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达在诗的第46行再次提到忒戎;他将忒戎描绘为一个被胜利的成果陶醉的人。品达指出,由于在奥林匹亚比赛上的胜利,忒戎应该得到七弦琴的赞美。品达还提到了忒戎的兄弟在德尔斐与伊斯特米战车赛中的胜利,告诉人们在比赛中要付出多大的辛劳与代价。直到此处,品达还停留于努力与成功这些词汇的表层上。马上,他转向了他们的前提(行53-56):

伴有美德的财富已为各种事情带来

良机,点燃成就的内在激情,

点燃星光,人类最真实的

光辉……

img(财富)与 img(美德)这两个词的结合表明了一个传统主题的现身,即赞美胜利者的慷慨。[19]他不仅富有,而且懂得如何利用财富提供的时机。img(已带来)这个完成式分词证明品达已经考虑到忒戎的独特境况:他已用自己的成功为所拥有的财富增添了光辉。换句话说,奥林匹亚的胜利使他的财富显得更为高贵。然而,如若我们将分词 img看作一个抽象而非具体的名词,[20]它就能表达一种持久的状态。品达在此称颂了财富的一种力量:它能激励青年对于成功的渴望,当然前提是他拥有必备的品质。

我们没有必要弄清这两种解释孰是孰非,因为它们能够导向同一个结论。财富对一个人的影响(img),恰如远航时的灯塔:img一词的使用,让人想起了品达在涅嵋凯歌4行12-13中对爱琴纳岛的歌颂:imgimg(灯塔之光拯救所有的客人)。他称此岛为陌生人的保护神,是这个世界矗立的灯塔。那么,在第二首《奥林匹亚凯歌》中,什么使财富成为人们的灯塔?财富使忒戎有可能完成比赛,使他有热情好客的资本,也使这首凯歌成为可能。对于一个像忒戎这样有才华的人来说,这些就是财富的吸引所在,但是,除了吸引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有待讨论。如同爱琴纳人的公正保证了对客人的盛情,财富也向忒戎做出了某些保证。在一首关乎兴衰变迁主题的诗歌中,这种保证异常重要。我们马上会想到,下文或许将出现拯救的情节,但这里的拯救将不会借助宗教的神秘,而是通过我们更为熟悉的、能够带来不朽之名的凯歌,来挽救必死之人的名声与事迹。

品达在这里确实思考了诗歌具有的力量,有两点可以证明。第一点蕴含于诗中的比喻:最真实的灯塔之光昭示了诗歌是不朽名声的保证人。[21]然而,对于品达在第四首《伊斯特米凯歌》行55-60中的相关表达来说,这一观点是个麻烦;在那里,品达将荷马的诗歌比喻为穿过陆地和海洋的光,[22]荷马利用自己不朽的诗篇,永久保存了埃阿斯悲剧的光彩。在第三首《皮托凯歌》行72-76中,品达也有类似的说法:如果能够使神庙重新兴旺,并作出一首凯歌,荷马将成为一位缔造光明的使者,而非仅仅是天空中的一颗星辰。不过第三首《皮托凯歌》中的这一段落违反了这个事实:品达所说的拯救,不可能同时战胜死亡与遗忘,他没有能力带来如此巨大的光辉。可是,这并不是说,面对死亡时他无能为力。第四首《伊斯特米凯歌》与第三首《皮托凯歌》中提到的光,的确象征了拯救;在这两首诗中,它都是对遗忘的挽救,也是对无法挽回的死亡的一种替代;这种力量来自于诗人建立不朽名声的能力。[23]

我们可以在行53-56中找到第二点理由,品达在这几行诗里继续赞扬忒戎的好客,但实际上,也在思考诗歌能够使人名垂千古的力量。我在其他文章中提到过,品达对忒戎的赞扬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种简单,一种复杂。[24]在后一种方式中,诗人没有停留于对财富的贵族式的使用、庆祝仪式后对财富的优雅展示等方面的论述,而是着重赞美了这些活动中体现的智慧。胜利者不愿无所作为,不愿在混沌中安享自己的财富,他只希望珍藏这次胜利的回忆——在品达看来,这些得自于有教化的生活态度。这种态度源于对人类局限性的清醒认识:生命的价值在于此世的奋斗;诗歌能够发现这种价值,并且也是使英雄的名声与事迹免于遗忘的惟一手段。[25]对财富的最高尚的使用方法(img),不单表明了一个人的品质,也表明了他敏锐的判断力。[26]对于胜利者来说,判断力最终体现于他对诗人的御用,因为只有诗人,才能使胜利者在人们的记忆中永远存留。

以上联想由于品达在此处使用的措辞而引起,它们处于涉及赞扬宽宏大量的文本的中心部分(行51-56)。随后,人的理解力与对死亡的议论共同出现(行56-57,img...),这让我们很自然地设想,它们是诗人赞扬忒戎的一部分——因为忒戎了解,只有诗歌能与死亡抗衡。光的比喻揭示出诗歌的拯救力量,这似乎是品达冥想的焦点。通过这些言论,我们发现品达的目的并非在于如下方面(行56-58):

……如果人类保持美德,并能知晓未来,

那么,就像我们这里做的,不可抑制的心

会得到报酬……

品达的这一错格(anacolouthon)[27]实例,最为人们注意。这个条件从句——imgimg(如果人类保持美德,并能知晓未来)——并没有它的结论句。胜利、奋斗、财富以及财富扩展人类可能性的力量(行49-56)引导着品达对未来的预见(行56-57)。我们可以预料,品达在这里将会称颂忒戎的深谋远虑——正像他对其他胜利者的称颂一样。这种深谋远虑,体现于忒戎将自己的财富用于诗歌的明智之举,因为诗歌有能力使他的事迹免遭遗忘。[28]诗人简单提及了忒戎获胜的经过,他之前不懈的努力和随后的慷慨解囊;作出光的比喻之后,诗人使用了 img(知晓未来)这一短语,它与对宽宏大度的复杂赞扬一致。与一般凯歌中的思路相似,诗人思考的问题是:如何战胜死亡。然而,当我们沿着文本继续前进时,却发现它导向的并非不朽的名声,而是不朽的生命。

一些论者认为,品达赋予这首凯歌以非凯歌的内容;[29]如果确实如此,我们就不得不佩服诗人的技巧了。诗中引入终末论描述的那个段落,恰恰具有彻底的凯歌色彩;而且,终末论也是作为凯歌式的主题而引入。品达的凯歌式语言让我们想到诗歌所带来的不朽名声;不过在文本中,它将让位于另一种形式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