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行为

在青森的方言里,“性行为”被叫作“heppe”。我知道这个词时已是上小学之后,但总觉得自己在更早的时候就会在说出这个词时羞红了脸。女性的性器官在青森的方言里则是“danbe”,念起来一点也不好听,这令我感到不满。小学时,有一个叫“螳螂”的男生因战争被疏散过来。有一次,他被我们两三个人带到奉安殿[1]的后面。

“东京那边把这叫什么?”问罢,“螳螂”就硬说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那就回去问问你妈,问问她大腿之间长毛的地方,在东京话里叫什么呗。”——这话若是用我们的方言说出来,就是——“要是不晓得,回家问问你老娘,她那个长毛的丑了吧唧的地方,用东京话咋说呗。”

“螳螂”面色煞白,说这种事情实在是无法向“妈妈”问出口,我们却被他那声文雅的“妈妈”惹恼了,威胁他若不能在明天问到,就弄断他的腿。“螳螂”哭丧着脸回去了,第二天也没来学校。不过,又过了一天,他便稍微恢复了些精神,上学来了。

“你问了吗?”

他听罢,“嗯”地点点头说:“放学后再说吧。”

放学后,我们在运动场一角的洗脚池等着,“螳螂”如约来了。

“用东京话怎么说?”

问罢,他却答曰“我不知道”,但他又说:“我是不知道,但这里面写着了。”随后他拿出一个信封。

“我全都和妈妈说了,她把那个词写在纸上,放进信封里给我了。妈妈说,让你们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再打开看。”我刚接过信封,就立刻被石桥抢了去。“螳螂”正要回家,却被他拦下:“等一下。要是里头什么都没写,我可要把你的腿折成教室的椅子那样。”

然后,石桥慢慢地撕开了信封,取出其中的便笺。我也马上凑上去瞄了眼。白色的便笺上,用纤细优雅的钢笔字写着“omanko”。

“omanko?”石桥低声念道。

此时,“螳螂”像是突然被火烧着一般,“哇”地大哭起来。大家却轮流念了起来。

“omanko、omanko、omanko、omanko。”

“danbe”这个词,只会令人想到农家的母亲生产时的情景,“omanko”却带着一种优雅的感觉。那是我们还是小学生时念过的最最神秘的一个词了。那天,我们生来第一次接触到所谓“被忌讳的词”,仿佛在被忌讳的词和被容许的词之间的界线上撬开了一扇“时间”的大门,门缝中透出微薄的光线,我们终于得以从中一窥世界的样貌。

但那终究只局限于“物”,并未成“事”。“omanko”到底只是属于对岸的存在,并未与我们自己的生活产生任何关联。所有的异物都只是在我身边凝缩起来,并未与我发生融合。只有语言,宛如邮差一般,往来于我与外部事物之间。对于幼年时代的我而言,即便是一棵树,也不会与我存在任何“相交点”。

即便是一棵树,也会有血液流淌

在树的里面

有血液站着沉睡


[1]奉安殿,日本战前用于供奉天皇与皇后的照片以及《教育敕语》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