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抗争之翼(6)

“我怎么知道?你找这些人干嘛?”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能找到吗?”

他对我的头脑清醒程度存疑,“我觉得,你可能最近工作过于投入。”

“你听着——”

“好啦,我又没说我做不到。冷静点儿。你什么时候需要他们?具体要多少人?”

“那你最好记一下。纸笔准备好了吗?我想要能读懂下列语言唇语的人:英语,法语,德语,俄语,中文,日文,希腊语,比利时语,荷兰语和西班牙语。”

“埃德·莱夫科,请问你疯了没有?”

我想,这事儿听起来的确不靠谱。“也许我已经疯了。但这些语言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你碰到能读其他语言唇形的,也请记下联系方式,说不定会用上他们。”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坐在电话机前的样子,疯了一样用力甩头。疯狂。莱夫科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可怜的老埃德。“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我听清了。如果你是在开玩笑——”

“不开玩笑。这事儿严肃得要死。”

他开始发火,“你让我到哪里找这么多唇语专家?从我帽子里变出来吗?”

“这是你的问题。我建议你从当地聋人学校开始找起。”他沉默,“听着,请务必记住。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真正的大事。我不管你怎样做,去哪里找,花多少钱——我赶到好莱坞时,需要见到这些能读懂唇语的人,或者听说他们已经在路上。”

“那你什么时候来?”

我说,具体行程还没定。“也许一两天之后吧。这边还有些事没了结。”

他骂骂咧咧,诅咒不公的命运。“你来的时候,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挂了电话。

麦克跟我在工作室碰头。“跟约翰逊谈过了?”我跟他说了刚才的情形,他大笑,“我猜,这听起来的确很疯狂。但他一定能找到这些人,只要世上有这种人,并且也喜欢钱的话。他简直就是足智多谋的化身。”

我把帽子丢进屋角。“这事儿就快结束了,我很高兴。你那边还行吧?”

“万事俱备。准备可以出发。影片和笔记都在路上,房地产公司也已经准备好接收房子租约。女孩们都已经领到了截至当前的工资,还额外得了些钱。”我给自己开了瓶啤酒。麦克已经在喝了。“办公室的文件怎么办?这个移动吧台怎么办?”

“文件送到银行存保险柜。吧台?还没想过。”

啤酒是冷的。“装箱发给约翰逊吧。”

我们相对而笑。“就送给约翰逊。他会需要的。”

我向机器方向点头。“那个,怎么办?”

“那个跟我们一起上飞机,空运过去。”他盯着我,“你怎么了?怕了?”

“才没有。只是紧张。我一直这样。”

“我也是。你的衣服,还有我的那些,今天一早都发出去了。”

“甚至连一件干净衬衣都没留?”

“甚至连一件干净衬衣都没有。就像——”

我说完了这句话。“——第一次跟露丝出门时一样。有一点点区别吧,也许。”

麦克缓缓说,“区别还蛮大的。”我又开了一瓶酒,“你在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说没有,“好吧,那我们就把这事儿完成。我们会把所需的一切放进汽车。路上在考维尔酒吧停一次,然后就直奔机场。”

我没明白,“这里不是还有啤酒吗——”

“但是香槟没了。”

我明白了,“好吧。我有点迟钝,时不时会这样。我们走。”

我们把机器装进汽车,吧台也装上,把工作室的钥匙留在街角杂货店,等着房产公司的人来取。然后绕道考维尔酒店,前往机场。露丝当时在加州,但乔的店里有香槟。我们后来迟到,误了飞机。

马斯在洛杉矶跟我们碰头。“出了什么事?你们让约翰逊忙得团团转。”

“他说自己在忙什么了吗?”

“听起来很疯狂。公司那边有些记者,你们有消息向他们发布吗?”

“目前没有。我们走。”在约翰逊的私人办公室,我们得到一张冷脸。“这最好是个很棒的计划。你们打算让我去哪儿找能读懂中文唇语的人啊?就算是俄语,那也不容易找啊。”

我们全体落座,“你现在手头有什么?”

“除了头痛之外吗?”他给了我一份短名单。

我扫了一眼,“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这些人搞到这里来?”

他爆发了,“多长时间把他们搞来?当我是跑腿小弟啊?”

“就事论事。你本来就是跑腿小弟。行了,别闹。回答问题。”马斯看着约翰逊那副臭脸,忍不住偷笑。

“偷笑什么呢,白痴?”马斯不再伪装,放声大笑,我也笑开了,“爱笑就笑。但这事儿一点都不好笑。我给州立聋人学校打电话,他们直接挂机。当我在搞恶作剧呢。得,我就不说这些了。”

“名单上有三女一男。她们覆盖的语言有英法西德。其中两人在东海岸工作,我正在等他们回复发去的电报。另有一个住在波莫纳。一个在亚利桑那州立聋人学校工作。我现在只能做到这样。”

我们考虑了一下现状,“去打更多电话。找遍联邦之内的每一个州。国内找不到,就去国外找。”

约翰逊踹了一脚桌子,“如果我刚好那么走运能完成任务,你们要这些人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只管让他们上飞机,来这里,我们见到这些人再谈正事。我想要一间专用的放映室,不用你这间,然后还要请一位持证的法庭记录员。”

他哭天喊地,问自己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办好了到准将酒店找我们。”然后对马斯说,“这段时间不要让记者打扰我们,之后会有新闻提供给他们。”然后我们离开了。

约翰逊到底也没找到能读希腊文唇语的人。根本找不到人,至少找不到会说英文的这类人。俄语专家是他从宾夕法尼亚州的安布里奇挖出来的,佛兰德语和荷兰语专家来自荷兰雷顿,而在最后时刻,他又碰巧找到一位在西雅图工作的朝鲜族人,目前为中国政府担任观察员。总共有五女两男。我们跟他们签署了要求极为严格的合同。条款由萨缪尔斯拟定,现在他负责全部的法务工作。我在这些人签约之前,发表了一番演说。

“在这些合同里,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严格控制诸位在未来一年中的生活和工作。其中还有一条说,如果我们愿意,可以将合同延期一年。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会住在我们提供的专属区域。有采购员为各位提供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任何未经许可的通信联络,都将导致合同中止。各位清楚了吗?”

“那就好。你们工作难度不会太大,但却极为重要。你们很可能会在三个月内完成全部工作,但要随时准备按我们的要求,赶去任何地点,路费当然也由我们承担。索伦森先生,你听清这些话了吗?同样的条款也适用于您。”他点头。

“你们的背景资料,工作能力,以往工作表现,都已经过严格审查,以后你们也会被持续监督。你们将被要求在每一页记录内容上签字确认,甚至可能具体到每一行,这项工作由索伦森先生负责。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每个人都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所有人都想表现出挣钱的诚意。他们全都签了约。

足智多谋的约翰逊给我们买了一幢有很多小房间的房子。我们又花大价钱请了一家私人侦探社,承担必要的洗衣、做饭、开车等事务。我们要求唇语专家们不得谈论其工作内容,尤其是在其他员工们面前。而他们都很守规矩。

有一天,大概一个月之后,我们召集大家到约翰逊工作室的放映厅,开了个会。我们有一卷影片。

“那个,是干什么用的?”

“这个,就是我们一直鬼鬼祟祟的原因。不用让你的放映员来了。我将自己放映。看看各位的反应。”

他们看上去都很厌烦,“我越来越受不了这套孩子气的故弄玄虚。”凯斯勒说。

我走向放映机时,听见麦克说,“其实我比你们还烦这些。”

在高处的放映机旁,我能看到楼下屏幕上的内容,但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我放完影片,又倒带完毕。回到楼下。

我说:“进行下一步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这份台本,是经过认证和证人签名的,内容都是从你们看到的人物唇形上解读出来的。顺便说一下,他们都不是你们以为的‘电影人物’,至少不是好莱坞的这种意思。”我把那些沙沙响的纸页分发给大家,每人一份,“那些‘电影人物’,其实都是真人,你们刚刚看过的是新闻纪录片。台本会告诉你们他们在谈些什么。请先读一下。麦克和我有件东西放在汽车后备厢里,可以拿来给你们看。等你们读完,我们应该就能回来了。”

麦克帮我从车上取来机器。我们进门时,刚好看见凯斯勒把台本丢到尽可能远的地方。纸页落地时,他跳了起来。

他非常生气,“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我们没在意他,也没有回应其他人激动的询问,直到把机器插入最近处的播放接口。

麦克看着我,“有想法吗?”

我摇摇头。告诉约翰逊安静一分钟。麦克掀开盖子,扭动转盘之前犹豫了一会儿。我把约翰逊按回座位上,亲自关了灯。房间暗下来。约翰逊从我肩膀处望向屏幕,不禁惊叹。我听见伯恩斯坦在小声咒骂,也很吃惊的样子。

我回头,看麦克到底给他们看了什么。

画面还挺有冲击力的。他就从这间工作室的房顶开始,然后不断把视角提升。向上,向上,再向上,直到洛杉矶城变为地球表面的一个小点。我们在地平线上看到洛基山脉。约翰逊紧紧抓住我胳膊。捏得我好痛。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住手啊!”他大叫起来。麦克关闭了机器。

你能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没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没有人相信麦克的耐心解释。他不得不又开了两次机器,其中一次回溯了很久以前凯斯勒的生活。然后大家才渐渐接受。

马斯一支接一支抽烟。伯恩斯坦紧张的手指头一圈圈旋转金色铅笔。约翰逊像笼中的老虎一样来回踱步,粗壮的凯斯勒紧盯那台机器,一句话都不说。约翰逊边走边嘟囔。然后停下来,在麦克鼻子下面晃动拳头。

“我靠!你不知道自己手里掌握着什么吗?为什么在这儿瞎浪费时间?你不明白吗?有这种东西,你轻易就可以左右全世界啊?要是我早知道你有这个——”

麦克向我求援,“埃德,请你跟这个野蛮人谈谈。”

我谈了,具体也不记得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不重要。但我的确坦白了起步阶段的糗事,以及我们如何规划发展路线,将来还要做什么。我最后跟他讲了稍早时候播放的那卷影带是何用意。

他畏缩后退,仿佛我是一条毒蛇,“你们这样做,是逃不过报复的!你们会被吊死——假如没被私刑弄死的话!”

“你觉得我们会不知道这个吗?你难道没看出,我们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他急得猛揪自己稀疏的头发。马斯插了嘴,“让我来跟他谈。”他走过来,站到我们正对面。

“这些都是真的吗?你们要制作那样一部电影,把脖子伸长了等人来砍?你们要把那个……那种东西展现给全世界的人看?”

我点头,“完全正确。”

“就这样放弃你们已经拥有的一切?”他极为严肃,我也一样。他回头面向同伴,“他是认真的!”

伯恩斯坦说,“这不可能成功!”

众人展开论战。我试图说服他们,声明我们选择了唯一可行的方案。“你们到底想要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又不想生活在怎样的世界?”

约翰逊苦着脸,咕哝说:“如果我们制作了那样一部电影,你估计我们还能活多久?你俩疯了!我可没疯。我不会把自己脖子伸进绞索里。”

“你们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一直坚持不放演员表,自己承担导演和制片责任?你们做的,只是我们委托的技术性工作。我们无意强迫各位,但你们都已经挣了好多钱,你们所有人,都从我们的委托中获利。现在,到了需要出力的关键时刻,你们就要退出?!”

马斯让步了。“你们或许是对,或许是错。或许是疯了,或许我也疯了。我一直都说,我这辈子什么都想试一次。伯尼,你呢?”

伯恩斯坦带着一份冷嘲,平静地说:“你们都见证过上次战争,知道那时候发生过什么。这片子也许有用。我不能确定它能否成功。结果我不能确定——但如果不尝试一下,我肯定会后悔的。算我一个!”

凯斯勒呢?

他摇摇头,“太幼稚!但有谁能长生不死?又有谁能放弃疯狂一次的机会呢?”

约翰逊举起双手,“希望我们坐牢的时候还是室友。要发疯,就一起疯吧。”于是就这么定了。

我们满怀激情展开工作,互相之间的信赖和理解都前所未有。四个月之后,唇语解读者们的工作全部完成。这里不必赘述他们每天向索伦森宣读爆炸性内幕时的反应。为了他们着想,我们没有向他们公布我们的最终目的,等他们工作完成,我们就把他们送出边境,去了墨西哥,约翰逊在那儿租的一座小型牧场里。以后还会用到他们。

在胶片洗印厂加班加点的同时,马斯工作得比他们还努力。报纸和广播都在大肆宣扬,说我们要在能够覆盖的全球各大城市,同步公映我们的最新电影作品。这将是我们需要拍摄的最后一部。很多人表示奇怪,我们为什么会用“需要”这个词。我们拒绝透露关于剧情的任何线索,以此来刺激人们的好奇心。而约翰逊的工作激情也被注入每一名手下员工,他们也都为影片严守秘密,外界只能胡乱猜测。我们选择的首映日是星期天。到了星期一,暴风雨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