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被厂长接见

班车于早上八点五十分准时停在了位于天幕区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世墨系统」工厂门口，只听见一声声的哈欠，车门打开，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个懒腰、抖擞精神，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而卢师傅则在副驾驶车门旁边挥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再次被带到了HR办公区域里面那间熟悉的小会议室，不过这次白板上面的内容有所改变，上面画着一个个蓝色边框的小方块，它们之间由实线和虚线连结着，方块中间写满了英文，因为字迹潦草，我依旧看不出里面的内容，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些英文名字。

我还没来得及坐下，一位手苦啊单肩手提包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又高又瘦，皮肤泛黄，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非常厚重，让人感觉连续熬夜好几晚的样子；但是她的穿着看起来简单大方，上衣是纯白色的衬衫，裙子是淡绿色的鱼尾裙，衣服的面料看起来很有质感，高跟鞋的皮质看起来十柔软、贴合脚背，以我平时对于穿搭的理解，她这一身应该价格不菲。她先是把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副窄边的浅棕色边框眼镜，眼镜盒也是棕色的，擦了擦镜片后带上，动作顺畅但表情清冷，看起来有种杂志模特的颓废感。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开口问道：“你是今天入职的管理培训生Gloria吗？”因为最近一直在家闲来无事对着香港TVB的电视剧学习粤语，听她的口音，多半应该是香港人。

“您好，我就是。”说完，我尊敬地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HR部门总监Linda（琳达）。”说完她试图挤出友好的笑容，但是脸部的肌肉有些僵硬，不听使唤地抖动了两下后，她干脆收回了笑容。我见状赶紧主动伸手过去表示友好，她看看我的手，隔了几秒也伸出了手，任由我紧紧地握住，但只是把手悬空，并未握上，保持着手掌张开的姿势，三秒钟后又迅速把手抽了回去。我心里很是惊讶：“这……也算是握手吗？怎么感觉态度有些敷衍和不友好？”我悻悻然地把手收回，琳达接着说道：“你来面试那天我们管理层正巧在外面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行业会议，所以没有机会跟你打招呼。那个会议密总也在，我安排了海伦全程接待你。怎么样？面试过程还顺利吧？”她再次挤出了刚才那个生硬的社交笑容，这一次脸颊上的肉被挤出了两条分界线，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更加深了。

“非常顺利，辛苦她了，她人真的很好，还带我参观了一下工厂，很感谢您的安排。”说完我朝琳达眨眨眼，脑袋顺势超肩膀的方向倒了过去，嘴角上扬回报了她一个爽朗的笑容。虽然我的脑中还在回味她刚才那个不太友好的握手方式，但是她为我的面试特地做了安排，也许是我自己寡见鲜闻，误会了她吧。

“那样挺好。对了，我们厂长今天正好也在，他想见一下你。”这位HR部门总监既然已经提到了舅舅，那么现在我被厂长“召见”也不稀奇了，我心里有一点期待，不知卢师傅口中的那位工厂唯一的老外到底准备和我聊什么。

我跟随琳达走出HR部门办公区域的大门，右转笔直走则是一个有着单独隔间的办公室，整个工厂只有这扇门看起来与众不同、很是气派，上面镶嵌着两块特别大的透明玻璃，中间的位置贴着带有红色logo的贴纸，玻璃被擦得透亮，如果不是有这个贴纸，恐怕会撞上去也不自知。之前来面试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地上还铺着好看的红色地毯，只是不好意思多嘴询问，那天从远处就能见到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坐在里面办公，没想到今天有幸可以近距离接触。我们走上前，门自动打开了，琳达友善地与坐在前排那位主动打招呼，寒暄了几句，语气中带有恭敬。

我无法自已地开始观察眼前这位让琳达态度尊敬的熟女，她的妆容十分完美，一看就是化妆技术纯熟的老手，她卷翘的眼睫毛随着眼皮上下一眨一眨的，显得眼睛清亮而有神；鼻尖上若隐若现的高光衬得鼻翼挺拔而丰满；眉形呈弯弯的曲线，一看就被精心修理和勾勒过；相比之下我的眉毛都还是原生的，旁边不均匀地分布着一些细碎的小毛发，睫毛也只是粗略地夹过后轻轻刷了两下，更别提高光这么高级的化妆品了，我都没好意思开口让母亲帮我购买。我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她位子上挂的工牌，上面一排写着：Assistant to General Manager（中文：总经理助理），下面一排写着：Shine Lin（中文：珊）于是心里更加羡慕：“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这么年轻就已经实现了我的职业目标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要怎样努力才能坐在这样的位子呢？”不论从办公环境的优越性，还是别人对她的尊敬态度来看，我之前的想法是多么正确啊，这果然是一个好职位呢！

我顺便瞄了一眼坐在她后面一排的女同事，这位精心打扮的熟女眼眸中透着一股妩媚，朱唇皓齿，下巴尖尖，鼻子小小的，镶嵌在她只有巴掌大的脸庞上甚是玲珑可人、惹人怜爱，她三十出头的样子，妆容完美之外，身上的蕾丝连衣裙更是做工复杂，层层叠叠的；她的肩膀在透明的手工丝绸披肩下若隐若现，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裙子的肩带正好搭在锁骨两边，骨感中又透着美感。这样一位具有东方典型美女的高贵气质的尤物，如果不是在职场碰到，单看身材相貌和装扮，我会以为她是一名平日被深藏在闺阁中，闲来无事出门饮下午茶、享受人生的贵妇。很难想象在这家公司会碰到如此有气质的女性，让我对「世墨系统」又多了几分好奇。可惜她的座位上没有工牌，我暂时无法得知她的名字，只好以后留心打听。

珊和这位不知姓名的美女所在的工作区域，与HR和工程部办公区域里的布置很明显不太一样，家具的颜色不是乳白色，而是颜色清新淡雅的实木质地，不论桌子还是旁边的文件柜亦是如此，与周围的装修风格相呼应；一边的矮柜上放着一款最新出的香薰机，对着空气喷着好闻的烟雾。

见到琳达和我，珊的态度非常热情，对我们笑容满面，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她的笑容透着真诚和善良，我总感觉她是没有心机和城府的那一类型；而琳达则完全相反，像是走一步棋之前都要算好几步棋的老谋深算的军事家。

寒暄过后，琳达恢复了原本清冷的风格：“请问Wilson（威尔逊）现在有空吗？我带这位新员工来见他，他知道的。”听到琳达表明了来意，我注意到珊座位旁边的办公室门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块名牌，上面写着英文：General Manager Office（中文：总经理办公室）。

“请您稍等一下。”秘书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简短地交谈了两句后，示意我们可以进去。

琳达推门进屋后，很快就转身出去了。这间总经理办公室的面积并不大，里面的设施出奇的简单，除了办公桌之外，另外一张小会议桌和椅子都与HR办公室的并无不同，墙角的植被也很不起眼，墙壁上有一些明显的裂痕，看起来已经装修了很久，并没有重新粉刷过，如此节俭的风格着实与我想象中的总经理办公室大相径庭。只见一位高大的中国男性站在办公桌后面，他身高大概有一米八五的样子，几乎完全遮挡了身后那扇小窗户传递进来的亮光；他的身材比例协调，两条腿细长而笔直，整个人也很瘦；穿着中规中矩—上身是白色的衬衫，下身则是灰色的西装裤，搭配非常简单；年纪三十多快要四十岁的样子，金色边框的眼镜后面藏着一对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眸，典型的亚洲人脸孔，并不是卢师傅口中说的外国人。

他用手示意我在他办公桌面前的一把红木椅子上坐下，同时关上了自己的电脑显示屏。红木椅子上有个靠枕斜着立在旁边，我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他的办公桌下沿一侧，将靠枕整理至后背正中央后，两手放在大腿上，身板笔直地端坐在他对面；见我坐下后，他自己也缓缓坐下。他长得慈眉善目，那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时不时会反光，但不反光的时候能看出他的目光冷静，不像是会轻易表露情绪的人；他的头发很短，前面的刘海看起来刚刚修剪过不久，从我走进办公室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时不时翻一下桌上的笔记本，然后再看我两眼。他的厂长名牌立在办公桌靠近我右手的方向，看得出来是特制款，字体是好看的楷书，与我以前小时候练过的颜体毛笔字有些类似，笔画中透着力道，镌刻在金属材质的名牌上显得很有格调，我同时也知道了威尔逊的中文名—王力行。

他的桌子上放了两瓶矿泉水，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要与我客套的意思。见我端坐着，他则用胳膊肘作为支撑，十指交叉，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从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心里十分紧张，感觉空气仿佛凝固了，不敢呼吸，生怕鼻子吸气的声音太响被他发现。伴随着这无声的压迫感，我的眼神只能逐渐脱离他的脸孔，看向桌面的其他物品，一心只想等他快点先开头。还好没过几秒钟，他终于开口问道：“你好，Gloria，过来工厂这边路程远么？”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他就很大方地直接喊了我的名字。

“嗯……还好，我今天是坐班车来的。”我例行公式地回答道，这气氛压抑到让我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叫Wilson，密总以前也在工厂工作过，他以前是厂长。”说罢，威尔逊打开电脑屏幕前的紫砂茶杯，拿起盖子用嘴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微微摇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我只知道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见不到舅舅，外公外婆告诉我的是他工作忙，经常需要到芈海市出差，却并未详细说他当厂长的这段历史，惊讶之余只能故作镇定地对威尔逊报以友好的微笑，算是认可他的话。

威尔逊略带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非常突然，难度也很高，如果目标定的低了，怕会影响我在他心中的第一印象，让我在这里的仕途受限；如果目标定的高了，他会不会觉得我野心勃勃，难以控制？我同时意识到，如果思考得太久，气氛会变得尴尬，而且极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个毫无想法的人，我的脑子开始嗡嗡响，所以干脆脱口而出自己最原始的想法：“我以后想做【总经理秘书】，现阶段想先做好「管理培训生」。”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威尔逊的脸部表情，心里明白眼前这位厂长的抬头就是“总经理”，但是很明显他已经有助理了，就坐在门口，所以我只能说成这是“以后”的想法，并且用现在他们给我安排好的职位来表明自己愿意配合的态度。今天早上会被厂长接见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舅舅事先没有跟我打过招呼，我不清楚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但是我现在心里很没有安全感。因此不论威尔逊与他是什么关系，我现在都希望能够保证自己今天能顺利入职，不想节外生枝。

没想到威尔逊听到答案后倒是一下子愣住了，手中的茶杯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过了几秒钟，他缓过神来，会心一笑，接着说道：“这个想法挺不错，【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在我们公司叫「Executive Assistant」，也就是「高管执行助理」，可以近距离接触管理层的很多信息，的确是能学到很多东西。”我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感觉这个回答他应该是满意的。

我还在咀嚼「Executive Assistant」这个职位的字面意思，威尔逊已经快速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管理培训生」这个职位每年中国区都有五个名额，本来都集中在总部招聘，但是今年因为你的缘故，我们分配了一个名额在工厂，所以工厂就只有你一个。”说完这句话，他用颇具深意的眼神看着我，让人感觉这件事情应该不简单，虽然看似是一个基础岗位，但是其中牵扯的人情关系应该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怪不得这件事情前后拖了一个多月。我无法理解总部的招聘名额分配一个在工厂是如何操作的，舅舅并未提到任何细节，所以我格外十分紧张，不知道威尔逊跟我透露这些信息是什么意图，是让我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吗？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摸不着头脑，大脑无法思考，只能小心而礼貌地应对着：“好的，我明白了。”

“因为今年美国那边爆发了次贷危机，总部这边招人的签字流程被耽误了。但好在我们是制造业，依靠实体经济驱动，受金融风暴的影响不算很大，所以我们今年的业绩指标依旧维持原状。”也许是见我过于紧张，没想到这位厂长居然开启了聊天的模式，他继续不经意地问道：“我看你大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对于这门学科有什么理解？”

“嗯……我的理解是，市场营销学习的是如何销售商品以及推广企业品牌形象的手段，基础的理论就是4P，分别是Product， Price， Place， Promotion，但是在此基础之上，还有更多理论的延展……”说到这里，威尔逊打断了我，他赶紧夸赞道：“好的，看来你已经具备了非常充足的理论知识，那么第一个轮岗的部门就在「移动式空压机市场部」，你觉得如何？”他的问题本来就过于宽泛，也不是真心想要了解我学习的内容，而我也觉得这里不适合长篇大论，虽然被打断，内心却舒了一口气。

“我觉得挺好的，感谢您的帮忙和安排。”我一心只想赶紧结束这磨人的谈话，虽然完全不懂什么是他口中说的「移动式空压机」，但是此时此刻只要能让我赶紧逃离这间办公室，他说什么我都愿意答应。

“等下新员工入职培训会有人带你和其他人一起参加，之后Helen会把你领到市场部。你要是工作上碰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Helen沟通。”威尔逊说完站起身，帮我开了办公室的门，和自己的秘书交代了两句后，就又关上了门。

过了几分钟，亲切的前台小妹妹Winnie（维尼）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的穿着非常年轻化，白色的T恤上面绘着可爱的卡通图案，下沿随意地塞在牛仔裤里，脚上穿的是白色球鞋，态度还是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随和，笑脸相迎地要带我去办理入职手续。我心有余悸地回味着威尔逊刚才说过的话，不明白为什么跟海伦的对话可以毫无压力，并且身心愉悦，但是威尔逊却给我如此强大的压迫感，总感觉说错一句话就会受到惩罚一般。还好他让我以后有工作上的问题找海伦沟通，我真的害怕到恨不得再也不用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