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缘起(今)

等吴召子再一次打开手机时,微信连续弹出十几条消息,没来得及看,便匆匆下了飞机。

这次十一依然没有回老家,陪着客户到甘肃玩了七天,除了不陪睡觉什么都得陪着,这是公司的公关工作,不得不做,而且得做精,公司在别的上面花钱抠抠缩缩的,但是在这上面尤其大方,即便是入不敷出,也咬牙撑着,这次便是如此;吴召子送别客户,长长舒了口气,好像真的回家了一样。

吴召子打开微信,全是广告,这里没有人在等他回来,走出天河机场,刚才那种回了家的感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吴召子09年来到武汉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就在武汉创业开了一家动画公司,他的合伙人叫何欢,一个精瘦精瘦的北方小伙子,和印象中的北方人有一定的差距,但是相处惯了的吴召子发现精瘦成了何欢的标签,很容易让人记住,再加上何欢的口才和厚脸皮,何欢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演讲、小品、相声只要他感兴趣的,他样样都来,每年系里和院里举行大大小小的活动,他是必不可少的人物,即使没有表演,最起码主持人会有他的份儿,台上的光鲜亮丽衬托出了吴召子台下的暗淡,吴召子倒不在意,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已经习惯了,但是他真是为台上的何欢感到高兴。何欢在台上倾情演唱,惹来女生的阵阵尖叫,吴召子面带淡定的看着台上,似乎台上的这个人并不是很熟一样,但是内心其实很渴望何欢能关注到他,那怕在台上跟自己打声招呼,好让周围的女生刮目相看也好,但是,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吴召子其实并不和何欢同班,也不同系,但是他们就好像本应该很早认识一样,吴召子曾经想过,如果早认识何欢,也许自己的人生都会改变吧;他俩认识竟然是在一个面试的会上面,巧合的是,那个场合,吴召子在台上,何欢却是在台下,吴召子结结巴巴的阐述自己动画作品的创作思路,制作的经历,以及见解;勉勉强强说完了,这时候台下一个声音问道:“请问你介意暑假期间留在学校里面工作吗?”这个说话的人就是何欢,一开始吴召子还以为他是老师,何欢给人的成熟感是装不来的。那次面试是吴召子人生中的第一次面试,也是至今的最后一次。

经过那次面试之后,吴召子被召集进了学校的动画制作小组,任务是制作一部宣传学校的长篇动画,其实学校根本没有动画专业,吴召子的动画制作也是自己自学的,而何欢成了动画小组的组长,吴召子竟然成了主要制作骨干,几天后吴召子了解到组里的情况后,也没有退出,反正没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也可以试一试,吴召子虽然一直在学动画,但是确是没有实践的机会,这也许是个机会,而且吴召子是个很被动的人,既然加入了也不好意思说不弄了,但是心里觉得,这个小组不会长久的。

万万让吴召子没想到的是,一群半吊子的动画师竟然苦苦撑了几个月,甚至还真完成了一部动画作品,虽然作品的质量啪啪打脸,但是足以让这帮参与者自我感动;而这几个月让吴召子感受到了何欢的厉害,当所有人把这个事情当成是一个有趣的锻炼时,只有他当成了正儿八经的工作。

他规定了八小时工作制,没有双休,学校一放暑假,全组的人被拉倒一个ktv的空调房里,不见天日的讨论剧本,当时学校附近ktv因为暑假没有人光顾,他和老板谈好,10块钱一天,只开空调不唱歌,就这样,足足在里面待了两个星期,大家的创作热情很高,有时候情绪激动争论个不休,有时候又同时陷入沉思,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这时候何欢总能调节气氛,找出问题的核心,或者改变讨论的方式,继续推进事情的进展。

其实这几个月条件特别艰苦,住着学校分配的宿舍,没有空调没有生活补助,只有何欢自己花钱买的几台电扇,但是吴召子并没有觉得太糟糕,乡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曾经在八月的太阳底下掰过玉米,所以能扛得住。何欢其实经常在夜里睡不着觉,问吴召子:“你觉得咱们能把这动画片做出来吗?做出来的东西会有人看吗?”吴召子嘴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很肯定的说:“会做出来,会有人看。”这样问多了,回答多了,吴召子对答案重来就不怀疑了。吴召子成为了何欢的忠实拥护者。

吴召子忠实拥护者的身份在八月初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一个半月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提出要解散这个动画小组,理由很简单,一帮什么都不懂的非专业的动画师凑在一起能做出个什么出来?即使做出来,学校一不给钱,二没其他好处,为了什么?这两点其实是小组里面所有人的心声,很多人动摇了,何欢一言不发,停顿了很久说:“其实我很早就想走,但是事情做到一半,反而没有理由走了,不然我们这一个半月不就白白浪费了吗?”然后转头问吴召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吴召子此刻心里翻江倒海,他很同意何欢的观点,感觉何欢说到自己心里去了,而且耳边一直都是自己给何欢的承诺,“会做出来的,会有人看的!”吴召子抚了抚眼镜儿说:“大家都走了我也不会走,我个片子是我们的作品,大学这几年有多少个机会能聚在一起做个片子?更何况我们是非专业的,这样的机会这辈子可能就只剩下这一次了,我不希望将来会后悔!”

何欢看着吴召子点了点头,说:“大家投票决定吧!”

投票的结果只有一两个人最终决定退出,小组没有被迫解散。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在何欢的维护下,竟然没有出现大的差错,反而大家结下了很深厚的感情,用何欢的话说:“能在武汉这么热的天一起工作的,那真是兄弟了!”

从那时候起,吴召子就对何欢刮目相看了,至少在同龄人中还没发现有比他有领导思维的,知道在关键的时刻起到什么关键的作用,其实在后面的聊天中,他才知道那场小组解散的会议其实是他组织甚至主导的,其实目的就是清除那两个不愿意长久呆下去的人,他怕这两个人会影响整个小组的情绪。

虽然后面做出来的片子不温不火,但是对于吴召子来说意义非凡,他从上大学开始就想成为一名优秀动画师的梦似乎近了一步,而且多年来被摧残的信心又找回来不少,这对吴召子意义非凡。

来武汉上大学对于吴召子来说是一种胜利,逃离家庭的胜利,离截止志愿填报的前几个小时,吴召子偷偷改了志愿报了武汉的大学。

本来高中学校的选择对于吴召子来说就是一种逃离了,虽然逃的并不远,所以在高中吴召子偷偷做了他在初中所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抽烟、泡网吧、看黄片、谈恋爱等,这与初中或者小学时的乖巧来说,格格不入,所以,当这些事情全都做过之后,吴召子火热的心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你思思念念的东西突然放在你手里时,突然会感到失望,甚至厌恶,吴召子就是这样,但是他后来总结觉得,就是因为自卑、不自信才将他躁动的行为变得正常起来,他形容就如同一只一直躲在潮湿阴暗洞里的老鼠,即使再羡慕洞外跳舞的人类,它也只会在人类走了之后,出去扭动几下身子再赶忙跑回来。

其实十岁以前的吴召子还算快乐,除了不知道,父亲每次打他的时候为什么不准自己哭,明明很疼为什么不准哭?

十岁的吴召子失去了母亲,成为了没妈的孩子,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没了妈,而是母亲去深圳打工去了,下岗后的母亲面对生活的压力选择了这条路;而对于吴召子来说,就像失去一层保护伞,而且是极其重要一层保护伞。同一年,吴召子在父亲的安排下转到了城里的一所小学,吴召子一开始还挺兴奋的,但是故事并不会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第一天,吴召子就发现自己似乎就格格不入,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就让自己被划为了“农村来的”行列,很自然的被孤立开来,甚至老师都会这样认为,农村孩子是没有教养的,两个人上课讲话被发现,农村孩子永远是被批评最厉害的那一个。吴召子被孤立,父亲关心的是成绩,成绩下降就会被打一顿,而母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天吴召子最不想去的就是学校,最不想回的就是家,似乎走进了一个死循环,不想去学校,不想学习,成绩下降,不敢回家,回家被打不想去学校,每天吴召子活在恐惧之中,他不知道该跟谁去说,那时候他已经读得懂了老师翻白眼背后的意思,也会为发怒父亲的叹气声而感到羞愧。

曾记得几次,吴召子被父亲教训完后,流着眼泪呜咽,而父亲在这个时候却问自己下不下象棋,吴召子不知道是该下,还是不该下,其实从内心来说是抗拒的,但是不敢说出口,害怕父亲生气,看着父亲搬完象棋,颤抖的去下每一步,印象最深的是,哭肿的双眼在夕阳光的照射下,睁不开眼,甚至有些发晕,脑袋嗡嗡的,吴召子猜不透父亲这样做的目的,惶恐中,父亲问:刚才打疼了吗?吴召子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了,但是那一阵阵晕乎乎的感觉他现在都还记得。

有一段时间,吴召子是愿意去学校的,可能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同桌的女孩,到现在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姓何,大大的眼睛,皮肤透明得都能看到血管,她总是骄傲的抬着头,很不屑的看着吴召子说:“考的不错嘛,都快赶上我了,但是你永远也别想超过我!”吴召子真的想超过她,于是那段时间很努力的去学习,他似乎突然找到了学习的理由了。一但有了目标,吴召子变了个人似的,天天按时写作业,按时上下课,每天最期待的竟然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遇到她,和她一起回家,虽然她从来都不会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但是吴召子依然无比期待。

渐渐的,吴召子慢慢的学习成绩好转起来,但是好景并不长,一次前一天写的作业第二天怎么也找不到了,到交作业的时候吴召子只能交一个空本子,第二节课间操的时候,做着眼保健操的吴召子桌子突然被踢了一脚,吴召子一看是班主任,一个光头的三十几岁的男的。“作业呢?”“写了,但是不知道去哪儿了。”“不知道去哪儿了?满嘴鬼话!”班主任一把将吴召子提起来拖了出去,吴召子根本不敢动弹。被拖进办公室,迎来的是各个老师的讥笑,有的故意讥讽的问:“哎哟,这是怎么了?”“没做作业,怎么了!”那天,吴召子被罚跪在办公室门口补作业,放学时,同班的同学有的冷漠的看一样吴召子快速走开,有的讥笑的摇摇头,有的会跑过来拍一下吴召子的脑袋然后笑着离开,吴召子看到同桌的女孩,从教室出来,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之前还幻想着各种女孩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的反应,是失望?恼怒?不开心?还是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吴召子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再也暖不起来了。

之后的吴召子几乎不再有笑容,任何事情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可喜可悲的了,关于自信似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只希望不要有人关注他,就当自己不存在就好,哪怕父母也是一样,他曾无数次想过自杀,他幻想过,也许他死了,父母老师同学可能会为此而伤心,这也未必不是一种喜悦,也就是被爱了吧,但是吴召子最终没有鼓起勇气,看着门口一辆一辆驶过的大卡车,他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灰溜溜的老鼠,既可怜又可恶。

小学六年级那年暑假,没有作业的吴召子在村子里瞎逛,突然一个人影从隔壁人家里窜出来,吴召子一愣,看到是村里你比他大一岁的一个孩子,叫刘青,他看到是吴召子似乎平静了很多,厉声说:“别说看到我了!”然后转身跑了。吴召子吓了一跳,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后来听姨妈说隔壁人家被偷了几百块钱,就放在客厅桌子上,一转身就不见了,吴召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钱是刘青拿的,但是刘青到底临走时说的什么话,吴召子还是想不起来。吴召子开始有些担心了,他怕隔壁邻居会来找他调查取证,甚至看到他了,更甚的会怀疑是他偷的,姨妈告诉他这个消息就说明她们已经知道了?钱是我偷得!吴召子越想越害怕,当天晚上竟然失眠了,第二天发现安然无事,后来慢慢就忘了这件事。

听吴召子的父亲讲刘青差点成为他的堂哥,刘青刚出生家里养不起,后来就被他现在的养父抱来养了,随他姓了刘,刚开始听到刘青要送人养这个消息的时候,吴召子的父亲计划抱回来给自己的哥哥去养,也就是吴召子的伯伯,但是晚了一步,吴召子父亲赶到的时候,刘青就被人抱走了;刘青的养父为人老实,经常受人欺负,养母精神状态不好,有点疯癫,刘青自然从小无法无天,偷鸡摸狗无所不作,吴召子的父亲经常还说,这孩子要是当初抱到我们吴家来也不至于搞成这样,他那样的家庭怎么教育的好孩子!

因此,吴召子对刘青并不讨厌,吴召子也不记得是过了几天还是过了一年,吴召子一次放学回家,突然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停在自己面前,一头长发的刘青甩了一下头发看着吴召子说:“走,跟哥兜风去!”吴召子停顿了一下,慢慢的往前走,摇摇头:“不行,回去晚了我爸会说我的!”刘青将吴召子的书包一拉,“走吧,你爸在前边打牌,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的,上次你没揭发我,今天我请你,别说大哥我不够意思!”吴召子打心底里想去,心一横,跨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飞驰,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眼睛都睁不开,只看见两旁的车和风景奔驰而过,一开始吴召子紧张的喘不过气,但是慢慢的变成了一种刺激,当摩托车穿过山间的路,一跃而上来到山顶,宽阔的长江与翠岭叠嶂的山峰尽收眼底,吴召子忍不住大叫起来,紧张的心情一下放松,看着夕阳下的风景,竟有了这辈子值了的感慨,不禁的笑了出来。刘青将车骑到一处空地,将车停下,我也下了车,他从车前面取了个蛇皮带子,上面还有血迹,他笑嘻嘻的说:“托你福,今晚打牙祭!”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杀好,去了毛的公鸡,熟练的用削好的树枝穿好,然后找了一些柴火,我也帮着捡柴火,然后他拿出一条干布条,拧开摩托车的油箱盖子捅进去,又拉出来,然后丢进柴火堆里,用打火机点燃布条,一下子燃起了大火。吴召子将鸡放在上面烤,很熟练的样子。吴召子在一旁默不作声,也帮不上什么忙,刘青又从袋子里掏出两瓶啤酒,递给吴召子,吴召子没接;“喝酒了回去绝对挨打,我都没喝过!”刘青用嘴将啤酒瓶咬开递给吴召子,“尝一口,怎么跟小女生一样”,吴召子接过啤酒,喝了一口就不敢再喝了,刘青一笑,接过酒瓶,咕咚咕咚就是几口,哈哈笑起来说:“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做男人就是要大气一点,你这想什么!”吴召子知道他是模仿香港电影里的口气在说话,却感觉有点道理,但是怎么大气,怎么才算男人他就有点搞不懂了。他又接着说:“你看我这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枕着山河日月,多男人!”吴召子看着这里,习惯性的点点头,他若干年后才知道,原来这句话也是电影里面的,吴召子问:“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睡?不会害怕吗?晚上会有蛇吧!”刘青不屑的说:“怕毛蛇呀,你有男人的气场,蛇都绕着你走!”吴召子依然习惯性的点点头,无聊的看着火堆,然后看看远处的夕阳,夕阳的余晖下,一辆警车开到了江边,吴召子紧张的站起来:“咦,那边来了个警车。”“什么?”刘青赶忙起身去看。“真他妈的是警车,我艹”刘青似乎有些慌了,来回踱步。吴召子认真去看,隐隐约约看到江边有两个人拖着一个东西,警车停下来,下来两个人,帮着去拉。吴召子惊叫到:“好像是人!”“什么人不人的?”“死人”“啥?还真是,淹死了!”刘青松了口气,随意的说,“年年江边都死人,没啥好奇怪的,别看了,继续烤鸡,马上就好了!”吴召子想再看看,但是也不好意思继续看了,看着火说:“我们这儿的烟会不会把警察引过来?听说山里不让放火咧!”刘青不耐烦的说:“管他呢!快来吃鸡!”说完,分了一个鸡腿给吴召子,吴召子咬了一口,虽然有点干,但是好长时间没吃了,觉得还不错,刘青边吃边点头,说:“嗯嗯···还是你姨妈家的鸡好吃,用玉米喂的,肉结实!”吴召子这才知道,这鸡是刘青偷的姨妈家的。刘青边吃边看警车那边的情况,拉下裤子一泡尿将火浇灭了,看了看吴召子说:“来,你也来尿一泡,尿了火不尿床的,哈哈哈”“你才尿床呢!”吴召子虽然这么说,但也尿一泡,完事刘青拍了拍吴召子说:“走,送你回家,我怕条子发现我们了!”吴召子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条子指的是警察,也是香港电影里的。

这是唯一次吴召子和刘青的亲密接触,晚上回去吴召子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一直在天上飞,飞了好远好远,感觉什么都束缚不了自己,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轻飘飘的,一直在空气中游荡,第二天早上起来确是没有尿床,但是内裤湿了好大一块,摸起来滑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