人的鬼话,看看人家诗圣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忧国忧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等胸襟与气魄……”

正说着,却见他师妹柳蝶衣又跑到卖面具的小摊前了,正兴致勃勃地试着戴美猴王的面具呢。那小摊老板见来了这么一位英俊的俏公子,眼睛都亮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免不了要夸上两句:“哟,这位公子戴上这面具,可真是俊俏呐,就跟那画里走出来的美猴王似的,活灵活现呀!”柳蝶衣一听,心里别提多受用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可她自己平日里出门从来不带钱,当下便朝着陈青山的方向喊道:“师兄,快来给钱呀!”

陈青山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叫苦:“我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呀,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师妹,这简直是走到哪儿买到哪儿,我可不比东方师兄,他随便接一单生意都能挣个百来两银子,难不成也让我一个堂堂的‘恶钟馗’去做那江湖大盗,劫富济贫不成?”可那老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等着结账呢,他全身上下的积蓄刚拿去买了胭脂,这会儿哪还有钱买面具呀,正发愁呢,却见他师妹已经戴着那面具,笑嘻嘻地跑开了,陈青山心中又是一阵埋怨。

好在木兰真看出了陈青山的窘迫,也没等陈青山主动开口求助,便主动走上前去结了帐。

陈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去追师妹,却又见她挤进了人群里。原来是有个老人在那儿捏小泥人呢,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可柳蝶衣身材娇小,硬是从那人群中挤了进去,那模样,丝毫没把自己当成个女人,大大咧咧的。要说那老人的手艺,可真是一绝,捏出来的泥人就跟照着真人缩小了的模样似的,栩栩如生,眉眼间的神态都活灵活现,让人看了忍不住啧啧称奇。

就在这时,陈青山忽然听到一阵辱骂声,转头望去,只见大街上有一个老乞丐领着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小女孩,一老一少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那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卖包子的小贩跟前,伸出干枯如柴的手,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哀求,说道:“老板,行行好,给孩子一个包子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那卖包子的小贩一听,顿时眉头一皱,面露厌烦之色,没好气地用手一推,恶言相向道:“老家伙,快带着小乞丐走远点,别影响老子做生意!”这一推,险些将老人给推倒了,那小女孩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凄厉又无助,听得让人心里一阵揪疼。

陈青山见状,顿时义愤填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怒目圆睁地瞪着那卖包子的小贩,愤愤道:“当真是可恶之极!就算你没有怜悯之心,也不能对老人家动手呀。”

那老板冷不丁地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说的轻巧,菩萨心肠,老子就靠这营生,一人养活我们一家老小呢。如果人人都跑来向老子讨要包子,老子看他们可怜,都施舍给他们,那我们一家老小难不成要去街上乞讨呀?”

陈青山听了这番话,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竟无言以对,心里想着:人家说的也有些道理,毕竟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挣钱,施舍一次是情分,不施舍也怪不得人家。如今阉党作恶,百姓的日子本就过得水深火热,像这爷俩这样的灾民,在这城里比比皆是呀。

“唉,菩萨和圣母婊子的区别在于,菩萨说他真可怜,就去帮助了他,而圣母婊子也说他真可怜,却让他人快去帮一下他。”木兰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卖包子的老板喊了一嗓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扔在了他的面前,说道:“给他们弄几个热乎的包子。”

那老板看着木兰真,又看了看小摊前的碎银,被两人这么一闹,他并没有见钱眼开地露出笑容,而是微微摇头一叹,转身打开蒸笼,里面热气腾腾的,他取来包纸,捡了四个包子,连同木兰真扔来的碎银,一并递给了那老人,说道:“刚才冒犯您老了,算是赔礼了,拿着吧。”

老人一下子老泪纵横,赶忙拉着小女孩,“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谢道:“谢谢几位恩人了,谢谢恩人呐!”

陈青山一怔,没想到这老板竟会把银两也一起给了老人家,连忙走上前去,伸手扶起老人,说道:“老人家,这万万使不得,快起身呀。”说着,还用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脏兮兮的脸,心中感慨万千:这世间之人,大多也都是被生活所迫呀,哪有什么绝对的坏人呢。

陈青山望着那爷俩离去的背影,苦笑着对木兰真说道:“木大哥,小弟我今天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呀,我估计这一会儿,一条街都要被我这个师妹给买下来了,要不我带你先去一个好地方,劫富济贫一下。”

木兰真皱着眉头看着陈青山,满脸疑惑地问道:“劫富济贫?”

“对呀,很快的,一会儿完事,小弟请你喝酒。”陈青山堆满一脸笑容,那笑容里却透着几分狡黠,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慌。

木兰真看着陈青山这副笑容,抬手将他的脸给推了个方向,别有深意地说道:“你这笑容似乎接下来不简单呐。”可一听到“酒”字,他那酒瘾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寻思着反正就跟着陈青山冒险一次呗,便也没再多问。

原本以为陈青山是要带他去劫哪个为富不仁的富商,没想到竟将他带到了一个赌坊前。木兰真抬头看着那赌坊上面的招牌,上面写着“胜天赌坊”四个大字,金光闪闪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奢靡之气。他目光有些迟钝地望向陈青山,却见陈青山此刻闭着眼睛,双手合十作揖,嘴里还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地说道:“弟子迫不得已,三清祖师爷勿怪,真武大帝勿怪,弟子劫富济贫,只为帮助贫苦百姓。”

木兰真看着陈青山做完这一动作,满脸狐疑地问道:“胜天赌坊,这就是你所说的劫富济贫?”

陈青山轻轻笑道:“对呀,这就是我们劫富济贫的地方,大哥,我的好大哥,这件事千万别告诉我师兄呀,要是让他知道了,我这辈子可就回不了武当了。”

木兰真真是哭笑不得了,无奈地说道:“你这个劫富济贫的法子,可真给你们武当祖师爷长脸啊,堂堂的当世武林第一门派,竟出了你这样的弟子,我都替你师父感到师门不幸啊。”

陈青山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咱们是为了劫富济贫嘛,只要木大哥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走,跨进这道门,咱们就是有钱人了。”说着,便大着胆子跨门而入。

木兰真见陈青山已经进去了,虽说他心里觉得赌博这事不靠谱,向来是十赌九输,而且全靠运气,可又不想让陈青山独自冒险,便往四处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赌坊里面,首先入耳的便是人声嘈杂,那喧闹声仿佛要把屋顶都给掀翻了。空间极大,一排排赌桌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赌桌上都聚满了人,吆喝声、叫骂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乌烟瘴气的景象。赌徒们或是涨红了脸,扯着嗓子高喊“大”“小”“单”“双”,或是紧攥着手中的筹码,眼睛死死盯着骰盅,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神色紧张而又狂热,仿佛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一方小小的赌桌上。

木兰真神色一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多年的锦衣卫生涯让他养成了敏锐洞察环境的习惯,哪怕身处这鱼龙混杂之地,也要第一时间摸清风向、锁定潜在危险。但见有一桌旁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个男子被两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当场抓住,整个赌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那里。原来是有人出老千,被赌场的人发现了,此刻那男子双手被两名大汉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抓着,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瑟瑟发抖,早已魂不附体,嘴里不停地讨饶:“大爷们,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要小的照顾,您就可怜可怜我,放小的一条生路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站在一旁的是个黑衣男子,身形瘦削却透着一股狠厉劲儿,蜂目豺声,那眼神犹如饿狼盯着猎物一般凶狠,拍着那出千男子的瘦脸,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小子竟敢出老千出到霍三爷头上了,你出门也不打听打听咱霍三爷是何等人物?你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呀,竟敢来我胜天赌坊出老千,那你下辈子就在你的狗窝里度过吧。”言罢,飞起一脚,将那出千的汉子狠狠踹倒在地,大手一挥,身边那几个身强体壮、肌肉隆起的打手早已心领神会,一拥而上,对那出老千的男子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拳脚如雨点般落下,男子嘴里很快就被打出了血,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求饶声愈发凄厉,可那些打手们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他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软倒在地上像一滩烂泥。那头目这才吩咐那两个大汉,像拖死狗一样直接将那男子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赌坊里的其他人见状,有的面露不忍之色,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很快,这阵闹剧过去,赌坊又再度热闹起来,吆喝声、下注声重新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木兰真、陈青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于那出千的汉子,他们虽心生怜悯,却也明白在这等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这里的人多半没一个是干净的,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皆有,尤为鱼龙混杂。赌坊搞出这一闹剧,被这里的头目迅速解决,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轨、妄图在这儿耍手段的人,维护赌场那见不得光却暴利的营生。

陈青山见木兰真还在怔怔出神,凑近他身边,小声解释道:“方才此人所说的霍三爷,也就是刘瑾身前的一条狗,光是每天给刘瑾上账就有数千两白银。刘瑾那阉狗,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这霍三爷靠着巴结他,在这京城可是肆意妄为,这胜天赌坊便是他用来大肆敛财的工具,多少人家破人亡,都填进了这无底洞般的赌坊里。”

听到此地的老板和阉狗刘瑾有联系,木兰真犹如遭了一记晴天霹雳,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望着陈青山,愤愤道:“那你还敢带我来这里,不要命了!这刘瑾的爪牙,个个心狠手辣,咱们在这,稍有不慎,怕是连骨头都得被啃得干干净净。”

陈青山却不慌不忙,凑到木兰真耳朵前,神秘兮兮地笑着道:“大哥先消气,正因为他是刘瑾的身边一条狗,所以更要劫他的钱了。咱们把这银子赢走,一来能救济那些穷苦百姓,二来也算给刘瑾那阉党添点堵,挫挫他们的锐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木兰真但见陈青山身处这虎穴狼窝,却没有半点恐惧的样子,那份胆量倒着实让人敬佩了,不过还是冷笑一声,说道:“你小子可真有种,我们前脚刚来,他们就在给咱们杀鸡儆猴了,你还敢带我来这里,你真是把你师兄的话抛到脑后了,回头就等着被你师兄收拾吧。”

陈青山一听木兰真又提及他师兄,想起平日里师兄的严厉,那冷峻的眼神、严苛的训诫,顿时打了个寒颤,苦笑着,双手合十作礼道:“木大哥,你可千万别提我师兄了,这要是被他知道了,非得活剥了我一层皮不可,你可就高抬贵手吧。”见木兰真面无表情,陈青山一脸讨好地继续道:“小弟身上可一个铜板都没了,就全指望木大哥资助了,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大赚他一笔,赶紧溜走,我师妹过会儿怕是要四处找咱们了,要是让她发现咱们进了赌坊,又该念叨我了。”

陈青山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把拉过木兰真的手臂,快步走到一桌人数最多的赌桌前。这一桌人数之所以这么多,那是因为桌上来了一个不寻常的女人。这女人虽是钗荆裙布,穿着朴素,徐娘半老,可岁月却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沧桑痕迹,反倒让她有种别样的韵味,风韵犹存,甚至比一些年轻女子还要耐看几分。只是那俏丽之中,隐隐透出股煞气,行动之间,颇觉泼辣粗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场。

木兰真好歹也是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多年在江湖和朝堂的摸爬滚打,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一眼就看出这女人不寻常。瞧她那双眼,眼眸深邃,透着犀利与果敢之芒,显然是练过武功之人,而且功夫定然不差,能在这鱼龙混杂、男人扎堆的赌坊里坐镇当庄家,若无几分真本事,怕是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女人坐在庄家的位置上,露出皓如白雪般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却不失力量感,摇起骰子来,手间动作犹如灵动的舞者在翩翩起舞,骰盅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让人眼花缭乱,根本捕捉不到其中的规律。木兰真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女人,试图从她的细微动作、表情变化里寻出些破绽,陈青山见他看得入神,还以为他被这女人的姿色吸引了,便往木兰真眼前挥了挥手,打趣道:“木大哥就这么没羞没臊地看着人家,如果真看上人家了,小弟倒可以帮你搭条线的。”

木兰真一脸漠然地瞪了陈青山一眼,只觉得他这玩笑开得不是时候,说道:“我就半点也不觉得你是修道之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趣。”陈青山却厚着脸皮笑道:“那你把我当江湖大侠也行,大侠行事,不拘小节嘛,况且咱们马上就要发财了,开心点嘛。”

木兰真被陈青山这句话给活活呛死,不过自他从那噩梦之地归来之后,性格孤僻,闲静少言,每日借酒消愁,浑浑噩噩,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着。可遇到陈青山之后,这小子的乐观、随性,倒像一道光,把他的心境一下子给打开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脸上偶尔也能露出久违的笑容,此刻虽无奈,心里却也没真生气。

那女人的美眸扫视了桌上的人客一圈,不少男人贪婪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或是觊觎她的美色,或是垂涎即将开赌的钱财,可她却仿若未觉,神色镇定自若,只是目光微微在陈青山和木兰真的身前停留了一下,当木兰真将目光再次投射到女人身上时,女人转回目光,嘴角微微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透着几分神秘,接着便高声喊道:“买定离手,押少赢少,押多赢多。”

桌上放满了雪花花的白银,那些银子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这是穷苦人家几代也花不完的银两,却只是这么一场赌局的赌注,说来也惊心动魄。有人笃定地押“大”,有人犹豫再三后押“小”,有人一掷千金,有人小心翼翼地放上几两碎银,每个人都怀揣着暴富的美梦或是回本的期望,殊不知命运的轮盘早已悄然转动,这赌桌上,有人会输得倾家荡产,有人则会赢得盆满钵满,不过只要出现三个骰子一样的豹子,庄家通赢,风险与机遇并存,让这小小赌桌成了人性与运气的试炼场。

“木大哥,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呀?”陈青山小声问道。木兰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陈青山眼前一亮,竟是一锭十两白银,他不禁咋舌,没想到这位前任锦衣卫指挥副使还挺有钱的,心里暗自懊悔:早知道他这么阔绰,那我还费这么大劲儿来赌坊干嘛,直接找他借点银子去救济百姓不就得了。其实木兰真从那地宫逃出来的时候,身上随便带了几件宝物,这些年变卖了些换酒喝,眼下这锭银两对他来说,虽不算巨额财富,却也实在是九牛一毛。

木兰真望着陈青山,问道:“押哪?”陈青山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吸溜一声,说道:“刚才光顾着说话了,忘听了。”木兰真紧着眉头望着陈青山,心想:这家伙还能听出骰子的大小吗?就他这副模样,怕不是在吹牛吧。

陈青山见木兰真一脸稀奇地望着自己,拍着自己的胸膛,自是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地说道:“陈大哥你就放心吧,一会保管你稳赚不赔,就算是树上一片树叶随风落下,小弟都可以确切辨别所落的位置,就别说听出这骰子里面的大小了,我这耳朵,灵着呢。”

当那女子粗野地喊过一嗓子,揭开里面的骰子,果不其然,便有一个男子,看模样是个江湖中人,一身劲装打扮,满脸的络腮胡随着他的欢呼抖动着,万分激动地笑道:“老子赢了,老子赢了!”那声音大得震耳欲聋,透着一股粗豪之气,他一边张狂地笑着,一边将那赢了的白银大把大把地揽入怀中,肆意地狂笑几声,那神情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纸醉金迷的生活。

也有输钱人的脸瞬间变得像猪肝色一样,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嘴里嘟囔着:“妈的,真晦气。”有的捶胸顿足,后悔自己押错了注,有的则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狠话,发誓下一局一定要赢回来,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执着。

就如此状,莫不是押对了的人欣喜若狂,押错了的人唉声叹气,可这赌坊里不缺富家公子,那些公子哥儿们一身富贵相,绫罗绸缎加身,玉佩香囊点缀,举手投足间尽显奢靡,几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钱财,只是图个乐子,寻个刺激,输赢反倒没那么在意。

女人望着那江湖汉子得意的模样,嘴角微微掀起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仿佛一场好戏还在后头。第二轮开始,那女人手法好像是比上一次更加复杂了,骰盅在她手中快速旋转,发出的声响也愈发急促,让人愈发难以捉摸。陈青山合上眼睛,集中精力,认真地听那骰盅里面的动静,只见他的耳朵微微动了起来,像只警觉的兔子捕捉着细微声响。当那女子将摇好的骰子放在桌子上时,再次说出“买定离手,押多赢多,押少赢少”的话,陈青山猛地睁开双眼,正欲告诉木兰真押哪个位置,可没想到木兰真已经抢先一步,把银子押在了“大”的位置上,陈青山一脸惊奇地看着木兰真,瞪大了眼睛,心想:我还没告诉你押哪,你怎么就押了?莫非他的听声辨位比我还厉害?

赌桌上的人吆喝起来,有人喊小,有人喊大,那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那女人撩起自己的长袖,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扯着嗓子喊道:“还有没有哪位要加注的,没有的话老娘可就要揭了。”光听她这语调,就知她真是一位女中豪杰,行事果敢,毫不拖泥带水,那气势,把一众赌徒都震得安静了一瞬。

就在众人犹豫之际,忽然一阵哄笑声传来,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大胖子正耀武扬威地走来。此人一身蜀锦织就的名贵长袍,那料子华贵,绣工精美,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主人的富贵。他是个至少有两百来斤的大块头,紫微微一张大脸,两道九转狮字朱砂眉,浓墨重彩,好似画上去的一般,格外醒目,两只眼睛跟俩肉包子差不多,圆滚滚的,狮子鼻子鲢鱼嘴,挺厚的嘴唇,看年纪五十多了,手上更是珠光宝气,戴着好几个翡翠、金玉戒指,右手还转动着两个一样大小的铁蛋子,“咕噜咕噜”地响,身边跟着两名人高马大的护卫,两名男子身姿挺拔,神情冷峻,肌肉紧绷,一看便是练家子,眼神犀利,时刻警惕着四周,是这胖子跟前的得力打手。

那女人始终是一脸微笑地看着男人走来,可若是仔细瞧,便能发现她的目光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煞气,像是隐藏在暗处的猎豹,随时准备给冒犯者致命一击。男人耀武扬威地走到跟前,周围赌徒们纷纷对着男子点头哈腰,让出一条道来,嘴里还恭敬地叫着“程爷”,可见男人的身份在京城非同一般,是这赌坊里的常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皆知惹不起。男人转动着手里的两个金蛋子,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赌桌子上的几百两银子,嘴角略带着嘲讽的笑容,抬起目光,看着女人,哈哈笑道:“没想到爷今日在这地方,还能见到这样风韵十足的女人,回家伺候爷想必不错。”

他这话一出口,立即引得周围人客哄堂大笑,那些赌徒们有的谄媚地跟着笑,有的则是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陈青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这飞扬跋扈的男人,暗笑:“招惹谁不好,来招惹这疯婆娘,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男人盛气凌人地看着女人,冷笑道:“这种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婆娘敢不敢来和老子赌把大的。”

陈青山微微皱眉,心想:“这家伙什么来路?生怕人不认识你似的,这么嚣张,看来想速战速决,赢些银两溜之大吉,好出去施舍那些穷苦百姓是行不通了。我说大哥你怎么连河东狮吼杜三娘都敢招惹,你当真是不想要你那玩意儿了,这里的幕后老板可是刘瑾的爪牙,要是我被人发现了,那本大侠还不得在这里大闹一场。”一想到可能引发的后果,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此刻他们太引人注目了,这地方不宜久留,还是趁早撤走为妙。

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那女人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拍桌子,桌上的骰子都跟着跳了几下,娇声怒喝道:“哟,这位爷好大的口气啊,想和老娘赌大的,行啊,就怕你没那个本事!”那声音清脆却透着十足的泼辣劲儿,把周围的喧嚣都压下去了几分。

程爷一听,更是来了兴致,仰头大笑道:“哼,就凭你这娘们儿,还能让爷输?笑话!今天爷就把话撂这儿了,要是输了,这赌坊里的银子,任你拿走一半,可要是你输了,今晚就得乖乖跟爷回家!”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这赌注可着实不小,一时间,整个赌坊的气氛都变得更加紧张热烈起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期待着这场豪赌的开场。

木兰真此时却凑近陈青山,低声道:“这事儿怕是要闹大,咱们别搅和进这浑水,找机会脱身才是。”陈青山连忙点头,两人不动声色地开始往人群外挪动脚步,眼睛仍留意着赌桌那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