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下第一等事是做圣贤(5)
- 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心学大师
- 端木自在
- 2955字
- 2017-01-11 09:56:17
在乡试的第二年二月,便是考生们最为关注、也最为期待的会试。届时,那些取得举人资格的各地英才,将齐集在京城,他们几天几夜地被关在考场里,用笔墨搏击命运。只要考中,他们就会光荣地跪在皇帝的宫殿,参加由帝王亲自主持的殿试。人们所熟悉的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就是殿试的前三名。那些被殿试录取的人,又统称为“进士”。
尽管,走完这一整套流程,最理想也需要十多年的时光。但是,走完它,就能换一顶象征着荣誉与尊严的乌纱,很多人都觉得值了!
弘治三年(1490年),在一种极为悲痛的氛围下,十九岁的王阳明正式邂逅科举。其年,老王伦在余姚去世,尽管儿子出息、孙子孝顺、孙媳贤惠,但他终是无法躲过天命安排。婆娑的西方宝树,上面结的却不是长生果,而是生老病死的轮回。那一年,王阳明披麻戴孝,坟前涕泪。接下来,王阳明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日夜苦读,他想化悲痛为力量,他要承担起爷爷对这代孙儿的期望,他要承担起家族的又一重托。
至此,经历了丧母、娶妻、丧失祖父几件大事后,王阳明也长大了许多。
弘治五年(1492年),王阳明一举通过浙江省的“乡试”,取得了进京参加“会试”的资格。这年,王阳明二十一岁。
至于会不会考中进士?王家人似乎没怀疑过这个问题。凭王阳明的能力,名次一定是囊中之物,最美的情况是家族又要出个状元了。他们是这样想的,王阳明也是这样想的。但这一次,王阳明却是失算了,确切地说是丰满的理想败给了骨感的现实。
弘治六年(1493年),已经过了二十七个月守孝期的王华回京复职,还升了官,当年会试的考官们正是他的同事们。而于刚回京又有实缺的王华来说,他先是有公事家事一摊子事要忙,待一定料理得差不多之时,会试放榜的日期也到了。
当天。王华一直在府上焦灼地踱步,派出去的家人一拨接一拨,得回来的结果却只有一个:王阳明确实不在“孙山”内。王华觉得不可思议,王阳明也有点诧异。但现实就是现实,不以个人意志甚至不以一家人的意志为转移。
继弘治六年王阳明考场失意后,弘治九年(1496年)会试,出乎所有人意料,王阳明又一次“马失前蹄”。当时,他已是二十五岁了。
又是三年。王阳明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家中读书、奋进,虽然他这次还是会分散些精力到兵书上,但他总算是没有放下正经的复习资料。
弘治十二年(1499年)会试,王阳明总算是榜上有名,只可惜不是该得之名。依王阳明当时的成绩,他本是在一甲(一等)名额内的。但却莫名的因为“徐穆争之”而落入了二级,下降名次为“二甲进士第七名”。
好好的名次就这样被降了下来,王阳明却没有控诉,甚至连同他的状元老爹也没有吱声。因为当时的局面实在是让他们没法发声——就在那一届京城会试,出了一件轰动古今的科举大案——会试泄题案!
说起来,那真是一起冤案。案情还要从当届的主考官说起。
弘治十二年,京城会试的主考官除了李东阳之外还有程敏政。两位都是重臣,都是学术泰斗,特别是程老爷子,还是位学术重口味的老学究。两个人合计着出了一期生僻的考题,难倒了众考生。
至此,一切还是按正常轨道运行的。可怕的转折出现在阅卷时。
阅卷时,众多试卷中却有两张答得不但切题而且出彩,程老拿起来读了又读,不禁喜欢地拍手道:“这一定是出自唐寅和徐经之作。”
说者无意,却不乏当时在场的其他阅卷老师中有人“听者有心”。
唐寅是谁?就是苏州四大才子中综合实力最强的唐伯虎,在上京前的当地乡试中,二十九岁的唐寅就考了第一名。至于徐经,则是江苏江阴的著名才子。江苏是文化圣地,二人的名声能传到京城本不足为奇,但问题就出在这徐经是个巨多金的富二代。
很快,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听说了么,徐经和唐寅会是内定的一二名呢”,“听说他们提前得到了试题,因为他们贿赂考官”,“是啊,听说给了很多钱。看他们随便出个门游玩都有好多童子跟着,应该假不了……”
可怜徐经和唐寅还在吃着火锅唱着歌、满怀憧憬地等前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陷入了被“听说”的命运中。
未等发榜,给事中华昶等人迫不及待地弹劾了程敏政,说他“鬻题与举人徐经、唐寅”。
“卖题?”
“天子脚下,主考官卖题给考生,还搞得天下皆知,世人议论。这还了得?”于是,年轻的弘治皇帝朱祐樘亲自坐镇午门,命其他阅卷官与程敏政当面对质。程老爷子显然没有被这威严所震慑,他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两个考生是清白的。辩解到动情处,他还用囚服直抹老泪纵横的双眼……那场面着实让人看着纠心。
皇帝不想当昏君,他要派人细查真相。经查阅,徐经和唐寅的试卷不但不是所谓的一、二名,甚至都不在录取范围内。又经过几番复审,仍然证明“鬻题”一说是子虚乌有。
那么,该还大家清白了吧?可惜,没那么简单。
事情闹得太大了,后果也十分恶劣,它已经上升为一个政治问题。若没有一个“满意”结果出来,就会有失朝廷的公信力。而且对于悠悠众口来说,真相或许并不重要,他们更想要的是一个意淫的心理平衡:富二代一定是只会砸钱的货,若是他们又有才,又有财,那让天下寒门学子情何以堪?
连续几个夜晚,朱祐樘都从睡梦中惊醒。他开始迷茫:到底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皇帝?太祖朱元璋开辟了明王朝,手上却是沾满了功臣的鲜血;成祖朱棣引领新时代,却是以屠戮亲人和朝廷正规军上位;代宗朱祁钰重用民族英雄于谦,却是容不下亲哥哥的回归……原来,每一个好皇帝都有缺陷、有不得已,怪不得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能,每一个好皇帝的身上,也都系着无数的冤魂吧!关于眼下这桩震惊于世的“鬻题”案,自己又该怎么断,才算是正确的?或者说,如何判才能于皇权损失最小?
最终,定案结果出来。所有的涉案者都为此买了单:经“查证”,程敏政和江苏乡试负责人梁储虽然没有大肆受贿,却是收了徐经和唐寅的一点见面礼之类的钱,两人罢官各回各家;那些由程敏政审阅过的试卷均不能成为前三名;原告华昶因奏事不实,造谣生事,产生了不好的影响,给予降职处分;唐寅与徐经则各被打五十大板。结案!
程敏政老爷子归家后愤郁发疽而亡,他没有等到皇帝想在风头过后给他的补偿。噩耗传来,朝廷赠礼部尚书祭奠这位因政治殉葬的老臣。退朝后,弘治皇帝朱祐樘将自己关起来批了一夜的奏折,程敏政为皇权威严、为科举威严流过的血,他要以另一种方式温暖天下人心。只有这样,忠臣的血才算没有白流。
但就算有无奈,这也确是一起冤案。后《孝宗实录》论此事为:“言官驳其主考任私之事,实未尝有。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命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后世看来仍觉冤,何况当时受冤人。
仅一届科举,就牵出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唐寅、徐经二位“种子选手”,无故沦为了“买题者”,还被列入了科举的“黑名单”;还有一些清白官员无故受累、致死,也都称得上是“荣幸之至”。至于王阳明,一个本与“鬻题”案无丝毫关联的人,也还是莫名地因为别的人和事,被拉下了名次。科举弊端,可想而知。
或许,这一切本可以避免,因为它本身就存在很多“莫须有”。又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的劫难。那些散布“鬻题”谣言的官员,那些无知跟风的百姓,甚至那个进退两难的帝王,还有那摆了王阳明一道的人,其实都是因为各自的私欲、私心作祟。正如程敏政曾经接过的对联:“魑魅魍魉四小鬼,各样肚肠。”但归根结底,这场悲剧的酿成,还是因为“科举”的实质不过是政治工具罢了。
或许,在政治与欲望面前,人总是牺牲品,良心则属于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