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国梦,仕途是一碗烈酒
-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东坡传
- 谢依
- 12555字
- 2018-12-29 15:10:15
第一个梦想的期待
仁宗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秋,苏家三父子在上京师(今开封)前先到了成都。成都自古以来就是天府之国,不仅物产丰富,而且人才辈出,让这里流传着无数的历史故事。蜀郡太守李冰在这里修建了沿用至今的都江堰,三国时刘备、诸葛亮在这里运筹帷幄,伟大的诗人李白、杜甫、李商隐等人在这里留下了壮丽的诗篇。苏家三父子一路行来,无数的秀丽风光像一幅幅画印在他们心上。土墙竹窗,街道规整,随处可见的矮矮绿篱上爬满了藤萝和杂花,花圃、药圃、菜圃把这里划成块块色彩不一的图案。
苏家三父子在成都先拜会了大官张方平,此时苏洵已经47岁了,上次科举名落孙山之后,他一直在家苦读,并且专门写了一部论述为政之道的著作。这一次他就是带着这本著作特意来拜会张方平,以期求得其推荐。在当时,只要有有名的公卿推介,就有机会得到朝廷任命。张方平得信之后,命令管家带他们进来,他在书房等候。
苏洵吩咐苏轼与苏辙在外间等待,他一进书房,只见宽约一尺,长约三尺的矮小书桌上,正放着一副笔墨与诗笺。秋阳如醉,投射在书桌上的砚池上,墨香缕缕,旁边的一只细瓷杯里茶香盈人。张方平笑意盈盈,两人寒暄过后苏洵奉上了自己的作品。
张方平本只想略略一翻,不料却被书中内容所吸引,两人竟然开始畅谈古今得失,纵论天下了。苏轼与苏辙在外间听到里面笑语喧然,时而高昂时而激动,内心明白父亲这是得到了张方平的赏识,苏轼高兴地说:“这下好了,父亲几年的心血终归没有白费。”
苏辙更是开心:“以我们父亲的才学,得到赏识那是早晚的事情。”两兄弟相视一笑,内心都是骄傲和自豪。
因为这一趟拜会,张方平有意立刻任苏洵为成都学院教席,但苏洵却更想去京师参加科举。几番挽留无效之后,张方平拿起笔,给当时的文坛泰斗欧阳修写了一封推荐信。几天后,另一位雷姓友人也写了一封推荐信给梅尧臣,力荐苏洵有“王佐之才”。带着这两封极有分量的推荐信,苏家父子三人北上,穿剑阁,越秦岭,不辞万里慨然赴京。
一路风光如画,让从小习惯了巴蜀风物的苏轼与苏辙大饱了眼福。抵达京师汴梁后,他们寄宿于僧庙,等待秋试。他们等的是礼部的省试,通过省试的考生才能准备来年春天皇帝亲自监督的殿试。到京不到第四日,他们便开始了读书生活。虽是远在京师,做事严谨的苏洵依然不愿意留太多的时间给儿子们玩耍。每日除了吃饭睡觉,父子三人就在房间里习字作文。
要知道这一年仅眉山一县参加礼部进士考试的人就有45人,更别说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了,要想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在这样的赶考节骨眼上,父亲的严格也能看出其良苦用心。
苏轼从小就对父亲的严格教诲印象深刻,“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始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哪怕是在梦里,父亲的威信依然让苏轼心有余悸,那时的他因为一时贪玩而忘记读书,本来应该读完《春秋左氏传》,可自己却还只读到桓庄公部分,并未读完整部,他心里惶恐不已,像一条吞了鱼钩的鱼一般难受。
也正是因为苏洵的严格教育,小小年纪的苏轼与苏辙才没有浪费自己的天资,每日里忙着读书习字。“我昔家居断往还,著书不暇窥园葵。”为了读书连朋友之间的往来都断了干净,如此努力,连看一眼园中的葵都没有时间。
京师如此之大,苏家三父子提前几个月就来到了这里,除开最初几天的游览,之后每天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苏轼最初喜欢西汉文学家贾谊和唐朝宰相陆贽的文章,后来喜欢上了《庄子》。贾谊与陆贽的文章切中时弊,议论锋发,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庄子》则旨在如何保持精神的高洁与自由。在京师准备应试的日子里,苏轼把这些书又精读了一次,对于时政的理解更为深入,对人生的感悟也更为高远。
“吾昔有见于口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自古以来赶考最是磨炼人的心性,其中的激动与怅惘,其中的计较与血泪,非历经其中不可知其真味也。而年少就进京赶考的苏轼却在阅读《庄子》的过程中找到了心灵的共鸣。他读书是为自己而读,习字是为自己而写,作文是为自己而作。一切发乎于内心,何来计较与失落?喧嚣而繁华的京师,苏家三父子静心读书,默默备考。
几个月之后,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苏轼兄弟参加了礼部考试,主考官是欧阳修。
苏轼与苏辙两人在这次考试中都考入了前13名,获取了殿试资格。身为父亲的苏洵十分欣慰,同时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于是便拿上推荐信去拜会欧阳修。
欧阳修皮肤很白,两只耳朵很长,虽然不是美男子,但却自有一股文坛泰斗的风度。欧阳修上唇稍短,只要一大笑,牙龈就会露出来。在天下人的心里,欧阳修非常乐于提携后辈。他笑呵呵地接待了苏洵,并且对苏洵《衡论》《权书》《几策》等文章大加赞赏,表示自己会向朝廷推荐苏洵。
苏洵的文章总是写得锋利偏激,痛快而酣畅,这与他稍显狷介的性格有直接关联。而实际上他是个外冷内热、不擅表达感情的人。所以哪怕此刻表扬自己的是闻名天下的欧阳修,苏洵即便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却并未向外流露太多。这无疑给人留下了冷淡自负的印象。
好在欧阳修心性宽和,他依然热忱相邀,并且把他介绍给了当朝高官。在欧阳修的推荐下,苏洵的文名逐渐传出,枢密使韩琦还特意把他请至家中,并且再度介绍了很多高官,可惜苏洵态度依旧。在朝廷的高官心中,苏洵的脾性并不得人心。
每次回到房间,苏洵都会把今天见到的人,谈论到的话题与苏轼苏辙细细分析。在父亲的心里,这些不同于身处川蜀所听到的舆论可以提高孩子们的见识,有助于应试。
应试时,应考人半夜就要起床收拾行装,备好冷饭与干粮,天亮之时赶到皇宫。苏轼与苏辙早早出发,一路看来,虽然还只是早晨,但依然不掩京城的大美。皇都雄伟壮丽,自城外有百尺宽的护城河进入之后,一路走来,风光雅致,皇宫的朱门白墙掩映于树木之间。整个汴梁有四条河穿城而过,自西向东水声隐然。最大的一条河是汴河,河上一年四季都有粮船经过。
这里的粮船载着从安徽河南大平原生产的粮食,经水路送至皇都。河上有水门,夜间关闭,白天开放,水门开启的声音轰然作响。苏轼与苏辙跟随应试的考生们逶迤而行,整个汴梁城街面开阔,平日里每隔百米就设有警卫衙内。随着一路上的建筑越来越精美,苏轼与苏辙越接近于皇都的核心。自城中流过的河道上都有精细的雕刻油漆木桥,当经过的木桥逐渐变成石桥时,皇宫就近在眼前了。
皇宫处于整个汴梁城的中央,宫门前是一座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桥。自南由玄德楼的石头墙垣始,点缀着龙凤浮雕的宫檐飞角掩映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下。
光亮闪烁的殿顶,逐渐在晨光熹微中闪露出七彩的折射。这是因为皇宫的殿顶是由各色琉璃瓦建成的,在日光的倾照之下,光辉绚烂难以直视。日光逐渐变强,天色慢慢转白,疾走之间苏辙轻轻拉了苏轼的衣角。
“别怕,别怕。我们跟上就好。”苏轼明白弟弟的紧张心情,小声地安抚了几句,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清。
“哥哥,你说这次题目会是什么?”苏辙声音有些发硬,毕竟年纪小,这样的大阵仗还是让他有些紧张。
“这没法猜,苦读诗书这么多年,倾囊而出就好,别想太多。更何况父亲不是说了吗?当今皇上特别重视人才,为了保密,也可能会在最后一刹那改变题目,就是为了考我们的真才实学。别担心了,尽力而为就行。何况我们年纪还小,就算这次不行,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苏轼安慰着弟弟,并转脸给了苏辙一个大大的笑容。
听完苏轼的一番话,苏辙彻底平静下来,带着自信的微笑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考生进去之后会被分配到隔开的小屋子里。每一间小屋子都有宫中卫士看守,考试期间严禁出入,一直到考完之后才能出来。为了防止作弊和贿赂徇私,每位考生交上去的试卷都会由书吏重抄一遍,不记姓名只记编号,这样一来,主考官看不出笔迹,也就无法通过辨别字迹徇私舞弊。
考生交卷之后考官入禁宫阅卷,期间不得与任何外人接触。考官一般要从一月底到三月初一直都在禁宫,把所有的试卷都批阅之后呈到皇帝那才能出来。应考人先考历史与策论,第二次再去考古文。每次考试都要遵循这样的规矩,暂不说森严的考场气氛会不会让文思僵化,只说不得随意出入,自带干粮熬上几天几夜就十分折磨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板凳要坐十年冷,一举成名天下知。”古往今来的读书人都是为了这一天而奋斗,那么受再多的苦与难都不在话下了。
当阅卷官评完试卷之后,成绩公布之后得中的考生还要经历一次金殿面试,在皇帝的监督下考察其诗词歌赋与策问。
那一年的主考官正是欧阳修,欧阳修为人质朴,对当时文坛上流行的割裂文辞、追求怪异的风格相当忧心,他希望以科举选文来扭转当时的文风。
复核之时,欧阳修在看到苏轼的《刑赏忠厚论》时十分欣慰,认为这篇文章的水平绝对是今科第一。但细看文风他却又疑心是自家门下曾巩所写,考虑到这一点,为了避嫌,欧阳修最终把这一篇文章列为第二名。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段趣闻。最初阅卷的梅尧臣在看苏轼的文章之时,里面写着“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当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这个意思是说贤君对于有缺点的人才也愿意给予机会,用人之道正在于宽和,取其有用之处。梅尧臣对这一段对白很是欣赏,但是不敢确定古籍里究竟有没有这一段对话。
当时的梅尧臣思量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提问了,因为他担心一问出口,就显得自己连这些都不懂了吗?他大笔一挥,给了高分。考卷递给主考官复核之后,依然是高分。最后所有考官共同评分,也拿到了高分。
名次结果出来之后,梅尧臣才知道原来写出那篇文章的考生是苏轼。考试之后,梅尧臣私下找了个机会问苏轼:“贤侄,尧和皋陶的那段对话出自哪本书?”
苏轼坦然:“是我杜撰的。”
一听这话,梅尧臣这位宿学大儒万分惊讶:“你说什么?居然是你杜撰的?”
苏轼说:“按尧的品德来说,皋陶做出这样的事也是意料之中呀。”
一举得中之后,苏轼后来又凭《春秋》对义得了第一名。到了殿试环节,自小熟读经书的苏轼更是信手拈来,史料典故如数家珍。在父亲的严格督促下,苏轼年少时就把一百二十卷的《汉书》手抄过整整两遍。而且,苏轼自喜欢上《庄子》的文风之后,在遣词造句上面更是汪洋恣肆,畅达精准。这些让他在殿试上表现出众,中了乙科。因为这件事,欧阳修点评苏轼时,说出一番被后世传诵的话:“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四月十四日,苏轼成为进士,二十岁的他,年少成名,位列全国一流学者之列。而眉山参加礼部进士考试的45人中,进士及第的就有13人,苏轼和苏辙两兄弟榜上有名,遥远的蜀地学子再次名振中华,灵山秀水孕育的才子们成为了京师中璀璨的人文新秀。
等一场大雨倾盆
在古代,每年的科举考试之后,按照惯例,考中的学子都要恭恭敬敬地写好自己的名帖去拜访主考官。这既是表示知遇之恩,也代表着他成了主考官的门生。科举之中“老师”“门生”的关系至关重要,这代表着终生不渝的关系,更是初入官场的“门生”要仔细维护好的关系。更何况此时的欧阳修早已经是名满天下,能成为他的门生是天下士子的梦想。
欧阳修自从知道那篇文章是苏轼所写之后非常兴奋,心里已经有了提携之意。自此,历史上这一对著名的师生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苏轼小时候就听过欧阳修的大名,苏轼出生于宋仁宗景佑三年,彼时的宋朝已经建立了76年。大一统的局面之下,北宋的经济和文化得到了充分的发展。正如学者陈寅恪所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整个华夏民族最为精华的一段岁月正在是苏轼出生的那段时光。社会经济发展极为迅速,这些也造就了北宋文化圈里最为自由的成长。
宋初以来的文人对唐末五代文学的亦步亦趋已经感到厌倦,他们迫切地期待着一种新的文学气象,并逐渐形成了以欧阳修、范仲淹、梅尧臣为首的锐意求新的文坛新秀群体,开始创造独属于北宋的文化气象。
这批锐意求新的文人们,用自己的行动开创着宋朝的文坛新风尚。开拓总是意味着尝试与反复。这样一股求新求上进的风潮也带动了整个北宋社会局势的变化。
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宋仁宗锐意进取,开始革新朝政。不仅撤换掉了吕夷简、夏竦等一批保守派大臣,而且还对范仲淹、欧阳修等新锐官员下了命令,要求他们提出改革方案,一改朝廷积弊。
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范仲淹提出了《答手诏条陈十事》,紧随其后的欧阳修也上书了一系列意见。宋仁宗当机立断,按他们所提出的建议颁行新政,史称“庆历新政”。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整个北宋气象为之一新。当时的国子监直讲石介,作为教育与最高学府的最高长官,写了《庆历圣德颂》对此大加赞扬。那个时候的苏轼还只有8岁,正是在乡校读书的年纪。先生们都在传看着京师传来的《庆历圣德颂》,他也挤进去看,小小年纪的他记性很好,他还把整首诗都背诵了下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记下了欧阳修的名字。因为好奇里面所说的十个人,苏轼急匆匆地去请教先生们。
“先生,这里说的十个人是哪些人呀?”
“先生,先生,他们是哪里人呀?”
“先生,先生,他们所说的事情是在哪里发生的?”
苏轼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缠着先生们,但是先生们见他实在太小,认为小毛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东西,几句话就想把他打发走。
“无需多问,回去读书吧。”
“有什么好问的,把书读好了自然明白了。”
“小小孩童,先顾好自己的学问,长大了自然有人为你分解。”
的确如此,这篇文章所包含的政治背景和文坛变革对于一个8岁的孩子来说太深奥了,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但苏轼却对此十分执着:“难道这诗里面的人是天上的神仙吗?如果不是神仙,是和我一样的人,那我为什么就不能问呢?”
先生们见苏轼的回答不凡,心里暗自点头,这才细细地把诗里说到的人都解释了一次。并且着重说了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几人的情况和成就。
如今,先生们昔日的话语还在耳旁,自己已经成为当今人杰欧阳修的门生,苏轼内心的自豪溢于言表。更何况在8岁之后,苏轼牢牢地记住了这几位人杰的名字,只要一遇到他们的文章都会拿来细细研读,认真领会,再加上性格朴实的父亲苏洵的引导,他的成长暗合了北宋庆历新政求实求是、反对浮夸的潮流。可以说,苏轼的起点很高,并且顺应了时代的需要。
从仆人手里拿到苏轼的名帖之后,欧阳修很高兴,马上叫人把苏轼迎了进来。欧阳修为人正直,乐于提携后辈,见到有才华的年轻人总会倾囊相授,惜才爱才之心朝野皆知。
历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苏轼幸运地遇到了欧阳修。早在欧阳修见证了苏轼在金殿策论的表现之后,他就和同僚梅尧臣说:“在这样的年纪能遇到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实在是我之大幸。”
“确实如此,有此人才确实是国家之幸啊。”梅尧臣也高兴,苏轼的才学和胆识他都很认可。
欧阳修接着又说:“看来我要退隐了,这样才能给苏轼留下出人头地的机会和位置啊。”
梅尧臣一听这话又愣了,欧阳修见状大笑。的确,对于他们这些老臣来说,能看到国家出此人才,内心的欣慰自是难以言表。
自欧阳修要退隐的话一说出来,整个京师,乃至整个北宋都知道了苏轼的大名。要知道,欧阳修早就是整个北宋知名的学者,而他却愿意为苏轼这样一个年仅二十的少年提前退隐,仅仅是想留给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样的话语足以证明在欧阳修的心中,苏轼的才华非同一般。欧阳修一生努力的目标,一生推崇的古文运动在苏轼出现之后已经找到了继承者。
盛名之下,迎面而至的有赞赏,也有质疑。很多的人都表示不服气,哪怕这句话是由大儒欧阳修所说。欧阳修晚年时还和儿子说了一句话:
“记住我今天所言,三十年之后,世人将只知苏轼,而不知欧阳修。”
时光是最公正的见证者,也是最淡然的观众,若干年之后,欧阳修的预言成真了。
官场里的诗与酒
年少成名历来是青年读书人的不懈追求,更何况是这种天下皆知的一举成名。苏轼的才华和成就如此不凡,离不开父亲苏洵的教导,父亲深知苏轼的脾性,会因人施教,苏轼的性情不同于苏辙,他更为豪放与洒脱。苏洵曾经也是这样的性格,但是在多年的游历之中已经逐渐剔透。正是因为明白苏轼的性格,所以父亲苏洵在教导时会更注意引导苏轼如何去培养耐性与乐观的心态,甚至早早地为苏轼进入官场作了铺垫,习字作文时会拿出优秀的谢表和文章供苏轼参考,还会要求苏辙也一同作文。
因为苏辙要比苏轼小几岁,而苏辙的性格也更为随和,所以父亲苏洵对苏辙的要求低一些,但对苏轼却是丝毫不放松。他对苏轼如此要求:“身为兄长,定要为弟弟作好榜样。字字句句都要求写好,不得出疏漏。”
苏轼苏辙点头,仔细听从父亲的教诲。
苏洵还告诫苏轼:“你生性耿直,不知掩饰。作文虽有过人才华,读书虽有小成,但性情却及不上子由。今后不论是读书作文,你们俩要相互学习,互为老师。切不可骄傲自满,更不能浅尝辄止。”
也许父亲苏洵的心里早已经明白,苏轼才华虽胜于苏辙,但是其性格却会成为前行的阻碍,只有更优秀才有可能立足。果不其然,终其一生苏轼才华都盖过了弟弟苏辙,但是论官职弟弟苏辙却高于苏轼,人生境遇也更为平坦。
人生漫长如一场马拉松。是才华让一个人变的耀眼,但过于耀眼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和更多的风雨,生生打乱了漫长人生的步调,亦只能徒唤奈何。
有一次苏洵让苏轼用《夏侯太初论》为题作文,苏轼交上来的文章令他眼前一亮。
夏侯玄,字太初,是三国魏国时的重臣。当时的司马师继其父司马懿之位后,独断专权。当时夏侯玄参与了推翻司马师的密谋,无奈事情泄密之后被捕。
夏侯玄以性情冷静闻名,传言说他有一次倚柱作书时突然下起大雨,雷电击裂了他倚的柱子,衣服燃烧了起来,而他依然面不改色。被捕临刑之时,夏侯玄依然冷静端持。就是在那篇文章里,苏轼点评道:“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这里所说的便是一个勇敢的人,有勇气摔碎价值连城的美玉,却可能被瓦锅的破裂声吓一大跳;有勇气与猛虎搏斗,却可能会在面对野蜂毒蝎时大惊失色。苏轼的这两句话说明了一个人有心理准备时与没有心理准备时的不同状态。
苏轼向父亲解释自己的行文立意:“夏侯玄能在这样霹雳大雨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镇定,能在面对死亡时淡然处之,这正说明了夏侯玄是一位真正的勇士。”
苏轼文章里这两句话精妙而才情斐然,给苏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苏轼也非常喜欢这两句话,后来还用在了《黠鼠赋》和《颜乐亭诗序》里。苏洵喜欢给苏轼出题,因为看他如何去应对、如何去破题,对于苏洵来说是乐事一桩。还有一次,苏洵读到了欧阳修的《谢宣诏赴学士院,仍谢赐对衣、金带及马表》时,大呼苏轼,让他也用这样的题目拟作一篇。
在苏洵心里,苏轼长大之后必然会要用到这些文章。不出苏洵所料,苏轼果然一举中第,之后频繁出入学士院,也多次得到了皇帝赏赐的对衣、金带和骏马。这样的谢表果然写了很多,有时苏轼还会把儿时拟作的句子用进去。不得不说,苏洵身为父亲,为儿子考虑得极其长远。
此时苏轼虽是初入官场,但是因为父亲苏洵的存在,让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成熟得很快。何况苏轼由苏洵一手教导,眼界早已经得到了拓展。
父亲的教导没有白费,进入官场之后的苏轼很快崭露头角。他的才华让他成为朝堂上耀眼的新星。博闻强识的他在担任翰林学士知制诰时,经手的每一道皇帝诏命都文采斐然。史官有言:“苏轼所引用的史料,信手拈来的典故洋洋洒洒,从来都不需要翻阅书籍资料。”在后来的日子里,经由苏轼拟诏的八百多道诏命,文辞准确,遣词生动,处处可见其才华。
新科及第,又是年少成名,苏轼的存在如一道光,闪耀在北宋的天空中。官场上历来不缺捧红踩黑的人,更何况苏轼的才华早就得到了皇帝与欧阳修的首肯。一时之间,苏轼在官场上春风满面,处处有人邀约,时时有人请他赏花吟酒。苏洵很自豪,但是他也担心苏轼锋芒毕露会为其招来祸患。人生总是如此,在年少时期有时间有精力去支付轻狂的代价,却没有足够的智慧看清代价有多深重,及至中年,拥有了保全自尊与人生的智慧,却没有了年少时的热血与激情。父亲苏洵是过来人,他了解自己的孩子。志得意满之时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为了提醒两个儿子,苏洵专门写了一篇《名二子说》,里面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深深的父爱与醒示。
“车轮,车辐,车盖,车轸,在一辆车上各司其职,唯有车轼,作为车上露在外面的横木,看似毫无用处,一旦失去,整辆车就会瓦解。为父将你取名为轼,正是提醒着你,人生一世不可过于直接,也需有所外饰。”
父亲的提醒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苏轼看懂了父亲的文章,却没有看懂父亲的用意。或者是他看懂了这些用意,却始终不懂得如何才叫外饰。在官场上,不论与何人交谈,苏轼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从来不会隐瞒于人,更不会稍加修饰,直率的他也许冥冥之中已经注定要经历更多坎坷。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苏轼应中制科考试,即通常所谓的“三年京察”,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可谓是百年以来最为杰出的人才。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这对于苏轼来说是一个崭新的起点,他将迈入更大的舞台去施展其才华和抱负。
心被白色灵幡刺痛
如果说整个苏家谁最期待苏家父子一举中第的好消息,莫过于此时还守望在眉山家中的程氏。程氏一生贤惠,正是这样一个坚强而温柔的女性,撑起了整个苏家的温暖。因为有她在,苏洵才得以放心游历四方,得以见赏中华名山大川,得以尝遍世间滋味。因为有她在,苏轼和苏辙自小就积淀了深厚的学养,磨砺了心性,为日后的成就奠定了基础。
苏轼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三次离开家乡去游学,每次回到家里都会给自己和弟弟讲解旅途的见闻。有一次苏洵从虔州(今赣州)回来,他告诉苏轼与苏辙自己在虔州附近一处山上的天竺寺里,亲眼看见了白居易的题诗:“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当时的苏轼与苏辙还小,他们听到父亲念出这首诗时已经开始想象那个场景,言语之中都是对天竺寺的向往,想亲眼去看看那处白居易的题字,是否真的如父亲所说那般笔势奇逸。
苏洵看着两个儿子一脸期待的表情,轻声笑了起来:“可惜蜀地与虔州相距太远,不然为父一定带你们去看看白居易的亲手题诗。”苏轼与苏辙一听,脑袋耷拉了下来,只能在父亲的描绘中想象诗中的画面。
这便是远方的魔力,人人都想去远方,但真正能走向远方的却没有几个。苏洵是幸运的,他有一个贤妻能让他安心远游而不需要操心家中生计。程氏的才学与贤德能让他放心地把孩子交由她管束,而程氏的温柔孝顺又让苏洵不需要操心家中老人的一应事宜。
要知道,苏家家资并不丰厚,仅是小康而已。如果不是程氏持家有道,很难支撑得起整个家庭的周转。程氏与苏洵举案齐眉,也心甘情愿为整个苏家付出自己的心血。
苏洵性情朴实,平时生活很简朴,为人正直有情义。不苟言笑的苏洵不喜奢华,却独独爱好收藏。对于丈夫的这个爱好,妻子程氏从来都是默默支持。作为一名艺术收藏家,家资虽然不丰,但苏洵为了心头所好也可以舍下所有。程氏觉得丈夫这样的脾性,就像个孩子一样可爱。
有一次母亲程氏笑着和苏轼说:“你父亲今天可是捡到宝贝了。为了换回一座楠木假山,居然把自己才上身的貂皮袄子给换了下来,穿着个大褂子,像捧宝贝一样把那像山一样的楠木给捧了回来。”
苏轼一听,笑开了花,喊上弟弟子由就去书房偷看去了。只见父亲随意地套了件棉褂子,正聚精会神地研究他刚搬回来的那座楠木假山呢!对于这些,妻子程氏从来不作阻拦,反而是乐见其成。
这样的小事太多太多,也正是因此,就算苏洵经常出去游历,但与妻子程氏的感情却一年比一年深。程氏支持丈夫出去游历,支持丈夫培养自己的兴趣。程氏对丈夫的爱无微不至,一往情深,对于孩子们,更是循循善导,关爱有加。
苏洵的性情与程氏很像,平时不多言语,但是对待孩子却是自由而宽松。比如说苏家一直收藏着一张唐代古琴,名叫雷琴。苏轼有一天突然对这张琴有了兴趣,直愣愣地跑到母亲面前,说要把这张古琴拆开来细细钻研。
母亲程氏一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笑了出来:“行,研究研究,需要什么工具吗?”
苏轼听完,还真列了张单子,里面全是研究古琴需要的工具。母亲拿着单子就交代了下去,还守在一边帮着苏轼料理。父亲苏洵看见丫环们拿着工具进进出出,跟着进了房间才知道这件事,他也兴致勃勃地询问:“古琴发音的奥秘研究出来了吗?”还陪着苏轼一起,东看看西敲敲,苏辙也跟了过来,一家四口就守着这张琴忙得不亦乐乎。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苏轼与苏辙何其幸哉!
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进京赶考之后,虽然只有妻子程氏带着两个儿媳在家,但却全无后顾之忧。因为他相信自己妻子的品性与能力,儿媳们守在开明而宽和的婆婆程氏身边,自然也能感受到婆婆的细心与能力。不得不说,正是因为母亲程氏对儿媳的教养,苏轼在后来的家庭生活中才能得到妻子那般体贴的照顾,才能拥有那般幸福的婚姻。
如果说婚姻是一所学校,那么父亲苏洵与母亲程氏的存在让苏轼与苏辙的妻子完成了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启蒙教育。
苏家挑选儿媳妇重德不重貌,宽和的公婆与有情义的丈夫让嫁进来的媳妇过得很安心、很幸福,正如王弗嫁到苏家之后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莫要委屈了自己,有什么都说出来,爹娘会帮你们。”
不同于其他家庭的严肃,苏家家风自在谦和,每天都是笑语盈盈,这也让苏轼与苏辙的妻子在嫁进苏家之后庆幸自己嫁对了人。
苏家院门前的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败。池塘边的竹林积下越来越多的竹叶,一脚踩上去,沙沙作响。这里再也没有曾经的书声朗朗,却多了几分寂寥与思念。长久的等待里不论是否中举,在她们看来都已经不再重要。能中举固然是锦上添花,但是守着这样一个家庭,等待丈夫们归来已经是一种幸福。
因为母亲的影响,苏轼与妻子王弗在后来的婚姻生活里和谐美满,两人琴瑟和谐互为支持。新婚的那段时间里,苏轼很喜欢去看别人下棋,妻子便吩咐丫环打点好茶水看着时辰送过去。有时还给带一些细点,待苏轼看得乏了,就可以喝一点茶,品一品细点。
“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啊。”下棋的人们都这么说。
苏轼总是大声应和:“侥幸侥幸,婚姻大事全由天定。内子的确是贤良有加。”每到这样的时刻,苏轼就会示意丫环把带来的细点、茶水都拿出来,分给大家。这样一来,人们更是大声赞叹他慷慨大方。
下棋的人细细一品:“这糕点真是不错,我竟然从来没有吃过,只是不知道在哪个铺子买的?”
这边的丫环都急红了眼,这可是王弗亲手做的糕点,费了那么大劲就得了这么一些,被姑爷四地里一散,还能剩下几块进姑爷嘴里呢?
苏轼一看丫环的神色,试探着问:“这又是夫人亲手做的吧?”
丫环闷闷地应了一声。苏轼爽朗一笑:“各位口福不浅,这可是内子亲手做的,这次尝过了,下次可就不一定有机会再试了。”众人哄然大笑,赶紧着就把剩下的几块夺了去,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感叹自己家怎么没能娶进这样一个好媳妇。苏轼哈哈大笑,一团人抢作一堆。
受了委屈的丫环拿着空了的布包,急急地跑回了家,王弗问清了原委,笑得花枝乱颤:“我当是什么大事,相公爱吃我就多做些。那些人愿意吃就一块吃,何况逗乐了相公不说,我还得了他们的夸赞,留了个贤良的美名啊。”
自此之后,王弗每日都会专门多做些细点,人人都知道这新婚小两口感情好,新媳妇贤惠能干又宽和大度,个个羡慕不已。
因为妻子的支持,苏轼虽然棋艺不高,却可以做到安心看别人下棋。其他时间苏轼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喜爱的书法与绘画当中,他对待妻子温情而尊重,两人性情相投,两人的婚姻正如父亲苏洵和母亲程氏一般美满。
造就了整个温馨苏家的正是从不多言的程氏,有一句话叫:母亲的素养决定着民族的未来。程氏的贤惠与开明,支撑了丈夫苏洵的学业与梦想,照顾了苏家长辈,也暖化了儿孙辈的幸福底色。拥有程氏这样的妻子是苏洵的幸运,拥有程氏这样的母亲是苏轼与苏辙的幸福,能守在程氏这样的婆婆身边潜移默化,习得婚姻与生活的真谛是儿媳们的福分。而今,苏洵得到京内高官赏识,苏轼苏辙两兄弟齐齐中举,守望了一生的程氏听到这样的消息该有多么幸福!
可父子三人还未来得及回家告诉程氏这些个消息,噩耗先传来了。
这一日天气阴晴不定,苏家三父子正在打点行装,预备着几日后回蜀。在皇都所获甚多,他们专门买给家里亲人的礼物更是有一大堆。这时,自蜀地来了位一身素白的报信人带来噩耗:
“程氏去世了!”
苏家三父子骤然听闻几不能站立,已然不知如何反应。苏洵目光呆滞,眼泪倾然而下却不自知。苏轼与苏辙脑子里像被雷击一般,空荡荡火辣辣。三人只知道要回家,能多快就多快,要回到蜀地,回到他们的至亲身边!
三人火急火燎满怀悲切地往家赶。奈何蜀地与京师相距太远,三人高中的消息还未传到这个院子,程氏就已经身故了。
依然是曾经那个院子,依然是曾经那个家,出门前温馨而秀美的院子,此时已经是篱笆散落,屋顶漏雨。家人悲切万分,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苏家三父子及至亲眼见到了灵堂抱头痛哭!苏轼与苏辙的妻子迎出门来,悲切地喊了声“爹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苏轼与苏辙连忙上前扶住各自的妻子,看起来两个新嫁娘现如今已经瘦得身如轻柳,眼睛哭得浮肿难睁。再如何不信,这样的事实也让人不得不相信,悲痛万分的一家人静静地为程氏守丧,此刻高中的消息也失去了令人兴奋的光泽。对苏洵而言,妻子走了,他最想分享喜悦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对于苏轼与苏辙来说,母亲去了,生养他们陪伴了他们半生的母亲走了。自此之后,若再想唤一声“娘”,世间也不会有人答应了。
对于儿女来说,失去了母亲,便失了来处,人生自此只有归途了。苏家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名叫“老翁泉”的山坡下埋葬了程氏。后来苏洵也葬于此地,正如苏洵纪念亡妻的祭文所说:“伤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感叹折节,以至今日。……有蟠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骨肉归土,魂无不之。我归旧庐,无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来归。”
生不能同时,死亦当同穴。不日来归,不日来归,苏洵的心已经留在了这一处,走遍千山万水,只有这一处小小的坟丘里才有他的妻子,才有他一生的至爱良朋。可惜,逝者已矣,生者自强。再如何心痛,也只能往前看。
居丧守礼之下是一年三个月的守丧期,苏洵沉浸于丧妻之痛,每日仅在书房小院里写字感叹。苏轼与苏辙不好相劝,但是丫环说老爷每天的饮食依旧,听到这话两人才放下心来。这样的伤痛也只能由父亲自己慢慢走出来了。担心长久以来的等待与伤怀让自己的妻子伤身过重,苏轼与弟弟带着各自的妻子外出游览散心。
那时东坡经常带着妻子王弗去青神岳父家,那是一处美丽的山区,清溪汩汩,山中还有佛寺。一路行走,有超尘脱俗之感。苏轼常与岳父家的叔伯兄弟去寺庙里游历,野外聚餐,微风轻送,山林幽静,时光像轻纱一般浅浅拂过。那些生与死,不过是另一种存在了吧。
这一年多的守丧期间,苏洵也下了一个决定。这期间他接到了京师来的圣旨,要他赴京考试。但此时的苏洵已经对科举有了阴影,推而广之,他对所有的考试都有了一种惧怕。一生屡试不中,但却受众多有识之士赏识。苏洵的一生也称得上是坎坷了,但没想到哪怕这么多人赏识他,他还要经过专门为他设立的考试才能做官。自妻子过世后,他彻底淡了做官的心思,再说两个儿子都已经考中了进士,他跟着去儿子任职的地方就可以了。老妻已然不在,为表素心苏洵使人请了六尊菩萨像。
菩萨请回来后,苏洵专门把它们供奉在极乐寺的如来佛殿里,并在亡妻灵前告别。三年的守丧期过后,苏洵抱着程氏的灵位,挽着家人的臂膀,举家北上,离开这个盛满了回忆的院子,离开这个有无数记忆的所在,并于嘉佑五年(公元1060年)二月抵达了京师。自此,蜀地的风物成了苏轼一生的梦里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