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一响,他马上起身,大踏步地从讲台面前绕过去,假装向大门走。
这下整个教室的人都看到他了,梅樱也不例外。
果然,那熟悉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赵青羽!”
他如愿停下了脚步,看向梅樱。
梅樱欣喜万分地站起来,连书本也没有收拾,快步走到他面前:“居然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她仰着脸望着赵青羽,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惊喜。
赵青羽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他咬着牙压制住,半响才粗声粗气地说:“啊,真巧。”
梅樱愣了一下,多年未见,似乎两个人生分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热情得有些冒失,便慢慢地收敛了灿烂的笑容。毕竟当年是她无情地拒绝了赵青羽,他心里不能释怀她也能够理解。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高兴见到我?是我唐突了。如果你还在生气,我为过去的事向你道歉。”
赵青羽看她这样,又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连忙回答:“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感到非常意外。”
梅樱听他这样说,便又微笑起来:“我就说嘛,你哪有那么小气。”
这时,梅樱的朋友在门口喊她,梅樱转头应了一声,匆匆对赵青羽说:“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吧,也许有空我们可以聊聊。”
她只拿了一支笔,环顾四周想找一张纸来写。
赵青羽伸出手,说:“写在我手上吧。”
梅樱低下头,一笔一划在赵青羽的掌心写下她的电话号码。
赵青羽的手微微有点抖,梅樱轻轻用左手叠放在他的手掌下面扶住,继续写完那一串数字。
她的手柔软温润,麻痒痒的触感让赵青羽赶紧屏住了呼吸。她微低着头认真地写,几缕发丝从她的额角垂下来,光洁的额头和卷翘的睫毛离赵青羽很近。短短的十几秒钟,对赵青羽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写完了电话号码,梅樱向催促她的朋友跑去,她回头向赵青羽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说道:“记得给我打电话,毕竟我们又在同一座城市了!”
赵青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把手掌心摊开来看,反复地将那一串数字背下来。
他说不清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高兴?难过?有了梅樱的电话号码,这意味着她又回到了他的生活里,而且他可以随时找到她。可是,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晚上,赵青羽给梅樱打了电话,约她在师大旁边桂林公园附近的一个小酒馆见面。这里原本是旧上海时期的大亨黄金荣的私家花园,至今还保留着一些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房子。
两个人见了面都有点拘束,甚至还先握了握手。
他们点了两瓶啤酒坐了下来。
梅樱先开口问道:“你一直在上海读书吗?”
赵青羽点了点头:“是的。你呢?”
梅樱伸出三根手指:“我先回了日本,在京都学习园林设计,主修花道艺术。我遇到一个很好的花道老师叫吉永晴子,她鼓励我去法国留学深造,所以接着我就去了法国;然后,我回到了杭州。”
赵青羽冲口说道:“太好了!”
他想的是杭州离上海很近,这样他可以经常见到她了!
可等他说罢,又感到自己表现得太过高兴,便又补充道:“呃……我是说遇到一位好老师很难得,那位吉永晴子老师是个怎样的人?”
提到吉永老师,梅樱高兴起来:“她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但有时又对我很严格。我对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她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也最喜欢樱花,也喜欢粉色、红色和蓝色,和我一样也喜欢唱歌,我们一起研究花道作品时,常常一起唱起歌来,许多我会的歌她也会,就算不会的她也能很快学会,我们是师生,可是更像朋友,我到现在都常常给她写信!”
赵青羽犹豫了一下,又问:“你爸爸呢?他还好吗?”
梅樱点了点头:“他也很好。他是为了保护我妈妈失手误伤了人,过几年就会出狱了。我有空了就会去探望他。”
赵青羽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结婚了吗?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梅樱疑惑地看着他:“那个人?”
赵青羽提醒她:“在你姑姑家里的那个男人,你不是跟他走了吗?”
梅樱恍然大悟:“啊,他啊。”
她不安地看向桌面:“抱歉骗了你。其实……他是我的叔叔大泽健,也就是我母亲的弟弟。他从日本来找我。嗯……当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很生气,所以对你发了脾气……”
赵青羽张着嘴,吃惊地看着梅樱:“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樱摇了摇头,说:“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反正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我叔叔一直资助我学习,我想多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不会那么早就结婚的。”
赵青羽闭上了眼睛,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是欲哭无泪。上天总是在戏弄他,他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样的谈话。
就在这时,他听到梅樱问他:“你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尽量平静地回答:“我结婚了。就在几天前。”
他看到梅樱的表情一下僵住了。她的眼睛连续眨了好几下,一下抿紧了嘴唇,双手收紧握住了杯子,握得指尖有些发白。
两个人一时无语,赵青羽只好把杯子拿起来假装品尝啤酒。
梅樱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点点头说:“虽然没想到你会这样早结婚,但是真的挺好。我还担心你会……怎么样?很幸福吧?有了一个喜欢的人陪伴,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赵青羽闷声闷气地回答:“是我妈帮我选的,她朋友家的女儿。”
“啊。”梅樱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样更好,一开始就有良好的婆媳关系。”
她故作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唉,真羡慕你啊!你知道,能有个幸福完整的家一直是我的梦想,看来,我也要加油啦!”
她拿起杯子要跟赵青羽干杯:“来,咱们一见面就听到这样的重磅消息,得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赵青羽举起杯子,两只杯子碰得“叮当”一声响,啤酒洒了出来,滴在桌子上。他赶忙想从包里拿点纸巾来擦,一伸手才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带,包括钱包。
他抬起头对梅樱说:“……我忘记了带钱包……”
梅樱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泪水淌过她的面颊,虽然是笑,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悲伤。
她指着赵青羽说:“你是故意的吧!看来这些年你只长了个子,其实还和小时候一样。粗心鬼!”
“粗心鬼”三个字从梅樱的嘴里一说出来,过去两小无猜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两个人放下了一切紧张、拘束、落寞、懊悔,尽情说着话、喝着酒、开着玩笑,就像小时候一样。
一直喝到小酒馆打烊,他们才起身离开。
回到师大校园,他们决定在学校的湖边坐一坐。
昏暗的路灯下,有几朵莲花正在岸边开放,一只孤独的青蛙被他们惊扰,噗通跳进了水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涟漪无声地推开,无可阻挡地触到岸边,推得岸边的那几朵莲花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他们坐在长椅上,只是看着宁静的湖面和荡开的涟漪,什么也没有说。
梅樱打了个呵欠,慢慢把头靠在赵青羽的肩头上。
她带着些朦胧的醉意,低低地念叨着:“粗心鬼……粗心鬼……说好了,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一辈子……不许赖……”
赵青羽保持着让梅樱靠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眼角却泛起几乎微不可见的泪光。他轻声回答道:“说好了,作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不许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