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钺碎风刀

石敏仰天长笑,声色凄厉道:“公道?何为公道?论道之人,往往就是毁道之人,又有何公道可言?无论我是否是你们所说的石姑娘,反正我并不愿意与你们有任何瓜葛,否则别怪我翻脸。”

一个虬须大汉有点沉不住气了,挺身而出,嗡声道:“我们本是一番好意,你又为何如此恶语相向?普天之下,谁不知我们天……”

那古云喝断那虬须大汉道:“彭兄莫非忘了老人家的叮嘱?他老人家一向不爱虚名,早已告诫我们平日休得拿他压人。”转身又对石敏道:“残杀石君子前辈的人定会对姑娘不利,我看姑娘还是与我们一道走吧,相互间也有一个照应。”他说得也算是极委婉了。

石敏却不再理他,手执两只乾坤圈,迈步向前。

虬须大汉怒吼一声,道:“我倒要试着留留石姑娘!”说罢,一双巨掌直劈而出,倒是颇有声势。

却听得一声惨叫,也不知那石敏是用什么手法,那虬须大汉右胸已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古云终于动怒了,沉声道:“姑娘出手也太狠了,在下倒也想尝尝姑娘乾坤圈的滋味。”

忽然从人群外面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道:“谁也不准带走石姑娘。”那声音如刀般锋利,让人听了极为不舒服,众人一惊,都不由回过头去,只见远远的街口处有一个人带着一把刀走来,那刀他不是挎在腰上,也不是背在背上,却是用两只手捧着!

“风刀!”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立刻有几个脸色变了,似乎感到脖子有点凉意。

风刀,姓名不详,籍贯不详,年岁不详。爱好杀人,每次杀人前都要用猪血、牛血或人血磨刀,以“迎风十八斩”雄立杀手之林。

珑珑心道:“昨夜那霍霍磨刀之声,定是风刀所为,只是不知昨夜他磨刀用的是什么血?”

风刀一步一步走来,仿佛每一步都可能是他在这世界上行走的最后一步,所以他走得很慢很重,似乎要把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脚印来。奇怪的是他走得那么慢,每个人倒都在耐心地等他走过来。

终于,风刀走到人群中来,环视了众人一眼,道:“我的话,你们都没意见吧?”

也许,风刀的话,真的不会有人有意见了。

但古云却仍微微一笑,道:“石姑娘我们是找定了,如果阁下有什么事的话,待我们的事办完了,你再找她也不迟。”话说得不亢不卑。

石敏却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所说的事与她全无关系。

风刀摇了摇头,道:“不,我从来都不喜欢等待,尤其是在要杀人的时候,我总希望能把事情办得利索点。”

围观的人不由大奇,没想到想杀人的和想救人的居然走到一块儿来了,却不知谁能胜券在握。

显然,风刀要杀的人是石敏,但石敏仍是那么平静地站着,古云那一班人却绷紧了弦,风刀转过身来,对着石敏,手上的刀缓缓出鞘。那刀太过诡秘,竟薄如一片纸,刀身上隐隐呈现青蓝色,幽幽暗暗,似欲饮血!

刀起,飘动如风中秋叶,石敏仍是一动不动。

风刀身后,响起兵器破空的声音,一杆长枪一把朴刀齐齐砍来,枪刺上身,刀砍下路,如一阵风般卷来,风刀竟头也不回,反手一招“风中残柳”,薄薄的刀如柳丝般飞舞飘荡,竟从枪影与刀光中不可思议地插入,那两个偷袭之人但觉喉头一甜,不禁伸手一摸,只见手上只有点点血丝,不由心中一宽,正待提神再战,突然一股血箭从那刀伤处喷射而出,两人同时倒下,眼中满是惊恐与不信。

空气一下子冷了,凝固了,每个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之声。

古云身旁又走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手中一柄短剑,矮的手中一柄长剑,二人也不说话,向风刀举剑就刺,那招式实在让人难以恭维,状如山村野夫练的把式,但风刀的瞳孔却变小,手中薄刀握得更紧,因为他发现那两把剑一长一短,一攻一守,配合得极为默契,攻的只顾攻,守的只顾守。所以攻的人之刀几乎毫无顾忌地刺出毫无章法的剑,如果无了章法,就没了规律,没有了规律,又如何去防它?

但风刀毕竟是风刀,他的“迎风十八斩”只有一招是只守不攻,那就是第十八招“风声鹤唳”,风刀现在用的就是此招,旁边的人只看到一片刀光漫起,那攻的剑一个劲地攻,风刀的刀一个劲地守,他守得很成功。有好几次那剑都已将刺中了他,却都被他不可思议地防守住了,慢慢,攻的剑越来越急,风刀仍只守不攻,如此一来,那柄守的剑几乎就成了摆设,而攻的剑却总是功亏一篑,终于,守的剑再也忍不住了,一同加入攻的行列,一时攻势更加猛烈。

古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输定了,他们的剑术奇就奇在攻守兼备,如今一同攻上,场面虽然好看了,却已是必败无疑,古错不由暗自佩服风刀,他发觉风刀是以头脑去驾驭他的刀。这样的人,岂非很可怕?

果然,就在那刀光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即将要熄灭之时,突又寒光乍现!一道弧光划过之处,两只头颅高高抛起。飞出几丈之外。

风刀收回他的刀,冷冷地看着古云。

古云被那目光一看,立刻觉得似乎呼吸有点不畅快,甚至,他的手心已有汗渗出。难得的是,他仍能微微一笑,踏步上前,道:“阁下好刀法,我倒也手痒痒地想领教几招。”

“不用客气,我这刀饮的血越多越好。”风刀道。

古云再也不与他斗嘴,轻轻地展开手中铁扇。猛地破空而起,铁扇在空中如雨般洒落,分袭风刀的“肩井”、“天宇”、“京门”三穴,正是“销魂八式”中的第一式“雨疏桐落”。

古错自八岁那年成了痴呆人之后,就再未演练过“销魂扇”,不由百感交加,他看出这么多年来,二哥武功已精进了不少,“销魂扇”在手,已隐然有爹爹古令木之风范,不由一喜。

风刀薄刀一封,一招“风和日丽”化解了古云的进攻后,刀循环疾出,如冷电掠起,斜斜削往古云的右臂,因刀身太薄,刀速又快,一柄刀划过空中时竟如蛇般游走,让人看不清刀的来势。古云也不含糊,见刀光袭来,不避不闪,长笑一声,手中铁扇倏地合上,一招迅疾无比的“暗欺罗袖”迎上,只听得“叮”的一声,薄刀被磕得斜飘出去,风刀借势一拖,薄刀又反卷而回,一式“风起云涌”,那刀光如风般向古云刮来,转眼间二人星转斗移般急掠穿走,顿时又拼斗了近百余招。

突然,那风刀高高跃起,然后飞贯而下,长刀在前,直直地向古云袭来,刀的来向一直未变,但刀身却蜿蜒抖动,让人辨不清它最终会向何处刺去,古云忙以“恨倚黄昏”相挡,那刀与铁扇一碰之后,反卷、滑下、挺直,越过扇身如电般向古云胸前刺去!

眼看已是撤身不及,古云心中暗叹一声:“我命休矣。”一时心凉如冰。

却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薄刀已偏了方向,古云侥幸留下一命,忙飞掠闪至旁边!

众人本以为古云必死无疑,突又有变故,不由大奇,忙探头四处张望,却未见什么高人在旁。正迷惑间,那歪戴着帽子,手中摇着一把扇子的恶少,笑吟吟地站了出来,手中捏着半支口红,那笑容很是可恶。众人料定不是他所为,又东看西瞅,猛地有人一声惊叫,指着风刀的刀,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刀上竟沾着半支口红。显然刚才将刀击偏的就是这半支口红,众人不由又齐齐转过头去,看向那花花恶少,这回,那恶少面目虽然仍不可爱,但似乎也不像开始那么可憎了。

古错摇头晃脑地走上前,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谁要伤害她,我花荣第一个不答应。”鬼才知道他怎么会胡诌出个“花荣”的名字来。

那风刀仔细地看着他,看了半天,才道:“阁下是真人不露相。但我做事从来没有中途改变主意的,除非我倒下了。”

古错笑道:“有理有理,可惜我也定要这姑娘花容完好,娇躯无损。即使倒下了,我也要想办法让她站起来。”众人不由大笑,有人道:“这是谁家少爷?竟也卷进这样的江湖纷争中去,不是自讨苦吃吗?”又有人道:“你没看他一出手就把那刀给打偏了吗?”前边那人反驳道:“你看到他出手了吗?说不定另有高手在旁呢?再说……”猛地话头打断了,因为古错与风刀已交上了手。

风刀深知眼前之人武功深不可测,刚才那口红飞弹而至,竟能把自己飞速递进的刀弹开,那劲道已是惊世骇俗了。于是出招便是凌厉至极,手中长刀一抖,幻成万点银光,直向古错罩下,夹着咝咝破空之声,那声势看来,似乎古错已无路可遁了。

突然,古错竟从那刀光中飞身掠出几丈之外,大叫道:“不公平,不公平,你有刀,我却手无寸铁,这如何能行?”

众人以为他为风刀的刀势吓着了,抽身溜了下来,都不由冷嘲热讽起来。风刀却觉得有一丝凉意从心底升起,因为古错居然不用兵器防守就能从他的刀下全身而退,显然武功在自己之上,但他自知除了放手一搏外,已别无选择,因为他是杀手!

一个称职的优秀的杀手,只能倒下,不能退却,对于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古错从珑珑手中接过一个包裹,一抖,竟从里面抖出一件兵器,似铲非铲,似斧非斧,隐然有一股慑人心魄的王者之气。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一句:“天钺,笑天钺!”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个名字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是家喻户晓了,有人吓唬孩子时也这么说:“别哭,再哭,笑天钺就来了。”

人群中一下议论纷纷。有个酸酸的秀才道:“定是妖言惑众了,那笑天钺怎会是如此模样?油头粉面的,倒像刚从女人堆中爬出来的。”旁边有人道:“你怎敢如此说话?小心他割了你的舌头。”那人道:“莫非……莫非……”他本想说“莫非没有王法了吗?”,但一想这些江湖中人眼中又有什么王法?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看看那恶少,倒好像未曾听见,不由心中一宽。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敏突然开口说话了,她道:“不用这么拼个你死我活的,我愿跟笑天钺走,你们自忖有谁能与他相比吗?”

古错吃了一惊,本欲道:“我并未说要带你走。”话刚到了口边,又生生咽下,因为他发现如果如此一说,反倒显得他怕了,而且这些人总是这么没完没了地打,不知闹到什么时候,到时石敏若有一个差错,自己岂非前功尽弃?于是便也大呼小叫起来:“诸位,诸位,大家也听到了,刚才石姑娘已说了随我走。有谁觉得不服气,就同我这天钺商量。”那口气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风刀冷声道:“我已说过,除非我倒下,否则就是我要杀的人倒下。”

古错大笑道:“好,很好。”天钺缓缓举至齐眉。

风刀知道对手如真的是笑天钺,那他几乎没有赢的可能,所以一出手,便是致命招式,但见沙飞石裂,枯草漫天,一股刀光抡起的回绝气流掠过长空,那柄薄如纸般的长刀如风一般向古错刮来。

风,总是无孔不入的,什么东西能挡住风的渗透?只要有一丝缝隙,那薄薄的刀刃就可以乘虚而入,将刀刃与寒意一起深深刺入你的肌肤之中。风刀希望这从未失误过的规律今天也不要失误。

但遗憾的是对手是古错,是手持兵器之王的古错,只听得古错一声长啸,人如蛟龙般斜飞而起,天钺挥出,快速绝伦地在空中施出三招:“大漠落日、反弹琵琶、胡鹤夜飞。”

风刀闪过一招,又拆了一招,第三招横杀来时,他只觉胸口一痛,人已如败草般,砰然倒下。

古错沉声道:“很好,竟走过二招!”

石敏走了过来,挽起古错的胳膊,就往外走,就像挽着情人的手,古错想说什么,却没说;古云也想说什么,竟也没说。

一路上,珑珑都很不高兴,嘟着嘴。

她当然不高兴,因为石敏要牵古错的手,古错竟那么让她牵着,而且走了这么长的路,竟还不放开。但珑珑却什么也不能说,谁让她是男儿的装束呢?即使是女儿装又如何,她又能说古错什么呢?

终于走到一块空旷之地后,石敏停了下来,放开了古错的手,她一抚头上秀发,道:“如果你是笑天钺的话,我本来正在找你。”

古错目瞪口呆,他暗道:“自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寻找她,倒不如当时在自己脖子上挂上一块木牌,上面写上:我是笑天钺。岂不少了许多折腾?”想到这儿,不由笑了一下。

珑珑以为古错听了石敏说正在找他后不由就高兴得笑了,因此大为生气,恨恨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一瞪眼的动作让石敏看在眼中,她笑道:“其实我已看出这位兄弟应是女人之身,而笑兄也不会就是这副德行吧。”

古错一听,忍不住笑了,珑珑却大为奇怪,不禁问道:“你又是怎会知道我本是女人?”

石敏道:“看你的眼睛。在笑兄与风刀厮杀之时,你那关切之神色,已不可能是一个仆人对主人所应该有的,而且你身材娇小。尤其是我牵笑兄之手时,你神色大变,隐隐有种酸酸的味儿,我就更为肯定了。其实,我可以告诉你,虽然我知道笑兄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油头粉面的样子,而应是英俊潇洒,但我是绝对不会喜欢笑兄这样的人的。”

珑珑没想到石敏会说得如此坦率露骨,不由大窘,她哪知石敏自幼便未见着母亲,而是由父亲石君子独自一人带大,所以性格便少了一般女孩的扭捏作态,说话做事都极豪放。

古错也极为不自在,无论如何,被一个女孩,而且是一个美丽的女孩说“肯定不会喜欢”,总有点“那个”,所以他一个劲地互搓着双手。

石敏又道:“我找笑兄,是想问他几件事。”

古错不由暗自苦笑:“自己本是东奔西走要找她问几件事,没想到倒是她先来问我了,真是奇哉怪也。”口中却道:“石姑娘但问无妨,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石姑娘。”

石敏问道:“第一个问题,笑兄的天钺是否真的是从哭神农那儿得到的?”

古错点点头。

石敏又问道:“当年我父亲石君子是否真的是参加过围攻哭神农之战?”

古错又点了点头,石敏恍然道:“这就是了。”沉默了一会儿,道:“江湖中传言笑天钺常常追杀一些看似不该杀,实际上却该杀得很的人,不知这事是不是真的?”古错又点了点头。

石敏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而隐有讥讽之意:“可我发现笑天钺只是找些软的柿子捏捏而已。”

古错长声一笑,道:“谁让我运气不好,每次去捏那看似很硬的柿子,当真一捏,奇软无比。莫非石姑娘已找到了一个比较硬的柿子想让在下去捏?在下一向认为捏硬的柿子比较刺激。”

石敏笑了。因为她很少会笑,所以笑起来有一种冰雪消融的感觉,让人感到心里也暖洋洋的舒服。她道:“其实这个柿子不但很硬,而且简直应当把它称做铁柿子,我就怕笑兄心有余而力不足,捏不了柿子,反让柿子崩了牙。”

古错笑意更浓:“石姑娘这么一说,在下便更想见识一下这铁柿子了,姑娘能详细介绍一下有关铁柿子的事吗?”

石敏看着古错道:“武林至尊——天绝,硬不硬?”

古错心中一笑,暗道:“醉君子果然是醉酒不醉心,这杀死石君子的凶手定是天绝无疑了。”口中却惊讶道:“天绝他老人家不是德高望重,江湖人对他敬如神明吗?石姑娘为何与他作对?”

石敏沉声道:“笑兄有没有听说云南一带盛产一种奇艳无比的花,叫罂粟花,花开之时,奇香无比。恰恰是这样一种香艳无比的花,却奇毒无比,若误食罂粟花,便再也摆脱不了对它的依赖,每日若不服用一些,全身便如肝肠已断,万蚁挠心般难受。而服用之后,则会慢慢地毒入心脾,慢慢地人就消瘦脱力而死,而天绝,便如这么一株罂粟花。”

古错忽然笑道:“石姑娘怎么就如此信任在下,敢将对天绝不敬之辞,告诉在下?”

石敏也笑了,道:“这又有何妨?先前我牵着你的手这么走来,又岂能逃过天绝的耳目?天绝本就欲将我斩草除根,现在见你与我如此亲密,又与我坐在这儿长谈,他又怎会再放过你?既然他已对你动了杀机,我多告诉你一点有关他的事,又有何妨?”古错再也笑不出来了。

珑珑忍不住怒道:“你怎么如此歹毒?”

“歹毒?”石敏仰天大笑道:“如果我整日光明磊落,这几天来,我已不知要死多少次了,你知不知道刚才要杀我的风刀和要救我的那一伙人都是天绝一人所指派。”

古错与珑珑都大吃一惊,心道:“天绝莫非疯了?又要杀人又要救人,岂不矛盾?”

石敏仿佛看出了他们的所思,道:“天绝并没有疯。这恰恰是他的高明之处,他一方面让人找我,说要保护我的安全,帮我追查真凶,故意不让这救人的人说出是他指派,却留下一点痕迹让天下人可心猜出是他所为,如此一来,天下人定以为他不求虚名,对他自会更为尊重。而我一旦被他‘救’走了,不用多少时间,我就会像金陵梅寒星那样意外变疯,或者死去。然后,天绝又将开始追查杀我的‘凶手’,又有人会莫名其妙地死在他的‘正义’之下。

“另一方面,他又派出大量杀手,暗中追杀我,这些杀手武功都高过救我的这帮人,即便不能杀了我,也足以让我日夜担惊受怕,最后,我便更有可能被‘救’我的人救走。”

说到这儿,她冷冷地看了珑珑一眼,道:“你说,我若天真烂漫,岂不是早已命丧他手?”

古错问道:“石姑娘又如何断定我不是天绝派来的人?若我真是,石姑娘岂不是危险得很?”

石敏道:“不错,一开始我也怀疑笑兄是天绝派来的人,是设在圈套外面的更大的一个圈套,所以我为你留了一手。”

古错感到诧异,道:“如何又留了一手?”

石敏道:“你不妨挽起你的袖子看看,手腕上是否有一红印?”古错低头挽起袖子一看,见上面果然有一淡红指印,却不痛不痒,不由惊问道:“莫非……莫非你竟在我身上下过毒?”

石敏点点头道:“不错。刚才我牵你的手时,乘你不留意,我便将家传奇毒‘石心’按在你手腕之上,此毒药只有我与我爹能解开,毒发之后,心便慢慢变硬,最后坚如硬石,全身血液凝固而死。如果你真是天绝派来,一旦对我有所阴谋,我不给你解药,你必死无疑。”

古错只觉得腋下有丝丝凉意,头上却有冷汗渗出,他突然觉得以后千万不能让陌生的女孩牵手,若一牵手,说不定就会牵出万般烦恼,甚至牵走自己的性命。

珑珑大惊,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已如闪电般向石敏刺来,眼中几欲喷火,似要一招便生劈了石敏,石敏却不避不闪,手中拿起一粒豆大的药丸,放在嘴边,只要珑珑长剑一至,她便一咽而下。珑珑见状,只好生生收住剑势,身子斜飞出去,悲愤至极地望着石敏。

石敏笑了,道:“现在我已看出笑兄并非天绝派来的人,我又怎会加害于他?这便是‘石心’的解药,你拿去给笑兄让他服下吧。”

珑珑赶紧上前,拿过那粒药丸,走到古错身边,让古错服下那粒药丸。

石敏忽然又笑了,道:“你们怎么信任我?如果我说笑兄开始并未真的中毒,而现在服的药丸却恰恰是毒药,你们二位又有何感受?”

古错的心一下子沉了,珑珑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们齐齐地看着石敏,像在看一个怪物。

石敏道:“与你们开了个玩笑,这解药是真的,若是不信,我这儿还有一颗,你不妨拿过去瞧个仔细。”

古错一摇手,道:“不必了。看了也没用,这是否是毒药,又如何用肉眼看出?我现在感兴趣的倒是天绝为何如此一心一意要杀了你。”

石敏道:“因为我可能是普天之下唯一看到天绝作恶的人,他杀我父亲时,我就在旁边看着,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说到这儿,她的眼中闪过无限痛苦与愤怒,接着又道:“我父亲被害那天,天绝到了我家中。天绝与我爹一向交往甚密,所以他一来我就替他们俩烧了几个菜,又去买了酒,然后他们便在后院的石桌上摆下酒菜,我爹与天绝便对饮起来,因为那石桌较小,几个菜一摆,那饭碗便再也搁不下,我便在屋里等着,想等他们喝完了酒,我再端上饭去。

“开始我爹与天绝谈些武林轶事,很是投机,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我便找了些衣物来洗洗。后来,听他们开始说起一个叫‘梅寒星’的人,再后来又提到什么‘笑天钺’,两人言语渐渐有了火气,声音也大了起来,只听得我爹连声道:‘这却不妥,这却不妥’,我爹与天绝先前在一块儿时,也常在议论武林中事时争吵起来,所以当时我也不以为意,只是心想这两个人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吃顿饭也这般不安分。

“后来天绝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你看,你看,在你这儿吃顿饭也得吵个面红耳赤’。我爹似乎仍有气,嘟嘟囔囔个不停,但也慢慢平静下来。这时,他们又说起我,我不由凝神去听,只听得天绝似乎要给我介绍个婆家,我心知我爹也已有此意,万一一拍即合,到头我却落个不知情,岂不有点委屈?便探头从窗子里向外望去,只是我爹似乎已被说得满含笑容,那天绝又站起身来,指指那这边,然后走到我爹的旁边,俯下身去,似乎要对我爹耳语什么,我便捧起两碗饭,准备打断他们的这个话题,哪知……哪知……”说到此处,石敏已泪如雨下,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满脸悲愤欲绝,珑珑先时对她很是不满,见她如此悲伤,不由也心一软,鼻子一酸,柔声道:“石姑娘切莫过于伤心,不妨哭出声来好受一点。”

那石敏也真坚强,只把泪一擦,抽咽道:“哪知天绝竟会对我爹下毒手。我听得一声惨叫,只见我爹向后跌倒,形状痛苦,我又骇又怕。那天绝又从桌上抓起一个碟子,猛力一插,生生地插进我爹的腹中,我爹狂叫一声,躺在地下。遭此巨变,我一时手足无措,那天绝杀了我爹,便立刻起身,四周张望,我赶紧缩回头去,在厨房里找到一个水缸,将身藏入,但心想天绝如此狡猾,岂有找不到我之理?不由惊恐至极,手中紧握着乾坤圈,心想只要天绝来掀我头上的盖子,我就直击过去,对于能否击中,却是毫无把握。

“那天绝的脚步声渐近,似乎已到门口,忽然院子外面似有人说话,天绝的脚步声停了,又急急地向外走去,我一时不敢起来,过了片刻,进来两人,似在寻找我爹,听声音我知是醉叔叔与玉伯伯,本欲叫唤,又恐他们亦与天绝串通好了,要引我出去。他们二人寻了一阵,又回去了,我刚起身,那院门又被推开,只见醉叔叔他们与天绝竟一同回来了。我心道他们果然是一伙的,不由心灰意冷。但后来见他们东找西找,最后在后院找到我爹时,玉圣大吃一惊,似乎又不像一伙的。待到他们全都走了,我才战战兢兢地从水缸中出来,心想这世上我是无人可信了,也不知我爹大仇能不能报。

“逃出屋后,我四处躲避,却仍不时有人找到我,有的要我随他们回去一同追查凶手,有的则是来追杀我,几次死里逃生之后,我更是惶惶不安,一有风吹草动就逃。

“后来我想起我爹在倒下之前曾一声惨叫,但那尸身上除了碟子划出的伤口外,别无他伤,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有一天我便潜回老家,去查看我父的灵柩。

“果然,我在我爹的全身摸索了一遍,终于在我爹的耳廓上找到一枚针!!”

“针?”古错与珑珑同时失声叫起。

石敏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却是一条手帕,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有枚三寸长的针,针身色泽幽暗,针尖较粗,石敏道:“此针看似寻常,实际上却结构精巧异常,你看这针尖,竟有一极细小孔,一旦刺入人的肌体内,便会触动针内极小的机簧,针口一张,针内便有毒液喷出,此针不同于寻常喂毒暗器之处,就在于它扎入人体穴位后,毒液直接由穴位经过各经脉游至不同的内脏,最后内脏毒发,而外体却看不出异常。”

石敏又道:“人的耳廓颇为神奇,人体内每一器官,如肝、肾、心,甚至于臂,在耳廓上都有相应的穴位,比如肾对应的穴位在外廓上部,若用针灸之术扎上此处,便可清肾,而若用毒针扎上此处,则毒液会迅速浸入肾中。而天绝这枚毒针,则是扎在与‘心’对应之穴位。”

如此一来,几乎就是等于毒针直接扎入心脏上,岂有不立即死亡之理?

古错听到此处,不由暗叹这天绝真是阴毒至极,不由怒道:“该是向老狗贼算账的时候了,莫非朗朗乾坤之下,竟由他胡作非为不成?”声色颇为慷慨豪迈,似有凛然霸气。

石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想:“也许我这一搏,真的搏对了。这笑天钺真是我所能寻求帮助的人?”心中略为宽慰。

珑珑关切地问道:“难道石姑娘就这样一味躲藏吗?”

石敏没有回答,向天际远远望去,眼中翻荡着一丝愁怨与悲恨。良久,才回过头来,用令人心生寒意的声音说道:“终有一日,天绝会后悔的。”那神色让人无法怀疑她所说的必将成为事实。古错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触。

愤怒的女人岂非比愤怒的男人更可怕?

忽然传来一阵笛声,笛声绮丽缠绵,古错闻此笛声,心中一凛,他已听出是在剑君子夫人冷旭儿的船屋里所吹的笛声,转身对珑珑、石敏道:“有好戏看了。”

很快,一乘大轿飞奔而来,二十几个劲装女子紧随其后,轿夫停稳,里边便有人影弹身而出,待身形一定,古错一看,果然是那冷旭儿,身旁又有一美艳女子闪出,正是玲玲。

珑珑一见玲玲,大喜过望地道:“姐姐,我是珑珑啊!”说着就向玲玲跑去,不料那玲玲却一抖手中的长剑,冷声道:“请止步,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珑珑吃了一惊,她先是以为玲玲没有认出她是乔装过的珑珑,才出语提醒,不料玲玲却如此对她,她不由又是惊讶又是伤感,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那冷旭儿一听她说自己是珑珑,便破口大骂道:“你这贱婢,居然敢引人来破我剑阵,坏我大事,今日不教训你一番,你还会当我这‘缠绵剑’是叫着玩的。”听她之意,似乎当日冷旭儿吃了醉君子不少亏。

珑珑因玲玲翻脸不认她兀自气恼,听冷旭儿骂她贱婢,不由怒自心起,讥讽地道:“我当为何见你四十来岁的老婆娘还打扮得如此风骚妖艳,原来连那剑法也叫做‘缠绵剑’!”

冷旭儿最忌别人说她年老,一听此言,花容如霜,一声不响,手中多出一把软剑,扭动如蛇如柳,向珑珑欺身而进,剑尖直指珑珑咽喉,招式确实迅捷熟练至极。

珑珑冷哼一声,只见一团青光闪出,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盘旋,手中长剑如电般使出一招,赫然是醉君子所授之“醉剑”的第一式“醉里挑灯”,漫天倒海似的带起一片风啸之声,冷旭儿的缠绵剑被封得全无破绽可寻,只得撤回变招。

古错从未见过珑珑的武功,今日一见,竟也如此轻灵矫捷,不由暗喜,当下也不出手,只是提神观看,一旦珑珑有危险,立即上前相助。

转瞬间,场上二人已拆了三十余招,二人剑术都极有特色,珑珑的醉剑,出招撤招线路与常人迥异,常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出,步伐踉跄游离,似跌似倒,如醉如疾;而那冷旭儿手中缠绵真当得“缠绵”二字,剑身忽软忽硬,追影随形,竟能绕对方剑势而行,在这种如恶疽附身般的缠绵中,对方常常发挥不出正常威力,甚至为之所制。

冷旭儿毕竟江湖阅历丰富,很快就渐占上风,一时剑势大盛,手中缠绵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珑珑身形被罩在一片剑气中,只能仗着醉君子所授“醉剑”招式神奇,苦苦支撑,渐渐额头鼻尖已有冷汗渗出。

冷旭儿暗自得意,娇喝一声,缠绵剑抖出万点银光,宛似繁星流灿一般向珑珑攻至,珑珑心中一凛,忙一招“醉生梦死”,不求伤人,但求自保,这正中冷旭儿下怀,因“缠绵剑”本属阴柔剑法,其长处就在于对方攻时,可以用手中软剑顺对方兵器游走,化解攻势;对方守时,则可如毒蛇般附于对方四周,待机而噬。而“醉生梦死”其精华在其守,而不在其攻,但珑珑本已处于下风,遇上冷旭儿如此奇异的剑法,却是难守了。但见冷旭儿的缠绵剑一沾珑珑剑身,立刻一翻弹起,竟将醉剑紧紧卷住。

眼见只要冷旭儿稍一用力,便可卷飞珑珑手中醉剑,忽然冷旭儿觉得身后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气向自己汹涌而来,不由大惊,若要绞飞珑珑之剑再欺身而进,必为身后劲力所伤。无奈,只好放弃近在眼前的战果,抖开长剑,足下用力一蹬,人已倒身电射而出,同时手中长剑舞起一个斗大的剑花护身,幸亏她应变迅疾,竟避过那道劲气,得以全身而退。

以冷旭儿这样的成名已久的人物对付珑珑这样的江湖小辈,居然无功而返,不由脸上有点挂不住,便喝道:“哪个无名鼠辈,只会暗中伤人?活得腻了,便出来受我一剑。”

只见那一直站立一边的油头粉面的家伙哈哈一笑,道:“是我这个无能鼠辈,你又有何能耐?恐怕你那软如面条的剑还削不下我这头来。”

冷旭儿怒极反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不知从哪儿跑来的花花太岁,竟也在这儿逞口齿之利,我送你回老家吃喝嫖赌去吧。”

话音未落,身形已倏然跃起,缠绵剑幻成万千虚影,挟着咝咝破空之声,骤然攻到。其实冷旭儿此等人物,早已察知刚才那一记劲风,绝非寻常人可以使用,眼前这人如此面目可憎,定是易容过了。她故意口气狂妄,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实为诱敌之计而已。

蓦见古错双掌齐翻,再往下一合骤出,状似欲举火燎天,又忽地化掌为爪,五指箕张,如电般向冷旭儿右腕扣去。冷旭儿见他如此狂妄,竟以一双肉掌对敌,不由又怒又惊,身形一变,在空中令人惊讶地划出一道白虹,霎时剑气冲霄,如银河般倒泻飞爆,似欲将古错一剑斩落,哪知这油头粉面的家伙如此难缠,脚步腾挪掠走有如鬼魅过空,许多杀招竟被他奇迹般闪过,一股劲道凌厉的掌风,又生生把冷旭儿逼开。如此打法,几近无赖,冷旭儿气得七窍生烟,柳眉倒竖,却又奈何他不得。

如此你来我往地一番拼斗,一时也分不出高低,古错突然瞅了瞅天空向后掠去,口中直道:“这俏娘们厉害得紧,看来我得亮点颜色让她瞧瞧。”

说话间,他已跃至珑珑身旁,珑珑忙将天钺递给他,原来今日早晨,古错要扮作恶少,总不能手中提着一把天钺,于是就用包裹包了,让珑珑提着。

古错天钺在手,缓缓举至齐眉处。

冷旭儿一见天钺,不由大惊:“想不到竟是你这小子,那日让你侥幸逃得小命,今日居然还敢在此装神弄鬼!这次恐怕你没那么走运了。”说罢转过头来,对着那些女子喝道:“先替我将那丫头给我拿下。”众人齐应一声,疾速将珑珑围了起来。

古错没想到冷旭儿竟出此招,不由大急,只来得及大呼一声:“珑珑小心,此阵厉害。”那冷旭儿的缠绵剑已急速攻至,古错刚一分心,衣服便被划了一个口子,无奈,古错只得提神应战。

那剑阵一动,珑珑立觉拙于应付。那叮铛作响,忽虚忽实的铃声让她神经时刻绷紧,好在现在乃白天,那晕晕黄黄的灯笼无法起作用,而女人姿色对珑珑来说,丝毫不会成为进攻的障碍,再加上阵上之人许多是刚补充进去的,威力自不如前,一时珑珑还可勉力支撑。

石敏见珑珑吃紧,略一思忖,决意去助她一臂之力,拔出乾坤圈,正待出手,忽地一柄软剑从身后疾刺而来,直指石敏前胸“玉堂穴”,石敏百忙中一错步,手中乾坤圈一封,拧腰挫肩,另一个乾坤圈又自下而上斜撩玲玲侧腰。玲玲没料到石敏应变如此迅速,闪身已来不及,忙一抖手中软剑,那剑竟如白练般反卷回来,刺向石敏手腕之“内缺穴”,石敏忙撤回乾坤圈,疾然扫向玲玲脑后。

二人均为年轻一辈中的好手,转眼间已斗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