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认为,品达改变阿喀琉斯前往幸福岛的情节,首先具有宗教的含义;大多数评论者以为,某种程度上,品达的改变体现了一种源于神秘教义的信仰。不过,哈姆普(R.Hampe)发表于1952年的文章,却与以上观点稍异其趣。[6]哈姆普研究了凯歌的诗歌表达习俗,他发现:品达对财富的歌颂,其实是为获胜骑手书写凯歌的典型做法,而非前人认为的那样关乎神秘宗教。诗歌末尾赞颂的 img[善行]只是胜利后的善行;而且,此处胜利者的好客与慷慨,并不反映俄耳甫斯教义或毕达哥拉斯主义的因果报应观念,它们才认为现世的善行会在来世得到报偿。

哈姆普的观点极富启发性,当今学界却视而不见,[7]这恐怕是由于哈姆普过于狭隘的结论。例如,他坚称,品达有关死后灵魂的观念,只适用于一个非常有限的阶层:那些能在最大程度上践行 img[善行]的人,那些车赛中获胜的国王。[8]阿克腊加斯的忒戎(Theron)就厕身这一阶层,这篇凯歌也正是为他而作,但是,品达几乎没有提到这个阶层的其他任何人。

哈姆普解读的狭隘在其他方面也很明显。正如劳埃德-琼斯曾指出,他对第二首凯歌的处理方式,很容易使人“将凯歌与俄耳甫斯教义或毕达哥拉斯主义的思想联系起来”。[9]苏里(Thurii)、皮特利亚(Petelia)等地墓穴中的金器上,镌刻着对于灵魂的劝诫,劳埃德-琼斯依据这些劝诫,探讨凯歌中的宗教内容。不过,这些金器上的劝诫与品达在第二首凯歌中流露的观点之间,究竟有何关系,至今是谜。1974年出土于希珀纽姆(Hipponium)的金器以及1978年出土于俄耳比阿(Olbi)的骨板上的记载都说明:这些古代的礼拜具有酒神节狂欢的特点。劳埃德-琼斯认为,这也提供了理解凯歌行56-60含义的线索,品达在此处曾提到,由已死的“无须帮助的智慧者”(img)决定如何惩罚。[10]

人们曾经认为,第二首《奥林匹亚凯歌》中,惟有一处难以用品达一贯的观点解释,就是68-70行中对灵魂转世的描绘,现在情形自然不同了。[11]而且,对于品达作品的解读,有着宗教与诗学两种视角;这两者绝不能有所偏颇,否则我们的解读就会误入歧途。劳埃德-琼斯就曾告诫研究者们,不要忽视品达在第二首凯歌中描述来世时出现的英雄人物,然而他本人并未就此详加论述。其实,正是这些内容使本诗成为一首胜利的凯歌,而非仅仅是对宗教信仰的表达。

坚持这首诗的“凯歌”特质非常必要,因为,至今仍有很多人倾向于将它作为一首哀歌或抚慰人心的作品。[12]人们通常会发觉,品达的凯歌中有一些属于哀悼者的阴暗色彩,但对诗歌而言,这一特征过于平常。举个例子,如果因为埃斯库罗斯的《七将攻忒拜》中有战争场面的描写,就认定它是史诗而非悲剧,这显然失之武断;同样武断的是,由于第二首凯歌中羼杂弃绝与悲伤的音符,就将之归于哀歌。无论本诗中详尽的终末论是否提供了对于濒死的忒戎,以及对于帝国希望即将破灭[13]的安慰,它具有的胜利凯旋的情绪仍使其更接近于凯歌。在前50行诗中,凯歌中常见的两个主题——兴衰变迁与慷慨豪爽——不时出现,并且在终末论的描述中合而为一;而在终末论描述的结尾部分的诗行中,显然也带着凯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