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还没开窍

已经毕业的我,不知究竟还能在这个美丽的小镇停留多久,对于现实的焦虑已经交给舅舅密海帮我去烦恼了,现在的我倒是可以放松心情,好好感受一下在读书期间都不曾有过的自由和舒畅。我吃完饭站起身,去吧台付了钱,准备带着舅舅和母亲大人一起参观一下小镇的沿途风光,顺便散步消食。感觉到派特在身后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于是礼貌性地回头向他微笑摆了摆手。舅舅依旧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们之间的互动,眼神仍然充满了疑惑,但是他不再追问。

这里的房屋有些建在山上,大多以二层楼的别墅为主,每个别墅之间都会有序地间隔着几棵参天大树,树干上时不时有小松鼠迅速跑过,跃过房顶,像是在觅食;而树杈上挂着的胖嘟嘟的啄木鸟眼神呆滞,让人不禁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一只真的鸟儿,它挂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更像是一个装饰品,如若一步步走近,它又会扭动一下自己的脖子,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与小时候课本中描写的“森林医生”的印象大相径庭。

还有些老式而又朴素的居民房屋则建在海边,虽然不是别墅,也基本都是欧式风格的两层建筑。房屋设计朴素简洁,纯白色外墙上有些许雕花;有些则像布拉格建筑一般五颜六色,让人看着想到此起彼伏的音乐旋律,而想翩翩起舞。街头艺术家们也会一时兴起,在地板上作画。街边各种鸟儿在徘徊,一边嘴里衔着居民们从窗口投喂的面包屑,一边在艺术家旁边兴高采烈地踱步,恨不得留下自己的爪印作为艺术的证据。

这里唯独没有高楼大厦,因此视觉上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居民们会在路边一边遛狗,一边惬意地聊天。从山下的街道走到海边,看着来往的行人,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汽笛鸣叫,隔着栏杆凭眺海面清澈的港湾,不论是舅舅密海,还是母亲大人都觉得身心舒畅。不禁感叹:这里的人与自然相处的真是融洽。

读书期间,我习惯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走这条路,那个时候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带有一些对未来的焦虑,更多的则是对自己能力的不自信。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周遭都是英语为母语的同学,如何可以在班级占有一席之地,不敢奢望学业如何有成,至少不想被同学们瞧不起;如何能够克服中西方的文化差异,融入当地的生活环境;如何把自己照顾好,不给其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那样、大大小小的烦恼充斥着我的头脑,让我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哪怕是再友好不过的镇上邻居,抑或是Leo教授对我的鼓励和班上同学对我的赞美,都无法让我有安全感,我始终觉得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不让所有对我有期待的人失望。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责任感,让我几乎没有一天可以轻松地渡过,每天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开始每天的学习。凯伦很佩服我连周末都不睡懒觉的毅力,她说除非是研究新的烘焙配方,否则没有事情可以让她周末都必须早起。

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用再每天被大大小小的论文和作业压到喘不过气,也不必动辄翻着一千多页的课本,从中苦苦提炼整本书的重点,更加不必再担心团体作业的时候又被分配到打酱油的同学。在倒数第二个学期的时候,由于我的团体作业平均分数是全年级最高,非常害怕被分到不好的组别会拉低分数,让我之前努力的成果付诸东流。因此每次小组作业都是我自告奋勇来整理每个人的意见,然后形成大纲,再把具体的分工落实到每个组员身上,最后汇总在我这里进行最后的修改、提交给老师。虽然每次分组都会遇到一些爱指指点点却又不肯干活的同学,但是我都不分昼夜地做大量调研,然后再不厌其烦地组织小组会议与大家分析我的观点,最后同学们都会被我得出的客观结论说服,心甘情愿地让我领导大家一起做整个项目。

令人欣慰的是,但凡碰到Leo教授的课程,我每个作业的思维都能正好撞对他的思路,和他产生火花的碰撞,因此《组织行为学》这门课的分数都格外高,几乎接近于满分。虽然我再三强调,我跟Leo教授私底下没有接触,而且每份作业也都是我呕心沥血的成果,但是凯伦仍然觉得Leo教授从未打心眼里真正放弃过我。我质疑凯伦像她这样天天忙着谈恋爱,是没有资格来对我评头论足的。但她只是俏皮地眯了眯眼睛,盯着我看了会儿,再抿了抿嘴巴,不服气地说了句:“那好吧。”

如果不是这几年的同宿舍情谊,让我十分清楚,凯伦那一脸不屑的表情是因为她打心眼里认为,Leo教授对我所有的认可都来源于对我这个人的好感,并不是她心里嫉妒我,要不然我真的要跟她好好地争论一下。

最后,我的团队作业总分落在了年级第二的位置,也算是对自己的努力有了交代。但是,我对于自己最后一次作业成绩分数的结果并不是十分满意,于是在凯伦面前抱怨了几句,她一边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嘬着咖啡,一边侧头看了看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门课不是Leo教授负责的,对吧?”语气略带讽刺,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心里十分清楚她说的是对的,但还是忍不住跟她争论起来:“你这是在否定我所有付诸在学业上的努力,而且你也清楚我跟他之间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我好、给我高分呢?他从我这里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凯伦本来一开始只想轻描淡写地揶揄我,看到我如此认真的表情,反而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她收回了正在抖动的二郎腿,调整了坐姿,认真地开始问我:“Gloria,你谈过恋爱吗?你接触过几位男性?你懂他们在想什么吗?派特对你也很好,他给了你那么多优待,但是他从你身上又获得了什么好处吗?包括Leo教授在内,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呢?”

毫无疑问,我刚才开启的争论就仿佛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凯伦连珠炮似的问题,一针见血地让我意识到:从出生以来仿佛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的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谈论感情的问题。

凯伦见到我本来耸起的肩膀耷拉下来,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斗志,随即态度也软下来开始安慰我:“你的努力我也能看得到,我不是想泼你的冷水,只是,如果你再这样认不清现实,以后会吃亏的。”

“吃亏?什么......亏?”

“哎,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预感你这个人吧,这么晚都还没开窍,以后万一开窍了,就可能是惊天动地的事情。”凯伦继续顺着沙发躺下,嘬着手中的咖啡,晾着我一个人回味着她的这番内容不太“吉祥”的预言,我能感受到这句话包含了凯伦对我发自肺腑的担忧,心里有一些感动。

大学这几年,我从来都没想到去深究凯伦所有结论的背后逻辑,因为我没有自信可以跟上她思想的维度。事实上,除了学习和穿搭的时尚能力之外,我对于其他任何事情都几乎是空白的状态。我认为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其他事情除了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没有任何好处。我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学业追着跑,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赶不上时间齿轮的转速,被无情地落下。

我在被学业压的喘不过气的同时,对于自己的人生却毫无规划,我没有特别的爱好和追求,仿佛就是为了教育系统而生的机器一般,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像个每天被上满发条的胡桃夹子玩偶一般。而凯伦整个人的状态则与我相反,她比我松散很多,读书的事情她没有落下很多,也同时享受着恋爱的快乐,我询问过她对未来的规划,她说很简单,要么当个会计—因为工作稳定,要么开一家自己的烘焙店—因为这是她擅长的兴趣爱好。

这几年,我对派特和Leo教授的好感视而不见,只用礼貌态度对待,一方面是不想给自己增加思想压力,这样我可以继续把自己封闭在象牙塔里面,专心学习,达到自己顺利毕业的目标;另外也可以向其他想追我的男生展示我一心只想学习的决心。我并不热衷于谈恋爱,就像当初高三时候钟子良事件的处理方式一样......

我至今仍然不理解为什么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刻,钟子良要做这些“不理智”的举动,而不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以他的家庭背景,只要稍微努把力,世界名校都在向他招手,但是他明明成绩很一般,却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想恋爱的事情。

也许换成凯伦,可能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可以迎刃而解,这些事情她处理起来一定十分得心应手。也许换做是她的话,鱼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她的内心也不必经受我所经历的折磨。用凯伦的话说:“你是个多么油盐不进的人,才能如此坚定不移地拒绝班级最高最帅、打篮球最好的男生的邀约?如果不是我真的了解你,我会觉得你在故意吊高自己的身价,从而玩弄他人的感情。”

每次凯伦总能语出惊人地说出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常常在想,要么她的阅读量很大,要么这就是她的天分。

事实上,这位校篮球队长为了接近我,花了不少心思,每天上课坐在我旁边跟我套近乎之外,不断找机会向我讨教如何写作业,他时而称赞我的想法有深度,时而会装熟嘲笑我两句。而我则天真地以为他是为了学习才跟我做朋友的。就如凯伦之前预料过,并且警告过我的一样,这位男生原本以为我对他有好感、很有希望,但结果跟派特和Leo教授一样,经历了挫折之后,不得不与我保持距离来收场。

就在我回忆这几年的读书心路历程的时候,一旁的舅舅走过来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刚才去一边打了很久的电话,看来有了结果:“密密,你工作的事情我刚才跟公司的HR(人事)部门谈妥了,你差不多下个月就可以回国准备一下面试了。”

“这么快的吗!”我不禁惊叹于舅舅的办事效率。

“正好我们公司要招一批新的管理培训生,现在还有一个名额,据说这一届很优秀,还有馨华大学的硕士毕业生。他们以后可都是作高管的好苗子!你也好好加油啊!”

“哦,好的,没问题,我就努力的。我从来没有面试过......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你有简历吗?有的话带上一份,其他资料人事部会在联系你的时候告诉你。”

母亲大人这时隔空向我投来了微笑,仿佛我即将工作的事情让她觉得格外激动,她过来说了一句虽然老土,但是却无比暖心的话:“密密长大了。”

舅舅饱含了期许地看着我,用铿锵有力的语调对我说:“好好加油!”

这让我刚刚从学业中释放的压力,再次凝聚了起来。我看了看手机,算了一下时间,下个月就要回国面试的话,在澳大利亚也没有几天时间了。舅舅见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餐厅的方向,笑着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不是要去跟某人好好告别一下?”

“舅舅,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我条件反射地摆弄着虚伪的腔调,跺了一下脚,尝试着否认派特和自己之间的一切暧昧情愫。我心里十分害怕家长们认为,我出国的这几年光顾着谈恋爱,荒废了光阴,并没有真才实学。

但是舅舅一点也不买账,他只是轻声地在我耳边说了句:“你还没开窍呢。记得去跟人家好好告别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