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艾瑞克森的创造力(4)

重新定位病患的角色

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是间接、三角化沟通的专家,那治疗师也用类似的沟通模式,运用病人自己的参考架构,和他们搭起沟通的桥梁(cf.,Zeig, 1980b)。艾瑞克森借着让约翰养一只狗,设法完成间接沟通。在约翰同意养狗之后,艾瑞克森派他最小的女儿克莉丝提(Kristi)和当时的一位医学生陪约翰去找一只狗。

问题是到哪里去替精神分裂症病人找一只狗呢?你不会到宠物店去挑一只纯种名犬,那似乎不太合适,适合精神分裂症病人挑狗的地方是动物收容所,专门收容得了慢性病、等着被安乐死的狗。约翰走进收容所里,听到一声狗吠,当场要了一只未成年的小型猎犬,他叫它“巴尼”,约翰从收容所和死亡边缘将巴尼救了回来。

刚开始,约翰把狗养在公寓里,但过了不久,对这只狗而言,公寓的空间明显太小了,他能把巴尼寄养在什么地方呢?艾瑞克森主动提议把狗养在他家,但这不意味着它变成艾瑞克森的狗,狗主人还是约翰,每天他必须到艾瑞克森家喂它和照顾它两次。

随着约翰与巴尼之间的互动,他的角色开始微妙地转变。他不再以病人的身份到艾瑞克森的家中,而是为了照顾狗而去,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步地开始负起责任。

在重新定位约翰的角色上,艾瑞克森甚至做出更进一步的努力。艾瑞克森停止了约翰的定时看诊,而约翰也变成家中经常来访的友人。约翰除了早上会来之外,每晚八点到十点间,他也会来家里和艾瑞克森夫妇一起看电视。当约翰在那里经历着家庭生活时,艾瑞克森会运用他多层次沟通的手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做治疗。艾瑞克森有一部分的治疗,是用“恐吓”巴尼的方式来凝聚约翰和巴尼之间的关系。

傍晚的时候,艾瑞克森会用钳子把狗饼干分成两半(因为他手部的活动不便,力气也不够,所以他一定要用钳子才能掰开饼干;即使如此,这对他而言仍相当困难,做完后他的双手会颤抖不已),不能由艾瑞克森太太来掰饼干,如果我在那里,也不能由我来掰,一定要是艾瑞克森。艾瑞克森会将半块饼干拿给约翰,让他来喂巴尼。如果巴尼来找艾瑞克森,他会用苍蝇拍把它赶走,或者按他特别装在轮椅上的喇叭,然后大声对巴尼叫:“去——约翰的狗!”(艾瑞克森也用软性的方式,他有时候会看着巴尼说:“你是谁的狗呢?”你会看到约翰流露出骄傲的神情)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情况的角色动力,如果艾瑞克森成为迫害者,而巴尼是牺牲者,那约翰势必只剩一种角色——拯救者(cf.Karpman,1968)。而当约翰开始成为拯救者时,他也开始更加负责。这些治疗介入的结果造成约翰开始打破他之前习得的限制。

在艾瑞克森的治疗里,巴尼也是一个开心果。他称巴尼为“那只有蛇腹的混种猎犬”。根据艾瑞克森的记载,巴尼替艾瑞克森取了“老家伙”这个名字,而巴尼叫艾瑞克森太太为“屋里的女主人”。

巴尼的信

直到所有人物确立了角色个性之后,艾瑞克森开始用巴尼的口吻写信给约翰。艾瑞克森会用各种可能的方式来沟通,而他当然也能把信写得具有治疗目的,这是另一个对精神分裂病患使用治疗性三角沟通的例子。信件也是艾瑞克森经常使用的治疗工具。艾瑞克森曾让信看起来像是自己的狗罗杰写给罗伯·皮尔森(Robert Pearson)的狗拍普,通知皮尔森医生关于自己主人所诊疗的一些案例(Pearson, 1982, p.426)。罗杰当然相当多产,约翰·可里(John Corley)医生的狗也收到过一些信(Corley, 1982, p.237),而伯莎·罗杰(Bertha Roger)医生的狗也收到过(私人通信,1984)。在罗杰死后,罗杰的在天之灵写信给这个家庭,而它的信在艾瑞克森的孩子和孙子间相互传阅,这些信是艾瑞克森用来教养下一代的方式;信里提到这个大家族里所发生的事,并传达一些培养道德感和热爱生命的观念。

因此巴尼开始写信,而约翰变得不只是个访友,现在他是艾瑞克森家庭所“收养”的成员。

这里是一封1972年的信——一封手写的信,对艾瑞克森而言是件极为辛苦的事:

1972年5月

亲爱的约翰:

今天早上我很早起床,天气相当好,但有一些事困扰我。星期六罗伯(艾瑞克森最小的儿子)告诉卡西(艾瑞克森的儿媳妇)一个故事,屋里的女主人也一起听。故事是关于某个老家伙登报征婚,他收到一封应征信之后,带了两匹马去机场接她。在去教堂的路上,老家伙的马走得颠簸,他只说了声:“一。”半路上,马又走得颠簸,老家伙说:“二。”当他们刚到教堂时,他的马再次走得颠簸,老家伙解鞍下马,说:“三。”然后他当场开枪把那匹马杀了。未来的新娘说:“你怎么这么残忍,只因为马走得颠簸,就把它杀了。”老家伙只说:“一。”

我没有听完全部的故事,但我听到屋里的女主人小声说:“千万不要把这个故事告诉你知道的那个人。”约翰,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巴尼

运用多层次散布技术

第二天是另一封信,当你读这封信的时候,留意艾瑞克森的多层次散布技术(multievel interspersal technique),借由这种方式,他同时沟通的事情不只一件,他用带有正面情绪的“疯狂”同义词,来重新表述疯狂的概念;再者,他采用幽默和戏剧化的方式,来淡化约翰相当熟悉的恐惧情绪;他甚至用同理的方式,建议约翰不要期待完全克服他的困难;他强调约翰和巴尼的联结,并将艾瑞克森太太带入这个连结当中,让她也扮演保护巴尼的角色。在这整个过程里,很明显地,他乐在其中。

1972年5月

亲爱的约翰:

你知道我对那个很棒的女孩萝西(艾瑞克森第二小的女儿)的感觉。她这个周末没有回家,甚至也没有寄一根骨头来慰问我。我的感觉糟透了,我试着自我安慰,我悄悄地溜进了克莉丝提的房间,准备好好地享受一番,我作了一个很棒的梦,梦中萝西轻抚着我的头,给了我一根甜美多汁的骨头,你绝对想不到的是,老家伙进到房间来,他看到了我,我陶醉在甜美的梦里,没有听到他的轮椅声。约翰,那很惨,真的很惨,他一进来就响起那可怕的喇叭声,用充满恐吓、威胁的声调说:“一。”然后喇叭声使得我全身的骨头变成一团震颤的果冻,我吓坏了,全身发抖,真是糟到了极点,我僵在那个房间里,只能不停地发抖,最后我溜出房间,屋里的女主人好心帮我开了后门,我才松了一口气。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卡在我股间蛇腹的尾巴拿出来,因为可怕的喇叭声把我可爱的蛇腹变成果冻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我才能再次左右摆尾。约翰,刚刚发生的事是我这辈子最惨痛的经验。约翰,现在你知道我对萝西那个女孩是如何痴狂了,有时候我也会疯狂地想着克莉丝提对我的好,而屋里的女主人让我无忧无虑,快乐地过日子:而你在你的公寓里替我洗的贝兰(Bay Rum)香水澡,让我了解到身为狗的尊荣,身为一只“你的狗”,一只你真正拥有的狗。喔,约翰,在老家伙这样对待我之后,所有你曾带进我生命中的美好事物,让我彻底失衡。我开始想到有谁能像屋里的女主人这么好,让自己跟老家伙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喔,那一定是我没有想透彻。不知怎么,我逛进老家伙睡觉的房间,但我待在屋里的女主人睡的那边,我只是很渴望得到一些安慰。老家伙再一次逮到我,在响起他的喇叭声之前,他用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方式说:“二。”我想第一次是可怕,但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全身僵直的致命恐怖。我相当幸运,屋里的女主人冲进来救了我,我动弹不得,僵硬地杵在屋里,屋里的女主人救了我一命。我当时觉得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好约翰或萝西,或再洗一次贝兰香水澡,再和我的约翰一起散步,我的表情是绝望和木然。

约翰,现在我知道像老家伙这样的怪人不太可能改变,但我愿意为了你,将你带给我的骨头和猪排都送给他,我愿意放弃我唱歌的权力或任何事,只要我能继续当约翰的狗,继续为萝西完全地痴狂。

巴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