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丑末寅初(凌晨三点),周有林叫醒了还在梦乡中的周天泽,简单洗漱一番,穿上长袖,让林三举着火把,驾驭着马车带着周天泽、秦坚奔赴贡院。
寅正时分(凌晨四点),所有考生集齐贡院门外,听候点名。今天刚过立秋,这个时辰还是让人感到久违的寒意。
贡院的所有考生几乎每个人都穿着长袖,头上带着一顶没有顶子的红樱帽。因为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每个考生都是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提着考篮。
几千个考生提着灯笼聚集在贡院外,远远看去也算颇为壮观了。
周有林的马车停在十几米开外,远远的看着这些考生,嘴里不断打着哈欠。周有林怕睡迷糊了耽误事情,所以一夜未睡觉,他打算等周天泽进了贡院,回去补个美觉。
周天泽站在人群中,东望望,西瞧瞧,这种场面和架势他第一次见,感到颇为有趣,因为很早就睡觉了,虽然凌晨三点起床,加上年轻,他的精气神跟别人相比倒显得很足,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心里负担也不大。
而人群中的秦坚与他相反,因为考前的过度紧张,他之前躺在床上也是一刻未合眼睛,此刻他把双手缩在袖子里面,低着头,嘴里叨叨的念着什么,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对于这次的岁考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大把握。
寅时(清晨五点钟),监考官终于出现了,他戴着蓝色水晶顶的红樱帽,穿着深蓝色的长袍,外罩黑马褂,胸前垂着一佛朝珠,监考这次院试的不是别人,正是知府程敏,虽然院试是由学政主持的,但监考官未必就是学政。
程敏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考生,然后昂然坐在书院门口摆放的长桌后面,接下来他拿起朱笔顺着名单开始点名。
“王朝!”
程敏口中喊出考生的名字,站在他旁边的人立马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王朝的名字,他的声音很洪亮,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的清楚。
“有张顺人保!”那名叫王朝的考生立马大声回应。
“有,王朝有张顺保!”名叫张顺的保生也立马回应。
听到回应,程敏看了一眼,并无差错,便用朱笔在考生的名字后面加上红点,有的时候还需要戳盖,这个时候点完名字,考生就可以进考棚了,当然进考棚前还需要配合搜身,防止携带私物作弊。
每念一个考生名字,秦坚都认真竖耳聆听,生怕把自己漏掉了,同时内心也越来越紧张。
“周天泽!”在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程敏还点了点头,摸了摸胡须。
在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轮到周天泽了,从寅正到现在周天泽差不多了站了快一个时辰了,他双腿都站了发麻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天泽内心松了口气,总算到自己了。
一旁的周有林给周天泽竖了个大拇指以示鼓舞,周天泽先是回了周有林三根指头然后又收起两根指头,意思是在考场上放头牌、二牌、三牌的时候,在头牌的时候过来接自己,周有林看懂了,点了点头。
考生先后进入考棚,找出自己的位置分别就坐。
座位上面的号码是事先编好的,考卷上面有写好考生姓名的浮潜,微卷时撕去浮潜,考卷的一角另有密封的号码,录取名单决定以后才开拆弥封,以免拘私舞弊。
因为院试的考试人数太多了,所以不发题纸,一般会将考试题目粘在木板上,有人举牌四周行走向考生宣示。
不过这次的院试题目不是粘在木板上,而是写在方形的灯笼罩子上,白单子上写着黑字。灯笼里面点着蜡烛,因此从远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提灯笼的人把灯笼擎得高高的,生考生座位之间的雨道上来回走好几次,所以大家都不会泄漏题目……
顺便提一下,院试一共要考两场,称之为正试和复试。
正试考的内容一般为四书文一道,经题一道(视情况而定),五言六韵诗一首,正试的录取人数是最终人数的一倍,放榜时只公布坐号,不公布考生姓名。
复试内容一般为四书文一道,论题一道,五言六韵诗一首,并且默写《圣谕广训》里面的内容一两百字。
周天泽看了一眼灯笼罩上的题目,《乡人皆好之,至好之》,诗的题目是《杏花春雨江南》。
看了一眼题目,周天泽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乡人皆好之,这句话出自《论语七则》,原话为: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意思是子贡问道:乡里人都喜欢他,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不好肯定。子贡又问道:乡里人都厌恶他,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不好肯定。不如乡里的好人都喜欢他,坏人都厌恶他。
当然后面的至好之是考官加上去的,点名了文章的范围。
至于《杏花春雨江南》也是文人老生常谈,津津乐道的诗歌题材内容,关于此类的诗周天泽脑海中一下子涌出不下十首。
整体来说,中规中矩,诗的内容一般,文倒有些意思,但对周天泽来说也就那样。
从带来的考篮中,周天泽拿出文具和笔,研好墨,把题目写在纸上,却没有着急动笔写下去,他伸了个懒腰,竟伏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现在天还没大亮,需要点灯笼才能看的清楚,周天泽进来的时候嫌麻烦就把灯笼扔在了外面,而且可能是因为平时的作息习惯和生物钟的原因,这个时间点的周天泽提不起一点精神去写作,索性周天泽就趴在桌子上先眯一会,等天亮再说。
周天泽完全不担心睡过了头以及考试作题的时间不够,考试从这一刻直到天黑前才结束,这其中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相反周天泽还怕过早作完文章,枯坐无聊。
巡考官来回巡考,看在这才刚开始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周天泽,摇了摇头,认为周天泽这是放弃了。
另一桌的秦坚跟周天泽相反,找到自己的坐号后,正襟危坐,内心始终紧张不已以至于他拿笔的手都有些颤抖。
看到题目秦坚先是一喜,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诗的内容他很熟悉,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前两天他从周天泽带来的那些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诗句,而且绝对算的上上之作,最重要的是诗的内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资料中的诗写的是类似桂花秋雨江南,但这难不倒秦坚,他只需斟词酌句稍微修改一番,而且还避免了抄袭的嫌疑。
但欣喜的心态还未维持片刻,看到文章的题目,秦坚内心的焦虑代替了前面的欣喜,这题目有些眼熟,但他竟然一时又想不起出处,这可是大忌。
“完也,吾为之奈何。”
秦坚叹了口气,想了半天这句话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不知怎么的,秦坚莫名想到了这句诗,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决定先作诗,然后在慢慢想。
整个贡院全封闭式环境,到了申时(下午三、四点钟),开第一次门,将第一批交卷的考生放了出来,称之放头牌,然后再将门关闭,隔一段时间再放二牌、三牌直到终场。
放头牌的时候,周天泽从书院走了出来,此时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外面的太阳也很是刺眼睛,周天泽脱掉了外面的长衫,四周环顾了一眼,周有林的马车还没来,他便在摊位买了两块炊饼,找了个阴凉处坐了下来等周有林。
炊饼吃完,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周有林才驾着马车赶到。
他停下马车,带着红丝的眼眸远远看到周天泽朝这边走来。
“哈。。啊!”周有林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用带着歉意的语气道:那个天泽啊,不好意思,大伯我睡过头来晚了。”
周天泽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天泽,你感觉考的咋样?”
周有林关心道。
“还行吧。”周天泽回答道。
“行了,那就没问题了,你小子每次说还行,那都铁板粘粘,准没问题。”周有林开心笑道。
“不过天泽啊,你可别高兴太早了,也别太骄傲了,后面还有一场复试呢,回去安心好好准备复试,争取这次再来个院案首,来个小三元,赢下聂广生,你爷爷肯定也很开心。”周有林又转口道。
“行了,大伯咱们回去再说吧,我都快渴死了。”周天泽又热又渴,不想多说,只是用手不断扇着风。
“你看大伯我,刚睡醒,脑子都不清醒了,对,对!咱们回去再说。”说着周有林拿起鞭子就要驱马离开。
“对了,秦坚呢,你看到他了吗?”周有林开口问道。
“没,应该还在贡院还没出来。”周天泽摇头道。
“算了,不等他了,我们先回去。”周有林看了一眼贡院驾着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