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下第一等事是做圣贤(4)

吴与弼,能闯入狂人娄谅的法眼,自不是什么等闲人物。据说,这位吴与弼十几岁便不顾世人劝阻,誓不走科举之路,毅然选择做个苦行世间的学者。吴与弼一生致力理学的研究与传播,他的学术见解深刻,核心涵盖了“天道观、性善观、践行观、苦乐观”四大方面。吴与弼本人也成为“崇仁学派”的创派宗师。娄谅愿意前来问学,看中的就是这位吴老师不屑科场的洒脱,还有老师超脱于凡人的学术素养:静时涵养,动时省察。

初见娄谅,收下娄谅这个弟子,吴与弼也是如获至宝:“好一个有性格的小伙子,做大学问的人就该这样。”但越是喜欢,吴与弼的担忧也就越深:越是像娄谅这样不屑世务的年轻孩子,越容易迷了道。倘若不可教,那便是屈才了。然而,吴与弼很快就打消了这个顾虑,因为他发现娄谅孺子可教。

那天,吴与弼照常地与学生一起农耕,还特意召娄谅前来。娄谅一到,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知道老师向来崇尚躬行实践,又以“与学生一起劳动”著称,而自己却因为对这种琐事不屑一顾而从不曾参与。看着声名显赫的老师像个农家老汉一样认真干活,额头上还渗着豆大的汗滴,娄谅一时竟说不出话。注意到娄谅在发呆,吴与弼挥着手中的锄头,先开了口:“学者须亲细务。”一句话,娄谅一拍脑门,竟是悟了:老师这是在教我“格物致知”啊!是啊!世务与细务,哪有区别呢!

此后,娄谅也很注重方方面面的实践功夫。以劳动为例,他连自家一些日常打算类的小活儿都包揽了。望着家人和童仆不解的眼神,娄谅也只是莞尔一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呢!这样的娄谅,最终得到了吴与弼的独门真传。

如此娄谅,能让世人敬仰,能让个性少年王阳明前来拜谒,因为他的个人风采还不止于此。

三十多岁时,娄谅以优异的成绩中了举人,眼看着再往前一步就是进士了,就能当官。当娄家人为此满怀憧憬时,娄谅却就此止步了。接连十年,他都往返于家乡上饶与崇仁师门,继续修学。且不说成绩如何,光是这样的豁达态度与求学意念就已经甩出世间学子几条街了。更何况,“十年磨一剑”,娄谅的学问也已经登峰造极了。

十年后,迫于强大的家族压力,娄谅同意去参加进士考试。不过,这一回,娄家人等来的仍不是娄谅“跃龙门”的消息,他们等来的是临时当了“逃兵”的娄谅本人。眼看着娄父的胡子吹得老高,娄谅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若是我执意参加这次考试,不但没戏,还可能遭遇奇祸呢!为防不测,让你们伤心,我就回来了。”说完,娄谅又收拾东西去崇仁找老师论学了。娄谅这一弃考,娄父连续卧床多日,直到听到一则可靠消息“考场着火了,考生死伤无数”,娄父才又气又叹地从床上坐起来。

再后来,娄谅还是应试当了官。只是,他的心思仍是没有放在当官上,干了没多久,索性告病回家钻研学问去了。他这一当起专职老师不要紧,远近学子们的福利就来了,他讲学的“芸阁”也变得热闹非凡。而娄谅本人除了教育有方之外,更是每日读书到深夜,生怕有限的生命不足以徜徉无尽的学海。

如此娄谅,如此为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虽人在官场外,却仍心系天下苍生,经常会为百姓说话,哪怕因此得罪官员也从容无畏。他的高风亮节还体现在,除了基本礼仪,他从不主动巴结权贵,对于功名杂事,常常是敬而远之。这样的娄谅,王阳明又岂能错过!

弘治二年(1489年)十二月,十八岁的王阳明在上饶娄家见到了年届七旬的娄谅。

远道而来的小夫妻对老前辈行过大礼之后,王阳明便如愿地扎进了娄谅的学术会客厅。

于娄谅,王阳明满怀敬仰。他很珍惜,面前的老爷子,眼睛上泛着光,一身大儒范儿,老爷子与自己交谈起来也是时而严肃时而微笑,很亲切,更很受用。同样,望着一如自己当年一样胸怀大志、聪慧逼人却又傲气凛然的王阳明,娄谅也是感慨万千,感到岁月流逝之余,他也仿佛看到了一颗未来星正冉冉升起。

这一次短暂会面,两个忘年之人几乎没有浪费每一分每一秒,他们投入地谈学问,谈志向,谈人生。虽没能自成一大派,但娄谅毕竟是用了毕生精力研究宋儒学问的人,他教王阳明要“收心、放心”,“何思何虑、勿助勿忘”……

在大师娄谅处,好动少年王阳明还学会了让他受益终身的功夫,“静”与“敬”。而娄老先生及其老师吴与弼对“践行”的独到见解与修习功夫,更是对王阳明日后的心学起了重要影响。

那年,在江南鱼米味十足的江西上饶,王阳明捕捉到了通向圣学的力量。与娄老先生秉烛夜谈,他亦感受到了被加持的力量。

多年之后,王阳明再到江西,仍觉得那个被点拨的夜格外美好。那夜长谈,他们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曾隐居于上饶的词人辛弃疾的《清平乐》:

连云松竹,万事从今足。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读着辛嫁轩的诗句,老娄谅笑说自己就是那个老夫,王阳明也笑谈自己以后也要做一个如此潇洒的“老夫”。而后,他们同时饮下手中的清茗,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学术讨论。

只是,时光虽好,却总有离别。

转眼就到了离别之日。因为娄谅没有送达官贵人的习惯,他更不好顶着七十岁高龄去送一对年轻小夫妇。但是,他的话却送王阳明上了圣途。他说,“圣人必可学而至”。这是娄谅尽其一生对“格物致知”的最好体会,而他所说的“学而至”,也指引着王阳明一生践学。

当小夫妇的身影渐行渐远,离人或许可以料想:娄老爷子年事已高,再见恐怕无期了。但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王阳明再见娄家后人,却是在一片刀光火海之中。更叹娄谅一生,常观理学,静久而明,他算得到考场的危险,算得到自己的归期,却没有算到自己为孙女挑选的儒雅夫婿,未来竟将成长为一代反王,孙女婿还会为了造反身败名裂,更是因此赔上了娄家宝贝孙女的性命。

然而,儿孙自有儿孙福,难为儿孙做远忧。年轻人的时代,就让年轻人自己去面对吧。

一波三折科考路

当科举还只是叫“科举”的时候,它让中国古代读书人“爱恨交错人消瘦”。爱它,恨它,却离不开它。科举,甚至让无数世间读书的“纯爷们”、“小白脸”都变成了“怨妇”。

造成如此局面,还要从古代社会的就业大背景讲起。按理说,社会提供给大众国民的就业机会并不少:大到农民、商人、手工业者,细到厨子、戏子、老师、和尚、隐居者等等。应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混出名堂的,再不济,连杂耍卖艺都能混口饭吃。

但可惜的是,行业虽多,职业选择也不少,真正能像“当官”做国家公务员这样又挣钱、又有面子的职业却是不多。可不管是穷是富,谁人不想有尊严的活着呢?于是,读书,应试,然后入仕当官,便成了很多人的人生理想、家族理想。

科考路,正人君子王华没能绕过去,甚至是天天念叨着做圣人的王阳明也没能绕过去。

以王华为例,能当上让天下人艳羡的状元,他可算是在科举的众多考场中“出生入死”了。当时,明代科举采取的是三级考试制,级级上考,分别是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只有考过了前一级的考试,取得了资格,才能参加后一级的考试。

然而,每一级考试还有繁多花样。如,未入学的童生,若想参加院试,要先参加由知县主持的县试和由知府主持的府试。只有这两次预备考都通过了,才能去考院试。院式过了,有了“生员”资格,算是秀才了,才算是正式踏入了科举门槛。

同样,秀才们想要参加乡试,还要先经过岁试和科试这两个水平考试。只有成绩优异者,才有资格参加每三年秋天在各省省城举行的乡试。乡试通过者,就是所谓的“举人”。但能到这一级别,已经是很多人的“大限”了。比如,范进就考了一辈子才“中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