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
崔慕山等同盟会弟兄把他和春惠从祠堂救出后,崔慕山指示他俩逃得越远越好。他俩被捕后,同盟会成员担心他俩年轻受不了毒打招供,因此冒险组织了一次劫狱活动。得知他俩即将受族法处罚后,便从省城赶来救出了他俩,整个过程十分富于戏剧性。如果晚到一会,天堂?春惠就将被烈火化为灰烬;即使不遭火刑,也会重新落到随后赶来的官府兵手中。
天堂一路乞讨逃到河南,先是在偃师一姓许的财主家做了半年长工,后又沿路乞讨到位于沁阳和温县交界的崇义镇。中原大地不乏善良的百姓,再贫穷的人家也会打发他一块红薯或一碗稀粥。天堂没有目标,走到哪里是那里。那天,他在崇义镇一家铁匠铺门前徘徊时,一个黑睑大汉正抡圆膀子用锤砸那烧红的铁件。他被那通红的炉火和打铁的情景吸引住了。正是落雨的傍晚,饥寒交迫的他真想进去暖暖身子。那黑脸汉听说他是从关中来的,招手叫他进去塞给他一块烤熟的红薯。
那黑脸汉子留天堂在那铁匠铺干了半年活。没过几天,天堂就和李铁匠以叔侄相称了。黑脸汉子姓李,老婆死了,只有一个女儿。晚上,李铁匠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天堂忍不住就把参加同盟会以及被通缉的事说了出来,李铁匠毫不在意地说:“他娘的,皇上的江山没几天了,你娃子将来会有出息的。”说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醒过来,天堂为昨晚的失言后悔不迭,光害怕李铁匠去告官。但李铁匠一天到晚门都不出,他才放下心来。
李铁匠的女儿比天堂小一岁。一到吃饭时间,她就会闪进铺子,喊她的爹吃饭。开始,天堂不敢抬头看她,她就走到天堂面前,歪着头笑嘻嘻地问“哥呀,害怕我吃了你呀?”
她叫梅梅。脑后留着的两条长辫,在天堂的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痒。十八岁的他在异性的姑娘面前羞羞答答。
年关将近,有消息传来:孙中山在南京做了临时大总统,这预示着革命党人大功告成,也标志着满清完蛋了。天堂心急火燎地和李铁匠告别,踏上回关中的路途。临别,他拉着李铁匠的手激动无语。李铁匠嘿嘿笑着:“让你这个小侄子打了半年铁,把白娃烧成了黑娃,回去你妈不骂我才怪呢。”他把几块银元塞在天堂手中,天堂泪流满面地收了。梅梅仿佛有了心事,躲在父亲的身后,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李铁匠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把:“还不去送送你哥。”
十六岁的梅梅跟在天堂的身后默默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天堂走得很慢,却又不敢回头。上了一道坡,梅梅在后面惊呼起来:“哎呀,我的脚!”天堂一回头,梅梅坐在了地上。他过去弯下腰问:“你咋了?”梅梅说:“我的脚刚才歪了一下。”天堂正要拉她起来,她却站起来一溜烟往回跑了。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天堂的心头惘然若失。
回到省城,天堂顺利地找到了崔慕山。崔等人正在筹建“政治研究会”,经崔慕山推荐,天堂到警察局去做事。他的任务是争取警察局的骨干势力参加进步活动,并联络警方同革命党人的活动。省城虽光复,但革命党人尚未完全控制军政局势。不久,崔慕山突发病故,无人和他接头了,加上风传袁世凯要做大总统,天堂苦闷而绝望,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他过去和崔慕山单线联系,崔死了他就成了断线的风筝。
天堂听说阎锡山正在山西招兵买马,便打算离开省城去山西。没枪啥都干不成!天堂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离开省城那晚,天堂在北关一家小饭馆遭受到了屈辱。许多年过去后,他仍对那次屈辱耿耿于怀。
心情沮丧的天堂喝醉了酒,瘫倒在那家小饭馆的桌子下。夜深人静,不耐烦的饭馆老板让伙计把他拖出门扔在大街上。在凛冽的寒风中,天堂醒过来。从此,他永远记住了这家饭馆的名字:祥和酒家。他发誓有朝一日非要宰了那个老板。然而七年后他带着三个兵娃子找到那家饭馆时,那地方已经成了一个妓院。
到太原后天堂用身上仅有的银元买了一辆黄包车,每天穿梭于大街小巷拉客。一天他拉着一对男女到福春楼吃饭,从两人的言谈中得知那男的是个军官,心头不由暗喜。下车后那军官要付钱,天堂却拉着车一溜烟跑了。子夜时分,那对男女从福春楼出来,天堂拉车迎上前去。那军官警觉地摆摆手,还要付来时的车钱。这当儿那女的说话了,“一个穷拉车的害怕个啥,上车吧。”那军官这才翘腿上了他的车。天堂一路飞跑,到一栋小黄楼时已是大汗淋漓。军官下车掏出一张阎锡山在山西推行的钞票,不等天堂找钱便挽着那女的进了黄楼。也许是无意,那女的进门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天堂心里腾地一跳。
此后每天天堂在那小黄楼周围盘桓,摸清了那军官的行踪。天一亮他被两个士兵接走,傍晚时分送回,然后和那女的到福春楼吃饭。这样,他每天傍晚拉他们去吃饭,又等他们出来送他们回去。那军官渐渐对他有了好感,不长时间,让他做了自己的随从。
那军官是阎锡山的爱将耿志谋,那女的是他的姘头文淑香。耿的太太在北平郊区。耿志谋有时晚上不回来,天堂就陪文淑香去福春楼。不过他从不跨进福春楼半步,送她回去也只是送到门口。
天堂的忠诚得到了回报,不出半年便升为排长,在同级别的军官中他最年轻。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天堂踌躇满志。如果不是后来在感情上的“走火入魔”,他必定会有更好的前程,他不乏机智和勇敢,更兼对主子的忠贞不二。但是他未能顺着耿志谋的大腿继续上攀,而是险些命丧黄楼。
这当然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