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错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一个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古错心想:“一不小心竟中了冷旭儿的诡计。只是她为何不一刀杀了自己,却让我躺在床上,还让这玲玲看着我。”
于是俊脸一沉,道:“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那女孩奇道:“我为何要杀你?莫非你已不认识我了?”
古错冷声道:“如何不认识?你不是心里指望我掉进那深潭中就别再起来吗?”
那女孩一愣,略一思索,道:“你一定是见了我姐姐,我冒死救你出来,你却反如此说我。”话语间,眼中竟有一片盈盈之泪。
古错才知眼前的女孩不是玲玲而是珑珑,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惊奇,忙道:“珑姑娘怪罪得是,我这心大约是给狗叼去了,如此不识好歹。”神色极为自责。
珑珑见状,转泪为喜,嗔道:“你又怎的如此诅咒自己,我……我可不答应。”说罢,脸上已飞起一片红晕,美艳至极,古错心中荡起一腔柔情,轻轻地握住珑珑的手,柔声道:“你没事吧,那时听冷旭儿说你在她那儿,你不知我有多担心,后来对着那窗子大叫,你却并不理会,只顾弹琴,我心中更是惶恐。”
珑珑任他握着双手,也不抽回,羞声道:“那弹琴之人却是我姐,你也……你也如此担虑吗?”
古错道:“但我又如何知道?我是一心以为那便是你了,你们姐妹性情倒是颇不相同,只是不知那冷旭儿武功出神入化,你却如何能够从那船屋中救出我来。”
珑珑道:“单凭我一人之力,自是无能为力。不过我从中也出了不少力。因为既然你会将我当做我姐姐,别人也一样会如此,于是一路进去,倒也省却不少麻烦,许多人都是在毫未察觉的情况下,被我点了穴道,倒也有趣得很。”
古错心中暗笑道:“这珑珑当初隐瞒女儿之身,只为好玩,现在如此生死存于一线之际,她也说有趣,倒也是奇人了。”口中却道:“那你又怎会知道我来了船屋?”
珑珑道:“是一个左手戴着黑手套的人告诉我的,此人我先前在云飞山庄见过,我只知称他为墨叔叔。”
古错心知定是墨白了,想必自知以他之力无法救出我来,才告诉珑珑,古错一向以为自己是孤身对敌,想不到身后居然还有许多人在暗中相助,不由豪气顿生!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清朗的笑声,只听得有人在说道:“珑儿,怎么今日总是窝在房中,连酒也不给师父温了吗?”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珑珑大窘,忙抽出弱荑,口中娇声道:“不许师父取笑我,要不然珑儿就三天不给师父您温酒。”人如乳燕投林,掠出门外,外面站着一位中年儒士,颇为俊朗,古错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细想一下,才知因为这人他在那豆腐店的画中见过,心中不由踌躇:“这珑珑的师父与自己究竟是友是敌?”
那儒士却已向古错笑道:“古少侠身骨果然禀异,中了冷旭儿的‘香飘魂’,居然能这么快就醒过来,若是换了常人,非晕睡七日不可。”
古错吃了一惊,珑珑道:“其实那笛声并无那般神奇,只是要分散你的注意力。而那‘香飘魂’气体清淡芬芳,常被人忽视。若是腥寒之物,被人一闻便知,自会屏住呼吸,全力一搏,反倒不如这‘香飘魂’神奇了,在别人的感觉里,倒像是那笛声在摄魂夺魄。”
那儒士道:“珑儿,还是先温完酒再说,我看古老弟似乎也有话想问老夫,都一并边饮边谈,古老弟,你看如何?”
古错被那儒士看出心思,不由讪讪一笑道:“也好,也好。”
儒士酒量很好,对古错说了一声:“请!”之后,就自顾一杯接一杯地饮起来,他倒酒的姿势很优雅,手臂高高提起,用另一手挽住袖子,然后酒壶里的酒就成一线,飞洒进精巧的杯中,竟一滴也不洒出,桌子中央放着一只大盆,古错看到以为是什么汤,就用汤勺舀了一点,入口才知哪里是汤,却是一碗黄酒!古错不由笑了,醉君子不愧为醉君子,用来下白酒的竟是黄酒。
儒士不由也笑了,道:“黄酒是个好东西,性情不温不火,后劲却很大,开头喝了没什么,到后来,那酒意就丝丝绵绵地袭来,这就很像武学,有的人招式看似平常,但后面却藏有无穷的杀招,若被那表面所惑,就大错特错了。”
醉君子仰头又饮尽一杯后,道:“古老弟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要救你?对不对?”
古错沉默着,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醉君子道:“我救你,其实也是救自己。”醉君子一笑,又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一共杀过几个人?”
古错摇头。
醉君子沉声道:“四个,只有四个!在江湖中人看来这四个人都是死有余辜,我杀他们便是为武林除害。而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渐渐地,我发现我错了,我杀的四个人,每一个人都不应当死!这些人中就包括哭神农。虽然事实上哭神农在灵霞峰一战中,并未死去,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账,我也有一份。
“于是,我慢慢地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的一把刀,一把自以为勇猛正义的刀,却刀刀砍向一些无辜的人,而这握刀之人,便是几乎是武林正义的象征——天绝。”
“像我这样的‘刀’,天绝手中还有几把,比如剑君子、石君子、玉圣、琴圣。我们这样的‘刀’都比较‘锐利’,也正因为锐利,所以很难把握,一不小心就会自伤其身,但天绝把握得很好,除了剑君子这把‘刀’已折之外,剩下的都安安静静地躺着。
“天绝很了解我们的性格,他从不以财引诱我们,而是以各种方式说服我们,为所谓的武林正义而战。我本亦从未对天绝产生过怀疑,因为他伪装得太好。直到石君子突然去世,我才开始怀疑。”
古错一听,不由被口中的烈酒呛了一下,满脸通红地道:“你是说三君子中的石君子已死?”
醉君子道:“不错,就在半个月前,梅寒星被笑天钺,也就是古老弟你废去武功后,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因为在江湖中的梅寒星是公认的大侠,尽管武功并非惊世骇俗,但因一向为人耿直,颇为江湖中人所敬重,梅寒星被废了武功后,很快人人皆知为笑天钺所废,于是,我与天绝、玉圣、琴圣、石君子相约一起,聚会一次。那天,天绝照样如以前一样说得慷慨激昂,石君子热血沸腾,说笑天钺如此猖狂,真是不把武林正义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儿,古错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
醉君子并不在意,接着道:“最后,几个人商定由石君子前往金陵,希望能从梅寒星那儿得到一点蛛丝马迹,查出笑天钺是谁?因为只有梅寒星是唯一见过笑天钺却未被杀的人。几天之后,石君子从金陵赶回,我们询问他查询的结果如何?他却道:‘梅寒星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说他是咎由自取,不必再查。’梅寒星还说笑天钺看来应是正派中人,只是行为方式有些独特才不为世人所理解。听到这儿,天绝淡淡地说这梅寒星倒挺有意思。”
“石君子根据自己从金陵探听的消息,又提出他的看法,他说当年围攻哭神农,是否也有点欠妥?如果笑天钺并非邪恶之人,那当年哭神农或许也可能罪不至死。天绝说了一句:‘以后再慢慢查一查吧,该死的都得死,不该死的就不用死了。’尽管这话与他平时说话方式很不相同,少了一点儒雅大度,但当时我并未在意。
“再过几日,我忽闻金陵梅寒星疯了,不由大吃一惊,传闻说是因废了武功断了一臂,梅寒星难当其辱才会变疯,我却心感蹊跷,便赶往石君子家中,想与他商讨一下。
“在途中,我遇到玉圣伏中夫,他也是闻知此事去找石君子,待到了石君子那里,却见他家中空空荡荡的,石君子与他的女儿都不在了,我们正要回头,却见天绝急速而来,见面就问石君子可在?我们说未见其人,估计是同女儿一起出去了。天绝说不妨再找一找,结果,我们在后院的一张石桌旁找到了他,他已倒身在地死了,石桌上尚有一桌饭菜,只有一副碗筷与酒杯,玉圣弯下身子,将石君子扳转过来,只见一只菜碟深深地插入石君子腹中,因创口太大,已有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
古错正把一块鸭肉往嘴里夹,听到这儿,忍不住一阵反胃,差点呕吐出来。
“那玉圣伏中夫忽然惊叫起来:‘那儿有字!’我定睛一看,那地上果然有一个字,大约是石君子临死前用指沾着腹下之血写成,血淋淋的一个‘天’字!”
古错与珑珑同时惊叫出声,因为他们同时想到“天钺”二字!
醉君子看了他们一眼,接着道:“我们三人看到这个字时,脸色同时大变,尤其是天绝,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惊道:‘这……这……’忽然我觉得他脸色似有一丝喜色闪过,然后他大叫:‘一定是天钺,石君子一定是想写天钺二字。’玉圣点头称是,我心中却有疑虑,因为以石君子的武功,普天之下要找出一个能很快地致石君子于死地的人几乎是不可能,除非此人是石君子信任的人,在石君子丝毫未防备的情况下一击而中。传说中‘笑天钺’虽然武功极高,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石君子,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可是,那碗筷又的的确确只有一副。”
古错与珑珑神色更为紧张,大气不敢喘。
“我又细细地察看了那桌酒饭,因为一个人吃那么多的菜,简直有点不可能。忽然,我发现桌子中央的汤盆里除了边上靠着的一个汤勺外,盆里还有一只汤勺浸在汤里,只留下一点点勺柄在外,果然有人曾与石君子一块喝酒吃饭。”
古错与珑珑不由松了一口气,因为至少古错不可能与石君子坐于一桌吃饭饮酒,醉君子长长叹了一气,道:“也真是苍天有眼,我一向醉眼迷糊,但那天却特别清醒。石君子死了之后,仍睁着一双愤怒、惊恐与后悔的眼睛,让人看了可怖,于是天绝蹲下身来,一遍遍地为他抚下眼敛,却总抚不下,就在这时,我看到天绝的衣袖上似有一片酒污,我心中一动,蹲下身来,假装替石君子整理衣服,乘机用力一吸气,立刻,我闻出天绝的衣袖上那片果然是酒渍,而且是湖北产的‘白云边’酒的味道,这酒在酒店中极少有卖的,而那石桌上放的恰恰是一瓶湖北产的白云边!”
珑珑不由激动地笑道:“若不是我师父醉君子,换了别人,谁能闻出是什么白云边,黑云间的?”
醉君子也被她说得不由一笑,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恍然大悟,杀死石君子的凶手就是天绝!唯有他才可以乘石君子不备之时突然出手,而且石君子临死写的‘天’字,并非‘天钺’之天,而是‘天绝’之天!”
珑珑插嘴道:“那师父你为何当时不立即揭开他的嘴脸,然后与玉圣联手将他打败?”
醉君子反问道:“珑儿,你看我与天绝的武功相比,谁高谁低?”
珑儿道:“大约在伯仲之间吧,即便天绝略胜一筹,但有玉圣伏中夫相助,当不至于落败吧。”
醉君子又道:“你又怎知玉圣会与我联手呢?”
珑儿道:“因为,因为玉圣是名扬江湖的武林前辈,莫非他会坐视邪恶而不管吗?”
醉君子反问道:“那天绝又何尝不是武林中人个个颂扬的人物?”说到这儿,不由自嘲地一笑,道:“还有我,不也沽名钓誉,弄个什么醉君子的高帽戴一戴吗?那时,是友是敌,哪能一时辨清?所以当时我故意不露声色,大声叫嚷要找笑天钺,要将笑天钺用醉剑一刀一刃割了,用来泡在酒中。
“天绝见我神色,暗暗窃喜,口中却劝道:‘醉先生少安毋躁,当务之急,是先将石君子的女儿找回来。否则,被笑天钺遇上,必遭毒手。’
“天绝的话提醒了我,这石君子的女儿,又是去了何处呢?是逃走了,还是被杀害了一藏了之?无论如何,是人是尸都得先找到才好,而且要抢在天绝之前。”
古错突然插话道:“你所说的一切,并不能解释为何救我。”
醉君子道:“正像我前面所说,救你亦是为自救。自石君子死后,我才发觉先前跟随天绝一同做下的所谓主持武林公道的事,有一部分是真,有一部分却是一笔稀里糊涂的账。只是当时为一些花言巧语所迷惑,回头细想,却常有蹊跷之处。
“天绝既然可以对石君子下手,就也有可能对我下手,在他看来,如果一把刀已生了锈或不好把握了,还不如折了重铸一把。
“那日珑儿告诉我,在豆腐店中看到我的画像,且被称为帮主,我就知道天绝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武林中把我们几个与天绝都相提并论,而事实上我们之间从未比试武功,谁也不知孰高孰低,但如今看来,天绝可能是深藏不露,武功远在我上。”
说到这儿,醉君子停了下来,提起酒壶,自斟自饮,竟一连饮了五杯,似乎他要用这酒压下什么,愤怒?恐惧?或是别的?
古错默默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醉君子接着道:“环顾武林,如果我与玉圣几个一倒下,能抵挡天绝的又有几人?何况,在世人眼中,天绝德高望重,又怎会想到他尚有一副嘴脸?若非珑儿机灵聪明,恐怕你我一见面,就会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正中天绝的下怀?
“珑儿告诉我说冷旭儿已将你带去她们的船屋,我就猜知定是天绝鼓动冷旭儿要为夫报仇,否则,十四年都过去了,再深的仇恨也会渐渐淡去。幸好那天你只是中了迷药,而非中毒。”
古错忽然道:“哭神农前辈的血不应该白流。”
珑珑大吃一惊,哀哀地看着古错,古错却不为所动,静静地注视着醉君子。醉君子缓缓地道:“不错,我是该有个交代了。”说罢,一柄弯曲如蛇的长剑一闪而现!珑珑一声惊呼!
就在珑珑的惊呼声中,醉君子手中的长剑已闪电般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他快,古错更快,珑珑但觉眼前寒光一闪,只听得“叮”的一声,长剑已被古错的天钺挡得一偏,只划破了醉君子的衣袖。
醉君子冷冷地道:“为什么?”
古错看着他道:“这本就是哭神农前辈的意思,只求真相,不报恩仇。”
醉君子望着远处,良久,方幽幽地道:“我竟不如他。”语言中,满是失落与萧索。珑珑却满脸喜悦,赶紧上前为师父与古大哥倒上酒。
醉君子又是一饮而尽,然后他道:“喝了三十多年的酒,只喝出一句话来。”
古错问道:“什么话?”
“酒无妨常饮,但需醉酒不醉心。”
即便是傻瓜,也应该知道现在必须立刻去找石君子之女石敏,哪怕难如大海捞针。
古错却说他不去找。任凭醉君子说破嘴唇,他还是固执地不去找。他说他要在石君子的家里等石敏回来。醉君子吃惊地望着他。
然后,他转身问珑珑道:“你是跟他,还是跟我?”珑珑思忖片刻,道:“我要跟古大哥。”说完,双颊飞红,娇羞动人,醉君子哈哈一笑,便向外走去,要四处去找石敏。
珑珑道:“古大哥,现在就去石君子家中吗?”
古错点点头。
珑珑道:“那你等我一下。”说罢,转身跑进屋中。女孩子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要做,果然,过了一会儿,珑珑竟一身男儿装出来了。
古错不由摇头暗笑,心想她或许又想贪玩了。
一间屋子,如果空荡荡的没有人,总会给人一种阴沉可怖之感。
何况,这空屋中还有一具棺材呢?何况,这棺材中仍躺着一个暴死的人呢?
四周太静,夜色太暗,树阴太浓。
阵阵凉风,平添了几分凄凉与阴森,古错轻轻推了一下石君子院前的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因为静,那声音便传出很远很远。一只宿鸦被惊起,凄声叫着飞向无边的黑夜。
珑珑偎依着古错慢慢向那大堂走去。只见那大堂内有一张八仙桌,上边放着一块方木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随风摇曳不定,显得特别空荡、落寂。大堂中央,便是一具黑色的棺材,无声地躺着。
珑珑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嗖嗖”地直冒凉气。她恨不能把身子变小,再变小。然后扑进古错的怀中,古错有点尴尬,他想推开她又不知该不该推,若是推开,岂非她也尴尬了?他又闻到那如兰如麝的清香,又听到了那急切的喘息之声,但这次却与上一次不同,上次并不知道珑珑是女儿之身。于是周身仓促不安,竟也随着那珑珑喘息急促起来,正在心神不定之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在一路嘀嘀咕咕地走来。古错与珑珑心神一震,忙隐身一个大柜子之后,透过一层薄薄的帷幕,恰好可以隐隐约约看清堂内的情景。
不一会儿,虚掩的门被“吱呀”地一声推开,古错定神一看,进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人,高个子的左嘴角不知被什么兵器划过一道,留下一道疤痕,于是似乎总是在歪着嘴冷声而笑;矮个子身子瘦小,却偏偏穿了一件大红袍,长长地直垂下来,竟在地上还托着一截,恰似一身红裙在身,颇为滑稽。
那穿红袍的矮个子进得门来,仍是嘀咕个不停:“怎么就让我与老兄来这儿守候?这鬼屋子阴沉沉的让人有股寒气,说不定在这里面就藏着两个恶鬼,什么时候一扑过来,索了我们的命。”
古错暗自好笑,珑珑更是被憋得满脸通红。
那高个子却不说话,嘴角间倒有笑意。
矮个子又道:“老人家还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恰恰很安全,那小姑娘一定会回来。我看平时老人家神机妙算,今天却大错特错了。”
那高个子终于开口了,他道:“红猫,你不开口,别人就把你当哑巴了?如此背后说老人家的坏话,小心第二天起来,发现舌头没了。”
那矮个子本是绰号“红虎”,高个子却偏偏叫成不伦不类的红猫,不由大怒,恶狠狠地瞪着高个子,却真的不再吱声,那样子倒真的像一只“呼呼”作威的矮脚猫。
珑珑看得如此情景,更加忍受不住,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竟笑得花枝乱颤,古错怕她笑出声来,忙点了她的哑穴,过了一会儿,见她渐渐安静下来,方才解开她的穴道。
矮个子“红猫”又开口道:“太傻,太傻,我们如此直愣愣地站在这儿,那小丫头在门外一望,便会发现了,又怎会进来?再说老人家只让我们见了那丫头就偷偷地跟踪她去,却未曾叫我们将她拿住,再说,以我们的武功,要想在石君子女儿的乾坤圈下留得命来已是不易,若要说到拿住她,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古错暗想这“红猫”倒有自知之明。
高个子却不服气,冷笑道:“任她是石君子还是木君子铁君子的女儿,小小年龄的黄毛丫头,谅她武功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口气甚是托大,但脚步却移了起来,与那“红猫”一起躲进柜子边上的一张大方桌下,背朝着古错、珑珑他们,朝外面紧张地张望着。
古错、珑珑也静静地陪着他们悄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人影一闪,堂内就多了一个蒙面之人,看那身姿定是女人无疑,珑珑不由精神一振。
只见那蒙面女人进了堂内,看着堂内的棺材,便一头跪下,朝那棺木深深叩了九个响头,古错只见她双肩颤动却不闻抽泣之声,心道此人倒真能忍,正思忖间,那人已站了起来,走到棺材前面,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似乎在默默祈祷。然后只见她伸出双手,竟将那棺材的盖子缓缓掀开。
珑珑花容失色,一头扎入古错怀中!
那人掀开棺材盖后,探下身去,用手在棺材的头部摸索着什么。尸体停放多日,已开始腐烂,所以有一股尸腐之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那人摸索了半天,终于停下手来,似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什么,然后用一块手绢包住,揣入怀里。
那人转过身来,似乎朝古错与红猫这边看了看,那眼光极冷极冷,红猫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接着,那女人又盖好棺盖,然后又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立身而起,飘然而去。
红猫看得心惊肉跳,这时方醒了过来,忽地感到下身有点热乎乎,一摸,竟是尿了一裤。红猫有点不好意思,便道:“歪面蛟,我们这就跟踪去吧。”说罢,直起腰来,想钻出桌底,忽然感到脚下什么东西一绊,竟一头栽倒在地,摔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红猫以为是歪面蛟在开他的玩笑,不由怒声道:“歪面蛟,你居然敢戏耍老子。”他刚尿了裤子,本就有点脸上挂不住,这下更是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挥拳向歪面蛟击来,那歪面蛟竟不闪不避,只是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中却满是惊惧,红猫正感诧异,忽然脚下又一磕拌,又摔了一个结结实实!
红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拖在地上的大红袍给人系在桌腿上,而歪面蛟则已被人在不知不觉中点了穴道。
红猫大叫一声:“有鬼!”挥刀斩断长袍,也不顾歪面蛟,狂奔出去。那么短小的腿竟也跑得飞快!
古错这才“哈哈”大笑,从黑暗中走出,扬手又点了“歪面蛟”几处穴道,口中笑道:“兄弟你再委屈几个时辰,陪陪这位石君子。”那人吓得肝胆俱裂,因为他想到如果那女人再重新回来,自己岂不要被她剁成肉酱?
珑珑走了出来,问道:“现在我们是去追红猫,还是追那女人?”
古错道:“那女人大概是难以追上了,不妨先追上红猫,问一问所谓的‘老人家’是谁,再作打算。”
红猫跑得实在太疯狂,古错与珑珑奔出三四里路,才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他,不过他已不能告诉古错什么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珑珑仔细地看了看红猫的尸体,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杀人灭口。”
古错吃了一惊,问道:“难道不是杀人灭口?”
珑珑说道:“不是。你看这红猫胸前的伤口,中间深,两头浅,这样的口子只有弧形的兵器才有可能留下。”
古错道:“莫非是乾坤圈?”
珑珑点点头,道:“不错,如此看来,刚才进石家大堂的女人一定是石君子的女儿石敏,也许在大堂里她便已经察觉有人,只是不愿在其父灵前杀人而已。待到这红猫狂奔出来,她早已等候在外,便找了一个僻静处杀了他。”
古错道:“如此说来,这位石姑娘倒是一位坚强,而且心细的女孩,我们倒可以放些心了,开始我还担心石姑娘已被天绝所杀了呢。既然石姑娘如此心细,定然会在杀红猫之前问出一些东西,我们只要找到了石姑娘,就可以问清我们所要问的事情,你看如何?”
珑珑却不答话,娇躯一拧,竟自走开,古错大惑不解,也不知她为何生气,忙跟了过去。
曲来拐去的,哪里有石敏的影子?古错不由自责不该贪玩,与那歪面蛟、红猫戏耍而误了正事,眼看已将天亮,不由倦意袭来,珑珑更是倦倦想睡,便道:“珑姑娘,反正一时找寻不到石姑娘了,不如先找个客栈歇一歇,明日一早再作打算。”珑珑困意浓浓地点了点头。
看来运气还不算太差,现在已是后半夜了,找了七八家客栈之后,总算在一家小店里问到空房,但只有一间了,不过床倒有两张。珑珑现已是男儿打扮,也不好说什么,就嘟着嘴与古错走进那房中。
那房间倒也干净,古错与珑珑草草洗漱一番后,和衣卧下。熄了灯,珑珑听着古错起伏有致的呼吸声,一颗芳心“怦怦”乱跳如兔,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困意实在太浓,方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突然,珑珑在半梦半醒中听得有人在耳边轻轻地道:“珑姑娘,珑姑娘……”珑珑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古错正低头看着她,一双星目在黑暗中闪发出灼人之光,珑珑猛地觉得又喜又怕又怨又盼,不知如何是好,赶紧闭上双眸,急促地呼吸着,全身已是香汗淋漓了。
古错又在叫唤:“珑姑娘……你醒醒?”
珑珑不由心中嗔道:“这人怎的如此……傻!”睁开一双美丽的眼睛,幽怨地唤了一声:“古大哥……”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古错道:“你听,隔壁有什么声音?”
珑珑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不由粉脸飞红,一时又气又恨又窘,双目已是泪光点点,幸好这是黑夜中,古错看不清楚。
古错又催问道:“珑姑娘,你听出是什么声音吗?”珑珑这才渐渐静下心来,凝神听了一会儿道:“这声音‘沙沙’作响,倒像春蚕食桑之声。”过了一会儿,又有轻轻的撩水声,然后又是一声金石相碰的声音,珑珑略一沉思,道:“是磨刀声,而且是那种薄薄的刀。”
古错吃了一惊,这半夜三更的居然有人在磨刀,磨一把薄薄的刀。是谁这么辛劳,如此深夜还在磨刀霍霍,此人如果不疯,那就狂杀成性了?
珑珑忽然轻轻地笑了,她说道:“真是可怜的人,他难道不知真正至人于死地的并非刀刃,而是握刀的人?”
古错却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这个人是正是邪,他都有一点值得别人学习,那就是他的一丝不苟,一个人如果常常在杀人前,记起应该去磨磨刀的话,那这人的心思一定是极其小心谨慎。
杀人者岂非都应该小心翼翼?
珑珑突然又“嘘”了一声,悄悄地拉了拉古错,将他拉到另一面墙边,然后贴耳上去,屏声凝气地听了一会儿,又让古错去听,古错伏下身来趴在墙上,只听得隔壁似乎人声嘈杂,一些人在叫嚷着什么‘东街’,什么‘麻子巷’之类的名字,古错一想,方记起这些都是这小镇上街街巷巷的名字,不由好奇心大起,再听了一会儿,似乎在说什么‘这儿抄过去,那儿围过来’,古错左找右找,终于在一个地方找了一条板缝,赶紧朝那屋子里看去,只是里边团团坐坐一圈人,靠北的那个人却看不见整个身子,只能从板缝里看见他不时挥舞的手,隐隐地听到一声“石敏……”,然后又听不清了,过了一会儿,众人哄地大笑起来,然后都站起身来,各自找了一个地方和衣躺下,熄了灯。古错这才抬起头来,将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诉珑珑,珑珑沉思半晌,也是不得要领,二人便又回头去睡。那磨刀之声,这时也停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古错就醒来了,向珑珑的床上看去,却不见了人影,心中一惊,跃身而起,珑珑却已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两碗荷包蛋,笑道:“昨夜一夜奔波,定是饿了,我便去下面要了两碗荷包蛋,你洗漱一下,一块儿吃了吧。”
古错依言而行,吃着吃着,就抬起头来看看珑珑,珑珑吃的姿势很是可爱,小口小口地抿着,不时还舔舔嘴唇,像是一只温柔的小猫,古错不由得看痴了。
珑珑抬头看时,才发觉古错在痴痴傻傻地看她,不由羞涩一笑,嗔道:“有什么好看的?小心眼珠子掉进饭碗里去。”口中说着,手中已捧起碗来,往古错碗中拨拉了两个荷包蛋。
古错忽道:“我突然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珑珑奇道:“像谁?”她以为古错想说像玲玲,可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古错却道:“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妻子。”
珑珑不由既是高兴又是害羞,头低了下去,声如细蚊,几不可闻:“谁又像……你的……妻子了……”昨夜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昨晚唧唧喳喳商议了大半夜的那些人已呼三喝四地走出房间,古错与珑珑赶紧放下碗筷,等他们走过古错房间门口后,珑珑方打开门,走了出去,古错抬腿正要跟去,珑珑又一转身回来,与古错撞了个满怀,只见得珑珑低声道:“快回去,古云也在那群人中。”
古错一时反应不过来,道:“古云?古云是谁?”立刻,他醒悟过来,道:“难道是我的二哥古云?”
珑珑道:“除了你二哥,你还认识哪个也叫古云的人?”古错忙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现在不能让我二哥认出我来,否则他一惊一乍,还不弄个天下皆知?如此一来,反对我们云飞山庄不利了。我看我还是避着他为好。”
珑珑却将他拉着坐在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一打开,里面尽是些胭脂、口红、眉笔之类的女孩之物,只见她拿起一支口红就往古错嘴上涂去,古错吓得“哇哇”大叫,一跃而起,却又被珑珑按下,道:“如果你成了一个涂粉抹脂的恶少,你二哥还会认出你吗?”
“的确……不会。”古错道。可做一个涂脂抹粉的恶少,对古错来说,难度有点大。好在珑珑手巧,一会儿拿粉,一会拿眉笔,很快,铜镜中出现一个怪里怪气的家伙,修眉斜挑,齿白唇红,一副花花太岁模样。珑珑又“噔噔噔”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顶帽子一把扇子,扇子上画着一幅“美女醉春图”。古错歪歪地戴上帽子,手中拿着那把扇子,不由得哈哈大笑,刮了珑珑鼻子一下,走出房去。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着古错,那些年轻的姑娘更是如见蛇蝎,几个青楼女子则在楼上“好哥哥,亲哥哥”地娇声呼他。古错觉得有趣极了,高兴地与那青楼女子挤眉弄眼,不时又用扇子去拍拍从身边走过姑娘的香肩,直把珑珑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装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让她现在是恶少手下的恶仆呢?
在这样的小镇上要找一群身着劲装,大呼小叫的人,是太容易了。很快,古错就发现了古云那一伙人,正东张西望地一路招摇过市。
古错与珑珑就这样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五六个人。
忽然一个袅娜女子从古错身边晃过,古错色色一笑,又用那扇子去拍那人的香肩,不料那女子一拧柳腰闪过后,一对乾坤圈已在手里,闪电般向古错划来,古错一惊,刚要出招相搏,但猛然记起自己只是一个恶少,忙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声呻吟起来,却恰恰偏过了那乾坤圈。
那女子见乾坤圈竟被闪过,刚感惊诧,却见那“恶少”已躺在地上,便娇叱道:“找死!”
这边一闹,前面那五六个人就回过头来,一看那女子手中拿了一对乾坤圈,不由各自一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齐齐向这边奔来。那女子见此情景,本欲下手给点颜色让古错瞧瞧,却生生停住,冷冷地望着那班人,目光如冰般冰冷彻骨,古错心道:“此人定是石敏了,看来刚才那一跤摔得值。”
众人皆被石敏的目光震慑住了,呆了片刻,其中有一个长得英俊洒脱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古错见了很面熟,便猜一定是二哥了,只见古云双手一抱,朗声道:“姑娘受惊了,在下……”
不料那石敏柳眉一竖,冷声道:“谁说我受惊了?就这小小无赖,也能惊着本姑娘?”
古云一呆,仍笑着道:“姑娘出手不凡,没有受惊自是最好不过,在下冒昧想请石姑娘……”不料他的话又被石敏打断了,道:“谁是石姑娘?你这人怎么如此纠缠不清?”
古云的涵养也真够可以,仍不急不躁地道:“石姑娘家中遭了恶人之劫,脾性难免有异,我们四处找寻石姑娘,也正是想向石姑娘打听一些事情,查出真凶之后,各武林前辈自会为姑娘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