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感情面前人人平等

为了毕业典礼和招待家人，已经不知不觉地忙活了一整天，在酒店安顿好母亲大人和舅舅之后，终于回到自己的宿舍。不知为何，拖着疲累的身体躺到床上，却两眼直愣愣地对着窗帘发呆，窗帘是最能催我入眠的淡紫色，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花香，我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派特和Leo教授的脸庞都不断在我脑海中徘徊，回想起这几年与他们的互动，内心五味杂陈、一阵难受，总觉得对不起他们的情谊。

虽然凯伦和舅舅都说我还没有开窍，但人情世故总还是懂一些的，也分得清谁是真心待我。对于派特的好，我回报的实在是有限，除了尽量捧场每次的沙龙，在同学中帮他宣传之外，我也没有做过其他能够给他的餐厅带来直接收益的事情。而他经常找点借口给我打折、送甜品，我既无法拒绝，也无以为报。Leo教授对我学业上的指导以及给予我的肯定，更是对我未来极大的帮助。今天的毕业典礼上，他十分忙碌，到最后我也没能跟他好好说再见就离开了校园。虽然我决定了暂时躲在舅舅的羽翼底下，但是我相信他教给我的知识带来的收益是一辈子的。

坐起身，半靠在枕头上，嗅着头发散发的薰衣草洗发水香味，想象着内心的愧疚感顺着自己的躯干，从脚底流向床沿，再从床沿流出房间。

为了转移视线，我开始百无聊赖地查询起从澳大利亚回芈海市的机票。偏偏这时有人敲起了宿舍大门，搞了半天是凯伦忘记带钥匙。她的头发微微浸湿，大口喘着气，我不禁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感觉湿漉漉的，外面下雨了吗？我回来的时候天气还蛮好的。”

“当然不是，”凯伦露出了一丝邪魅的笑容，开心地在客厅吊灯下转了一圈，然后迅速站稳，凑到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我刚从男朋友那边过来。”

“那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发生什么好事情了？”

“没有，他快要回国继承家业了，明天就走。”

“那你还开心？你俩之间关系不好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该腻歪了，但是因为明天就要分开了，我们反而今天特别有激情。”

我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倒不是因为凯伦的思想过于前卫，毕竟这几年在大学校园见识的奇葩事情也不少，而是我感觉自己跟她在感情步调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就像一只把脑袋扎进沙子里面的鸵鸟，以为自己看不见外界，外界也看不见我，但是到头来仍逃脱不掉被宰割的命运；而凯伦则像一只自由翱翔在天空的雄鹰，是一个狩猎者，但凡在她视线范围内的动物，要么成为她的猎物，要么被她无情地抛弃，所有的一切都能够顺着她期望的节奏在发展。

我很羡慕凯伦拥有的心态，我也想好好地体验谈恋爱的感觉，但是奈何当它来到了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内心又极为恐惧，同时又充满了警戒。因为它是如此无形、抽象，也没有任何办法去规定一个评判标准，衡量其中的得失。处在关系中的一方，可以通过语言和肢体去控制另一方的情绪、乃至思想。我既希望能得到恋爱带来的身心上的享受，但是当它真的来敲门了，我又不想承担它潜在的威胁和痛苦。结果，它敲的越猛烈，我逃避地越迅速，总感觉步伐稍微迈得慢了些，就会被这些危险所掌控，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不过，即便凯伦的思想再前卫，我还是注意到，她今天的情绪比以前反常，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介意跟我谈一谈吗？”没想到凯伦一听到这话，抱着我的肩膀，哇哇大哭了起来，与之前兴奋的状态相比判若两人。她从来没这样过，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过了许久，她哭累了，我扶着她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把靠枕和纸巾递给她，看着她有气无力地哼着鼻涕。我正准备去给她冲一杯热可可，她却把我一把拉住，哽咽道：“我们分手了，分的很难看。”

我心想：“分手是迟早的事情，你不是知道的吗？”

凯伦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嘴里碎碎念道：“是啊，这是迟早的事情，但还是伤心啊。”随即眼里含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心里又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办法？”

她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继续念叨：“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你能懂吗？我也控制不了，这种难受是个必经的过程。”

我生怕又被她看穿，这下内心什么活动都不敢有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想着到底如何去跟派特以及Leo教授两人告别。凯伦迟早会有新的恋情出现，而我还在为了一场告别而犹豫不决，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过了没多久，凯伦不知不觉、眼角带着泪光睡着了。我叹了口气，怜惜地帮她盖上小被子，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心想：“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女子啊！不过，她在感情上真的比我勇敢。”

我很怕被凯伦的悲伤情绪传染，随即穿上外套走出宿舍，想在离开之前，欣赏一下小镇美丽的夜景。

大概是因为有所思的缘故，我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往餐厅的方向走着。餐厅招牌的灯光忽闪忽闪的，我决定鼓起勇气去试试看运气，不知派特是否还在。没想到在快进门的时候，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正好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个人抽着烟。夜里有点凉，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顺势坐在他边上，但是椅子上的温度还是让我惊了一下，他察觉到了，笑了笑，站起身示意我进去说话。

今晚的餐厅显得很清净，只有零星的三两桌客人分散开来坐着。见到派特和我走进来，都刻意压低了谈话音量，本地人一般说话音量都很大，所以我猜测他们可能是在分享彼此的秘密。小镇面积小、常住人口少，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邻里之间迅速传播，所以要格外低调。派特温柔地邀请我坐在沙发区域，随即自己去后厨，帮我亲自制作了我最喜欢的拿铁咖啡。他把咖啡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抬头颇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环顾了四周，选择坐在了我对面。

我看到他很巧妙地与我保持距离，心里感激他对我的尊重，同时也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无法进一步发展而感到无奈，准确的说，是对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而伤感。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仍然无法鼓起勇气向他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只因怕自己背负不起这份感情的重量。虽然这份感情压根都没有开始过，但不知为何，每次一想到派特，我总觉得心里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难受。

派特仿佛总能看穿我的心思，他并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到餐厅来，而是帮我做了咖啡，看来已经做好了跟我挑灯长谈的打算。

我不知如何是好，还是他主动打破了沉默：“Gloria，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嗯......我准备回国发展。”

“能说说具体的原因吗？比如，为什么不留在这里继续读书？”

“家里人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工作，是一家不错的跨国上市公司。”

“是吗？那恭喜你啊！真的，今年金融危机，很多人都失业了。是一家做什么的公司呢？”

“啊......那我还蛮幸运的......应该是一家制造型企业，我舅舅在里面工作。”

“是今天来的那位看起来很帅气而且很精神的男士吗？”

“哈哈，是的是的。”派特称赞舅舅长得帅气让我格外开心，因为从小就有人说我和舅舅密海的五官长得很像。

派特见我笑逐颜开，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刚才的他略显拘谨，两只手放在腿上，互相交叉、支撑着他那瘦削而又英俊的脸庞，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我。而现在他则依靠在沙发上，两腿放松的略微分开。他弯腰用手去整理了一下裤脚，就像是跟我关系很要好、毫无顾忌的朋友一般，但是口吻中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味道：“你家里人问过你大学谈恋爱的问题嘛？你应该算是你们年级最受欢迎的女生了吧？”

我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了起来：“哪有…….还是凯伦比较受欢迎。”

“哈哈哈，是吗？但是男生私底下都不这么认为，都觉得你既漂亮又高冷，难以接近，虽然我知道你其实内心很柔软善良。”

派特的话让我一时语塞，也让我内心的情感变得不知如何拐弯，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骨子里是个冲动的人，以至于接下来这句话脱口而出：“所以你喜欢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先是被自己的坦诚吓到，之后亦决定不再逃避，两眼写满了期待望着他。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一反常态的如此直球，派特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脸上的表情被惊喜取代，他睁大了眼睛，腼腆一笑，站起身坐到了我旁边，轻柔地握着我的手：“是的，只要你愿意，没有男生会忍心拒绝你的。”

“可是……我就要走了。”

“是的，我知道。”话音刚落，我只感到派特炙热的嘴唇吻了上来，他轻柔地扶住我的肩膀，防止我从沙发靠背上滑落，随着他吻我的节奏，双手在我衣服上摩擦着，隔着蕾丝布料传递着他手掌上的温度。

派特有着不厚不薄的双唇，我能感觉到他清晰的心跳声，他的感情正随着双唇的温度传达给我。他为了避免其他客人太关注我们，一边吻着，一边特意用身体把我藏在了里面，转身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外侧。而我则越来越头晕目眩，大脑也停止了运转。

只听见派特轻柔地“嗯”了一声，他用一手支撑着沙发靠背，另一只手把我的头扣在了自己的胸膛，我只感到头晕目眩，四周漆黑一片，原来不知何时，餐厅的客人都已经离开，灯光也全都被熄灭，只剩下窗外夜空的微弱光芒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以及那几桌客人桌上的蜡烛还未熄灭。

我感觉到了派特在调整着呼吸，同时在克制着激烈的情绪，我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才挪开身体，坐在旁边，顺势将我搂在了怀里。我斜靠着他温热的胸膛，生怕自己的妆容被弄花，却也很享受随着他的胸膛起伏而感受到他散发的男人魅力和气息。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种气息，很不可思议的正从他薄薄的躯干中散发开来，而他嘴里的香烟味也在我的嘴里弥漫开，盖过了咖啡的余味，我不自觉地想着：刚才我喝的咖啡是不是此时也在他的嘴里散发着香味呢？

我们俩都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刚才强烈克制的情绪现在已经缓和了不少，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吗？”

派特倒吸了一口气，捧着我的头，把我轻柔的扶正在沙发坐好，深情而又不舍地望着我。接着一言不发地走到陈列柜前，推开那些精巧的木头小雕塑，从里面的一个暗格抽屉里面取出一本书，光线太过昏暗，看不清是什么书，只感觉封皮特别的精致，上面的金粉好像小时候的圣诞节卡片一般耀眼。

在夜色的映衬下，派特的侧影显得格外瘦削，也显得他的衬衫领口比平时要更加笔挺，我不禁浮想联翩：“我的口红印是不是刚才留在了上面呢？”不敢问出口，只能等到他走近了偷偷地观察，口红印倒是没有，粉底液的确是蘸上不少。我低下头偷笑了起来，他并未错过这个小细节，抓住我的手腕，问道：“笑什么呢？”

“没有，没事。”话毕我又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啊，此时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这本书是送给你的。”派特往我的手中塞了这本封面特别漂亮的书-《史密斯的奇域旅行》。

“啊……..这不是我最喜欢的……”

我话音未落，派特继续说道：“是的，这是两年前发行的限量版。”

我捧着这本意义非凡的书，感觉全身血液的流动速度和方向都与平时不太一样，一种让人失去理智的速度，一种让人失去重心的方向，促使我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派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的眼窝很是深邃，在夜色的阴影下显得更加立体；他的睫毛一眨一眨，长长的好似刷子一般微微地垂向我的脸颊。我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嘴唇再次凑了上去，一边觉得自己有点大胆，一边还是用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拿出了一副不容他逃跑的架势。他立刻主动迎合着我，把我紧紧抱住，比上次来得更加热烈，嘴唇在我耳边来回摩擦。

我知道自己要走了，我也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但是此时此刻，我只想单纯地追逐这感官上的享受。突然，派特把我一把推开，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羞涩地说道：“我是个男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转而迅速地伸长了手去触碰沙发区一角的电灯开关，借着这一点亮光，我发现派特的额头和脸颊都已挂着汗珠，几丝头发已经贴在脸颊边上，望着我的表情越发焦灼，感觉再这样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我虽然心中窃喜，但还是赶紧帮他擦了汗，口中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口中喘着粗气，过了好一阵子，理智终于回到了我们当中，他开口问我：“你计划几号回国？”

“应该是在本月内。可是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派特拿出一支烟，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的夜色猛吸了几口后，回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径直走到那扇可以眺望远方的窗户边，指向小镇远处的方向：“机场是这个方向，你回国那天应该是家里人陪你一起吧？”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没有什么不公平，在感情面前，我们是平等的。今晚是我自己的选择。”派特的语气充满了果断和不容拒绝的口吻，他出口成章，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排练过这个桥段，今天终于有机会拿出来说一样。也许是因为他平时读的书多，虽然我现在和他一样都是大学毕业，但是阅读量却远远不能和他相比，餐厅书架上的书他基本上都读过，就连一些看起来特别高深、冷门的著作他也能信手拈来，讲上一段。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告诉我飞机航班是什么时候，我会在这里目送你离开，直到你乘坐的航班在那边落地，我等着你的消息。”

“可是我们会有时差，我要转机，还要飞十几个小时。”

“没关系的。”他坚定而有力的说完这几个字后，再次把我拥入了怀里，在我耳边悄悄说道：“谢谢，谢谢你来向我告别。”

“没什么，我只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我在他的耳边回应着，他把我搂的更紧了。

在还有半小时即将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派特提议送我回宿舍，他坚持送我到门口，我们才依依吻别，我答应这几天有空就去餐厅找他。可能是我回到宿舍的声音把凯伦吵醒了，她见到了我半开着门和派特吻别的那一幕。我无心刺激她的神经，但她还是假装大方地对我说了一声“恭喜”，过后又躲到房间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涌起一阵即将与派特永别的酸楚，突然感到特别能够与凯伦共情。我敲门推开了她的房门，见到满地的餐巾纸，知道她肯定在我走之后，都在独自伤心，而我却在与派特一起共渡美好的时光，心中涌起了自责和怜惜，我坐在凯伦旁边，就像刚才派特拥抱我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很想再次重温刚才的感觉，也希望可以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

“怎么？你们在一起了？”凯伦的口气略带讽刺。

“也不是真的在一起.......就是互相表白了一下心意。”想到自己这三年不肯面对真实的内心情感，却在临走的时刻破功，从道德上来讲很难逃脱‘情感骗子’的嫌疑。而我也的确没想到派特会在最后时刻接受我的心意。

果然，我的狡辩换来了凯伦的白眼：“那就是在一起了好吗？好了，你们现在是情侣了，之后打算怎么办？你准备留在澳大利亚吗？”

“不不不，我还是要回国的，舅舅已经帮我安排好工作了。”

“哦？原来你不是回国继承家业啊？但是你跟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我有点生气了，凯伦很明显在我身上代入了对她男友的愤怒：“凯伦，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我和派特之间的关系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而且我们只想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最后几天。”

这句话特别大声，刺痛了凯伦，也刺痛了我自己，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不语，她停止了哭泣，继续待在我怀里，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轻地敲打着。我的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派特的嘴唇和他英俊的脸庞，甜甜地傻笑了起来。凯伦用眼角看了看我，一个巴掌抡到我肚子上，把我赶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