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等典校秘书之义例
自汉高帝、武帝时对藏书作二番之整理后,“百年之间,书积如丘山”。“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全汉文》卷四十一辑《七略》佚文。成帝河平三年《汉书》卷十。“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汉书》卷三十《艺文志》。兹从残存叙录钩出其校书之义例如下:
(1)广罗异本:《管子·叙录》:“臣向言:所校雠中《管子书》三百八十九篇,大中大夫卜圭书二十七篇,臣富参书四十一篇,射声校尉立书十一篇,太史书九十六篇,凡中外书五百六十四篇,以校。”《晏子·叙录》:“臣向言:所校中书《晏子》十一篇,臣向谨与长社尉臣参校雠,太史书五篇,臣向书一篇,参书十三篇,凡中外三十篇,为八百三十八章。”《列子·叙录》:“臣向言:所校中书《列子》五篇,臣向谨与长社尉臣参校雠,太常书三篇,太史书四篇,臣向书六篇,臣参书二篇,内外书凡二十篇,以校。”《邓析·叙录》:“中《邓析书》四篇,臣叙书一篇,凡中外书五篇,以相校。”《申子·叙录》:“今民间所有上下二篇,中书六篇,皆合。”读此,因知向等校书之先,广罗异本,以相校雠,不拘一家,择善而从。
(2)互相补充,除去复重:异本既备,篇章必有彼此复重,或此无彼有。况古书皆简书而丝编,丝断则简乱。故第二步之工作为整理错乱,除去复重,互相补充,定著篇章。例如《战国策·叙录》:“臣向言:所校中《战国策书》,中书余卷错乱相糅莒。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管子·叙录》:“凡中外书五百六十四篇,以校,除复重四百八十四篇,定著八十六篇。”《晏子·叙录》:“凡中外书三十篇,为八百三十八章,除复重二十二篇,六百三十八章,定著八篇,二百一十五章。外书无有三十六章,中书无有七十一章,中外皆有,以相定。”《孙卿·叙录》:“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复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皆已定。”《列子·叙录》:“内外书凡二十篇,以校,除复重十二篇,定著八篇。中书多,外书少,章乱布在诸篇中。”《邓析·书录》:“凡中外书五篇,以相校,除复重,为一篇,皆未定。”此外,如《易传·古五子》、《易传·淮南九师道训》,莫不除去复重。而《易经》则“臣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此与《战国策书》之互相补充者无异,盖与除去重复同为一时并重之工作也。
(3)条别篇章,定著目次:古书每篇独立,不相联系,既或无篇目,亦无一定之次序。故第三步之工作为将不分类之零篇分类,各标以篇目,并编定其先后次序。例如《说苑·叙录》:“臣向言:所校中书《说苑·杂事》及臣向书,民间书,诬校雠,其事类众多,章句相溷,或上下谬乱,难分别次序。除去与《新序》复重者,其余浅薄不中义理,别集以为百家后,以类相从,一一条别篇目,更以造新事十万言,以上,凡二十篇,七百八十四章,号曰《新苑》,皆可观。”《说苑》与《新序》、《列女传》皆经向改造,“一一条别篇目”,“种类相从”,犹可谓事所当然。然于其他各书,殆亦无不经过如此手续。例如《礼经》十七篇,定著《士冠礼》第一,至《少牢下篇》第十七。《礼记》二十三篇,定著《乐本》第一,至《窦公》第二十三。《晏子》八篇,定著《内篇谏上》第一,至《外篇不合经术者》第八。《孙卿》三十二篇,定著《劝学篇》第一,至《赋篇》第三十二。《列子》八卷,定著《天瑞》第一,至《说符》第八。其篇目次序,今犹可见。据此,并参《战国策·叙录》推之,则凡古书有不分篇章,原无一定目次者,至向等始依类分篇,如标篇目,确定次序。又有原有篇章目次而不甚合理者,至向等始整理删定,使有伦理,而免凌乱。此种化零为整,分疆划域之工作,实使流动不居,增减不常之古书,凝固为一定之形态。
(4)雠校说文脱简,写定正本:《文选·魏都赋》注引《别录》:“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缪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太平御览》引作读析。若怨家相对,故曰雠也。”上文已述《易经》“唯《费氏经》与《古文》书同”,“《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而《尚书》“臣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此脱简之由雠校发见,得以补足之例也。尚书“古文,或误以见为典,以陶为阴,如此类多”。《战国策》“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字者多”。《晏子》“中书以夭为芳,又为备,先为牛,章为长,如此类者多”。《列子》“或字误以尽为进,以贤为形,如此者众。及在新书,有栈校雠,从中书,已定,皆以杀青,可缮写”。此讹字之由雠校发见,得以改正之例也。讹脱既已订补,篇章目次又已编定,然后以“杀青,简书,可缮写”,以青丝或缥丝绳编之,而书本之形态成立矣。
(5)命定书名:中秘所藏策书,错乱相糅莒,有无书名者,有性质相同而名称杂出者,向等辄命以新书名。例如“中《战国策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又如“刘向省《新语》而作《新序》”,《晋书·陆喜传》。向又改造“所校中书《说苑杂事》……号曰《新苑》”。《列女传》亦然。昔虽有简策,而无书名,至向等始定著而命以嘉号耳。
上列五项工作,虽略有先后,而皆为雠校纷乱之古书所应有之事;在搜罗遗书之后,编定目录之前,非经此项雠校工夫,则虽有书而不能取读,欲编目而无从着手。盖上古书籍,多以简策书写,简重丝细,日久易散;而各篇单行,分合自由,非若后世之紧结固定。当刘向等校书之时,对彼实数虽仅一万三千三百余篇而容量积如丘山之简策,实痛感整理编定之不易。故父子世业,专家分工,历二十余年,始克写定各书,编定目录。由是言之:此五项工作,虽纯属校雠学之范围,而实为目录学开天辟地时所不可少之过程,亦即目录学史所应大书特书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