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断发生的兵变和民变

北宋兵变极多,庆历时期的起义事件也多由兵变表现出来。宋朝实行募兵制度,军队的来源除了营伍子弟以外,其他就主要由被当时统治阶级所呼为无赖、罪犯、盗贼、饥民等类人员组成。就其本质来说,他们大都是生活难以维持下去的破产农民。北宋统治者一直害怕农民起义,他们为了削弱农民的反抗力量,特别重视养兵。太祖赵匡胤把养兵看成百世之利,认为“荒年饥岁则有叛民而无叛兵”。他实行养兵政策,把农民中的不稳分子羁縻起来,并把他们转化为镇压人民的统治工具;但这种企图也是不容易实现的。由于封建统治者的贪婪,下层人民受到的剥削和压迫越来越严重,一旦遭遇水旱饥荒,便会有大量流民涌现,社会中早已隐伏着的矛盾即会转化为公开斗争的局面,这时兵变和民变就应时而生了。

宋政府在西夏战事发生后,“始籍民兵,俄命刺之,以补军籍。遂于陕西、河北、京东西增置保捷、武卫、宣毅等军;既而又置宣毅于江淮、荆湖、福建等路,凡内增置禁军约四十二万余人,通三朝旧兵且百万,乡军、义勇、州郡厢军、诸军小分剩员等,不列于数”[45]。他们编组兵队,强迫农民从田地里脱离出来,并在农民的面上黥刺着实际代表侮辱的记号,从此就永远不能回复生产。在对西夏的战争中,紧急募兵的地区很宽,不特骚动了黄河流域,且使长江以南的广大区域亦不得安宁。整个社会在“物力穷困,人心怨嗟”的情势下,岌岌不可终日;统治阶级中的富弼便感到“西戎(按指西夏政权)已叛,屡丧边兵,契丹愈强,且增岁币;国用殚竭,民力空虚,徭役日繁,率敛日重;官吏猥滥,不思澄汰,人民疾苦,未尝省察,百姓无告,朝廷不与为主,不使叛而为寇,复何为哉?”[46]受着严重压迫的广大人民群众在没有退路时,就只有以起义的形式来向封建统治者进行斗争了。

庆历二年(1042年),起义迹象已从京东路出现[47]。次年在京东、京西两路发生,使宋统治者心脏地区的京畿也逐渐受到威胁。在一系列的起义之中,王伦、张海、郭邈山等都是著名的领袖。

王伦是沂州(今山东临沂县)虎翼军兵士,在庆历三年五月起义,其初人数不过四五十人,活动限于沂、密等州,旋向淮南路地区发展。进抵高邮时,部队增至二三百人;这些起义军的面上刺有“天降圣捷指挥”字样[48],“所过楚、泰等州,连骑扬旗,如履无人之境”。地方官吏不敢抵抗,大多开门迎接,以酒食犒劳,献送衣甲器械,并叫百姓馈送金帛。由于王伦有“自置官称,著黄衣,改年号”的一些措施,特别引起宋政府的惊恐;他们尤其害怕知识分子加入起义军,为其出谋划策而迅速扩大势力与影响,欧阳修甚至为此特向宋廷进献防制之计[49]。后来,王伦在进攻青州时,知青州陈执中派巡检使傅永吉追击,“历楚、泗、真、扬,入蕲、黄,永吉直至采石矶擒杀之”[50],其时间在当年七月。

在陕西、京西路地区进行广泛活动的,有张海、郭邈山和党君子、范三、李宗等人。宋臣称张海为“军贼”[51],可能也是兵变起义的。他们攻掠商、金、邓、襄、均、房诸州,造成“江淮皆警”的形势。九月里,张海部有“群人金州,劫府库兵仗,散钱帛与其党及贫民”的起义行动,知州王茂先和其统率的当值兵24人一度被追击出城,直到日暮起义军退去后他们才得回城[52]。张海旋又进邓州。顺阳县知县李正己不敢抵抗,只得奉以筵宴,留宿衙署,离去时还用鼓乐欢送[53]。由于起义武装力量日益壮大,使得巡检、县尉一类的地方军将无法进行有效防卫,宋政府只得派遣禁军,并以宦官监军,前往镇压。

九月,桂阳监(今湖南桂阳县)也发生少数民族的起义,领袖是徭族人唐和。起义的原因是:“初有吉州巫黄捉鬼与其兄弟数人,诱蛮众数百人,盗贩盐,杀官军,逃匿峒中。既招出而杀之,又徙山下民他处。”[54]这下便激起徭、汉人民反抗,共有五千多人,出桂阳蓝山县华阴峒,杀巡检李延祚和潭州都监张克明。事态发展十分严重,宋廷只有慌忙下诏讨伐。

十月,光化军(今湖北光化)又发生兵变。韩纲“知光化军,性苛急,不能抚循士卒。会张海剽劫至境上,纲帅禁军乘城,给饼饵多不时;民具酒食犒军,辄收其羊豕,市钱制兵器,士皆愤怒。又尝命军校作阵图不成,将斩之,众益骇。一日士方食,军校邵兴叱众起,勿食。纲怒,执数人系狱。兴惧,帅众劫库兵为乱”[55]。韩纲和部分官吏逃走;邵兴等劫其指挥使李美,统率军士三百余人,拟西入四川。进至商州,部队发展至千余人,与永兴军东路都巡检使上官珙遭遇作战,杀上官珙,官军溃散,藏匿山谷。邵兴传布文告,联络商州铸钱监的役兵,欢迎他们参加行动。韩琦时为陕西路安抚使,亟调沿边士兵攻讨,邵兴等旋又击败兴元府兵于饶风岭,军校赵明率众投降;乃自州北,循山而东,但后遭宋将陈曙等领兵截击,邵兴及其党皆被杀害。

这一年里发生的起义事件还不止此。我们从以下纷纭的议论中可以看出,虽然各地起义的规模算不上大,但却是前仆后继,发展得相当普遍。右正言余靖在本年六月里说:

南京(今河南商丘县)者,天子之别都也。贼入城斩关而出;解州、池州之贼不过十人,公然入城,虏掠人户;邓州之贼不满二十人,而数年不能获;又清平军贼入城作变,主者泣告,而军使返,闭门不肯出。……京东贼,大者五七十人,小者二三十人;桂阳监贼仅一百人,建昌军贼四百余人,处处蜂起![56]

稍后,谏官欧阳修又连次谈到各地起义势力逐渐扩大的情形:

前贼虽灭,后贼更多。今建昌一火四百余人,桂阳监一火七百余人;其他池州、解州、邓州、南京等处,各有强贼不少。皆建旗鸣鼓,白日入城,官兵逢迎。饮食宴乐。[57]

夔州、荆湖各奏蛮贼皆数百人,解州又奏见有未获贼十余人;滑州又闻强贼三十余人,烧劫沙弥镇;许州又闻有贼三四十人,劫椹闲镇。此臣所闻目下盗起之处,如此纵横也。此外东京,今岁自秋不雨,至今麦种未得;江淮沦没之后,继以饥蝗;陕西旱灾,道路流亡,日夜不绝。似此等处,将来盗贼必起,是见在未灭,来者更多。[58]

方今……西则沪戎,南则湖岭,凡与边庭连接,无一处无事,而又内则百姓困敝,盗贼纵横;昨京西陕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数百人之盗。……今张海虽死,而达州军贼已数百人,又杀使臣,其势不小;兴州又奏八九千人,州县惶惶。[59]

起义的频繁与饥民队伍的扩大是分不开的。在西夏战事初起时,韩琦到四川作体量安抚使,《宋史》载其“活饥民数百万”[60]。陕西连岁大饥,本年冬天又是大旱,“河中、同、华等十余州军物价翔贵,饥民相率东徙”。韩琦奉命安抚,于“蒲、华、同三州,所活凡二百五十四万二千五百三十七人;他州人数称是”[61]。韩琦后来在庆历八年(1048年)知定州,“又赈活饥民数百万人”[62]。饥民人数的众多,无疑扩大了起义的群众基础。

宋政府决定对西夏妥协,就是为了加强对内的统治力量,要把人民起义镇压下去。但宋夏媾和,往返磋商,直到庆历四年十月方才定案;而沿边防务仍不容稍有松懈,整个大局情况未见好转,因此四年八月河北又出现了保州兵变。

保州(今河北保定市)巡检司云翼军的起义,起因于士兵怨怒赏给不均。事变前,知州刘继宗已知军情不稳,乃下令收缴教阅器械。“会都监韦贵,与(通判石)待举射弓赌酒,而于众辱之。贵凭酒慢詈曰:‘徒能以减削军粮为己功!’因激其众。八月五日,给军衣,众遂劫持兵入衙门。”变起,“杀知州、通判等,悬其首于木上,每旦射之;箭不能容,则拔去更射”[63]。起义军聚城,拥韦贵为首领。保州邻接契丹,民间谣传起义军“将引契丹军马入界”,宋廷害怕引起边衅,除调集沿边军队进围外,一面令雄州牒报契丹,一面又降敕榜招安。企图运用政治手段,以瓦解叛军的抗拒。宋廷先后令田况、李昭亮、杨怀敏等相度保州军情,并派富弼为宣抚使,节制各路军队。这时起义军在诱骗之下,意志发生动摇。右侍禁郭逵亲身入城劝谕,对军众说:“朝廷知乱不由汝,由官吏遇汝不以理,今赦汝罪,又以禄秩赏汝,使两制大臣奉诏书来谕汝,汝何疑?”[64]军众听信了郭逵的话,放下了武器。但官军一入城内,立即将义军坑杀数百。本还打算将胁从二千多人也逐一杀掉;富弼与河北都转运使欧阳修怕大量“杀降”会引起新的事变,方才作罢[65]。其后不久,刘涣奉命知保州,虎翼军又欲谋变。刘涣杀其首要,才得以镇压下去[66]

这时南方又有少数民族反宋事件发生,首领为广西蛮欧希范。欧希范是环州思恩县人,曾经举进士试礼部,景祐末(1037年)应募从官军攻打安化州“叛蛮”。这时看见宋朝南方边防松弛,遂结合族人起事。欧希范等拥白岩山“蛮酋”蒙赶做皇帝,其叔欧正辞称桂王,自称神武定国令公、桂州牧。庆历四年正月十三日,领众二千余人,攻破环州,又陷镇宁州及普义寨,造成“岭外骚然”的局势。四月,宋廷派遣杜杞出任广南西路转运按察等使[67]。杜杞使用一面诱降,一面进攻的策略,“乘其怠,急击之,破其五峒,斩首数百级,复取环州”,欧希范退保荔枝峒,蒙赶领众投降。杜杞“乃击牛马,为曼陀罗酒,大会环州”[68],从坐中擒杀六百余人。后三天,得欧希范等十余人,“剖其腹,绘五脏图;仍醢之,以赐诸溪峒”[69],其时为庆历五年的一月。但血腥屠杀并没起到什么效果,不久,这一地区仍有“蛮人”叛变,宋政府又派徐的前往讨伐[70]

虽然桂阳监徭、汉联合的起义一度平靖下去,但到庆历三年十二月,依然又发生徭人“寇边”的事件。他们居住在湖南南部山区,凭藉地形复杂的优势,时而退伏,时而出击,使官军感觉非常棘手,因此宋廷特别着重招抚。庆历四年“夏四月丙申,诏湖南民误为征徭军所杀者,赐帛存抚其家”[71]。庆历六年二月,荆湖南路转运使周沆报告宋廷说:“蛮骤胜方骄,未易怀服,宜须秋冬进兵;蛮地险气毒,其人骁悍,善用铤盾,北军不能与之角”[72]。这说明徭军是保有相当优势的。本年十月宋廷曾发兵进讨,徭军连攻英、韶州界。直到庆历七年五月,徭军首领唐和接受招安,湖南地区始略得平静。

当时在四川也发生夷人反宋的事件。庆历四年七月,夷人进攻三江砦,虽经淯井监官兵击退,可川南一带夷人仍常常进扰,直到皇祐元年(1049年)才被官军镇压下去。

此外,在民间还出现了不少的“谋反案”。庆历五年十一月,徐州人孔直温等被告发“挟妖法诱军士为变”;直温等方被杀,“濮州复有谋叛者,民相摇惊溃”,提点刑狱吕居简驰往,又斩其首要,“因大阅兵享劳,奸得不发”[73]。足见军队中的秘密宗教传习在京东地区已很普遍。而《宋史·仁宗纪》内,庆历六年五月丁酉,又有“京东人刘卺、刘沔、胡信谋反,伏诛”的记载,案情虽不明白,既然特笔书出,显然也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