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奇才

在古代中国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优言无罪”，优伶不论说什么话，不论怎样讥讽了皇帝，皇帝也不能治他的罪，最多不过一笑了之。东方朔被汉武帝视为弄臣、优伶之列，因此，东方朔就利用自己的特殊的便利条件，说了许多异邦大臣所不敢说的话，多次有效地对汉武帝进行了不留情面地讽谏，多次阻止了汉武帝大兴土木的打算，也曾多次劝谏他实行德政。但是，东方朔并不是一个甘愿当娼优一类人物的人，他的渊博的知识和出众的才华是一般人所无法比拟的，他本有宏图大志，只是由于阴差阳错，不得已才作了汉武帝的弄臣，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深以为耻的。

东方朔，字曼倩，本原厌次人，为人十分聪明，博闻强识，知识渊博，少有大志，性格诙谐。

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公元前140年，汉武帝颁下了一道诏书，命丞相、御史、列侯、郡守等，举荐贤良方正，直言好谏之士。诏行全国之后，一时被选的儒生有千余人，先后汇集到长安，各自上书自陈。武帝一一亲自披览，合意者，令往公车处（古代招待士人举子的地方）待诏；不合意者，就令离都返乡。

东方朔听说朝廷广求文士，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也想乘机食禄，光耀门庭，于是也往长安，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自荐书。武帝阅后，连称奇文，令他待诏公车。东方朔奉命留都，每日前往公车处领取钱米，但俸禄十分微薄，只够一宿三餐，有时还须自己补贴一些费用。数旬已过，仍不见诏下，东方朔囊资将尽，无力在京城支持下去，急得坐卧难安。但又无计可施。

一日，他出游都中，到处游览，以解烦恼，忽有一群侏儒，从旁经过。东方朔见此，灵机一动，觉得机会来了。他立即跑上前去，拦住侏儒，对他们说：“你们死在眼前，怎么还如此自在！”侏儒闻后，大吃一惊，非常不理解地问：“我们都是好好的良民，又不曾犯法，足下此话从何说起？”东方朔故意装出十分神秘的样子，对他们说：“我闻朝廷召你们入京，名为侍奉天子，实是想设法除掉你们。你们也不仔细想想，你们身材矮小，一不能为官，二不能为农，三不能为兵，无益国家，徒耗衣食，倘若一律处死，可省多少食用？因怕诛杀无名，所以将你们诱入都城，暗中加刑。”

侏儒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吓得惊慌失措，面色苍白。东方朔心中暗喜，就又装作关心的样子说道：“你们不要慌张，我看你等无罪受戮，也觉可怜，我现有一个办法，你们若能依我的话去做，便可免死。”侏儒们听后哪里还有不愿意的意思，忙问他有什么办法，东方朔说：“你们这些人等待御驾出来，便一齐去叩头喊冤，如天子问起，就说是我东方朔说的。如此，便可无事，我自有安排。”说完，就转身离去。

侏儒们信以为真，就每天都在宫门候驾。好容易等到武帝出宫，便一齐跪在驾前，大呼冤枉。武帝见此，感到十分奇怪，问起原因。众人齐道：“东方朔传言，说陛下将要尽诛我等，故来喊冤。”武帝早就知道东方朔是个机敏诙谐的人，知道他出这个主意一定有原因，就说道：“朕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你等放心退下，朕找东方朔问明白！”侏儒们听后，才放下心来，拜谢离去。

武帝回宫后，觉得此事很难理解，不知东方朔用意何在，于是命人往召东方朔。东方朔被困公车，不见诏令，故出此奇计以欲见武帝。他恫吓侏儒后，回到公车处，静候佳音。果然，数日以后，诏令他速入宫见驾。

东方朔闻召，立即来到宫中，拜见武帝。武帝见到他，怒道：“你目无王法，造谣生事，诽谤皇帝，你为何恫吓侏儒？是何用意？”东方朔跪在地上，不慌不忙地说道：“臣朔生要进言，死也要进言。侏儒身长三尺余，每次领一囊米，钱二百四十。臣朔身长九尺余，也领一囊米，钱二百四十。侏儒饱后撑得要死，而臣朔吃不饱饿得要死。臣以为陛下求才，可用即用，不可用即令归家，勿使在长安索米，忍受饥饿之苦！”

东方朔的话滑稽幽默，武帝听了，不禁大笑，不仅没有治他的罪，还令他待诏金马门。金马门本在宫内，极易见到武帝，且待遇也比公车处好得多。东方朔闻命，辞谢而去。自此以后，他就安居下来，后来成为汉武帝的近臣。

汉武帝初年，一天召集术士作射覆（即把某物覆盖在器皿底下进行猜物的游戏）游戏。武帝令左右的人将一守宫（壁虎）盖于盂下，令众术士猜射。众术士屡猜不中。这时，东方朔正在宫内金马门待诏，闻讯赶来说道：“臣曾研究过易理，能猜中此物。”武帝不相信，令他猜射。东方朔遂布卦推测，说道：“臣以此物像又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有足，跋跋脉脉善缘壁，不是守宫即蜥蜴。”武帝见他猜中，随口称善，令左右赐帛十匹。

武帝旁有一宠优郭舍人，平时自以为学识渊博，见东方朔猜中，心生妒意，对武帝说道：“朔不过侥幸猜中，不足为奇。臣愿令东方朔再猜，如能猜中，臣愿受笞百下，否则朔当受笞。”武帝闻郭舍人如此说，更加兴高采烈，令人又将树上寄生（一种寄生树上的菌类）盖于盂下，让东方朔再猜。东方朔布完卦，含糊说道：“盂下是一小物。”郭舍人闻言，大笑道：“就知你猜不中，又何必瞎说！”话音刚落，东方朔又说：“此物生内为脍，干肉为脯，在树上叫寄生，在盆下为小物。”郭舍人见他果然猜中，不禁面上变色，待人将盂打开，果然为寄生。因有言在先，武帝遂命管艺人的监官将郭舍人按于殿下，叫人用竹板狠打100下。一时喝打声与呼痛声并起。东方朔见此，显出一副滑稽的样子，高兴得又蹦又跳，拍手大笑道：“咄！口无毛，声嗷嗷，尻益高！”郭舍人听后，又痛又恨，当受笞完毕，用手捂着屁股一拐一瘸地走上殿阶，跪在武帝面前，哭诉道：“朔胆敢辱天子从官，罪应弃市！”武帝闻言，对东方朔道：“是呀！他是应该打，你为什么侮辱他？”东方朔说：“臣没有侮辱他，刚才的话，乃是和他说的隐语。”武帝不知东方朔又出什么花样，接问道：“那是什么意思？”东方朔随口答道：“口无毛为狗窦，声嗷嗷是鸟哺雏鸟声，尻益高是鹤俯首啄食状，这怎能说是侮辱他呢？”武帝听后，不由心中暗笑，也就无法再去责备他。

郭舍人从旁应道：“朔有隐语，臣亦有隐语，我说出来，如朔不知，也应受笞百下。”东方朔说道：“你且说来。”郭舍人本无准备，因见东方朔得意的样子，心中不服，就随口胡乱说了一些文理不通的话。东方朔闻后，不假思索地就随口说了出来，而且十分精辟独到。左右听了，都十分惊讶佩服。郭舍人本是信口说出，自己尚不知如何解释，听东方朔一说，倒觉颇为新鲜。自思智慧、才辩均不如东方朔，只好忍气吞声。

武帝见东方朔如此敏捷，心中大悦，当即拜东方朔为常侍郎。

东方朔被拜为常侍郎以后，经常随武帝左右，因遇事机敏，语言诙谐，深受武帝的喜爱，渐渐受宠，就是有点小小的过失，武帝也不加责备，且常呼东方朔为先生。有一年的三伏天，武帝赐以官肉，照例这是要由大官丞来分发的。东方朔闻讯，入殿候赐。从中午时分等起直到日头偏西，仍不见大官丞来。当时，天气十分炎热，众官满身是汗。东方朔不由懊恼起来，一会儿看看日头，一会儿又看看肉，他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尔后拔出宝剑，走到砧板面前，割下一块肥肉，举起来对大家道：“三伏天太热，应早早归休，且肉也易腐，臣朔不如自取，就此受赐回家了。”说完，手中提肉，跨出殿门，独自一人走了。同僚见了，也想这样做，但没有一人敢向前动手，只好在那里苦苦地等待，直到大官丞到来，才宣诏分赐。只是不见了东方朔，经问众人，才知东方朔已割肉自去，心中怪他胆大妄为，当即将此事奏明武帝。翌日早朝，武帝见东方朔到来，劈头就问：“昨日赐肉，先生不待诏命，割肉自去，这是为何？”东方朔闻言，并不惊慌，忙免冠跪下，从容请罪。武帝见东方朔已经认罪，说道：“先生且起，你就当众自责吧！”东方朔再拜而起，暗中环顾了一下四周，慢慢地自责道：“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怎么如此无理？拔剑割肉，志何壮也，割肉不多，又何廉也！归也细君（古时对妻子的称呼），情何仁也！难道这无罪么？”

这些话今天看来也许并不怎样可笑，但在当时却是非常滑稽的，众臣听后，暗自发笑，这哪里是什么自责？明明在自己夸自己。武帝听后，大笑道：“我让先生当众自责，你反自誉，真是可笑！”武帝一说，群臣捧场，引得满殿都是笑声。武帝道：“看你又壮、又廉、又仁的面上，朕再赐于酒一石，肉百斤，回家送你的细君（老婆）吧！”众臣闻言，又是一阵笑声。东方朔听后，乐得手舞足蹈，急忙谢恩，受赐而去。

在中国传统的官场上，有许多滑稽的事情，一般人看来，觉得那只是滑稽幽默，不过博人一笑罢了。但实际上里面却含着无限的辛酸，其中的悲苦与无奈，即使在今天，我们也还是可能深刻地感觉到的。其实，在传统社会，即使不是皇帝的弄臣，有时为形势所迫，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滑稽的样子，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来免祸或是为民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明朝的正德年间（1505～1521年），武宗皇帝昏庸无道，十分宠幸佞臣江彬，他不理朝政，经常外出巡游。江彬等人借跟随皇帝巡游的机会，大肆劫掠民财，他们强迫地方官员进贡，如稍有怠慢，便轻则削职、重则下狱，弄得州郡百官诚惶诚恐，争相进献。这年，武宗心血来潮，带着江彬等一班人马去南方巡游。皇帝高兴，江彬更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指使党羽四处索贿，珍宝奇玩收罗了无数。江南一时谈“江”色变，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到了扬州地界以后，风物繁华，令人垂涎欲滴。江彬等人本想要好好捞上一把。

扬州知府蒋瑶，曾做过两京御史，为官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有口皆碑。他一见江彬等狐群狗党，想伺机掠夺扬州财富，便决心舍身保护，救民于水火。

蒋瑶见过驾以后，只派人送去一些御用器具，供皇帝享用，别的一概不馈赠。江彬手下的人几次暗示，都被他佯装不知给搪塞过去。江彬提出要占一所富民的住宅来修威武副将军府，也被蒋瑶一口回绝。气得江彬等人七窍生烟，找了个借口，把他关进一所空屋子里百般羞辱，甚至拿出皇帝所赐的铜瓜相威胁，要打死他，但蒋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嬉皮笑脸地说：“打死了我，谁去伺候皇上？”江彬实际上也不敢打死他，只好寻机再报复他。

一天，武宗在泛光湖上游玩，见湖光如镜，游鱼可数，不禁大喜道：“好一个捕鱼的地方！”便让宫人和侍从下网捕鱼，并以捕到的多寡进行赏赐。这一来，大家争相撒网捕鱼，把捞到的大鱼纷纷进献皇上，以邀功请赏。在向皇帝进献的鱼中，有一条长数尺、暴睛巨口的大鱼，十分奇特，武宗见了，欣喜异常，便随意开了一句玩笑，说：“这鱼大而奇，足值500金。”江彬听到了这话，灵机一动，连忙说：“陛下圣明，这鱼果真值500金。此鱼产于此地，应该卖给此地的地方官，还是以此价卖给蒋知府吧！”武宗一听“哈哈”大笑，说：“就依卿言，让蒋瑶买这条价值连城的‘金’鱼吧！”

蒋瑶回到府中，郁郁不乐，心想：江彬老贼是想让我变相行贿。但是，“天子无戏言”，如果我不拿出500金，就是抗拒皇命，性命难保；如果拿出此金，坏我一世清名不说，怎对得起扬州百姓呢？左思右想，显得踌躇万分。后来，他想出一条妙计。第二天觐见皇帝的时候，他戴着女人的头饰，身披绸缎女服，怀里还揣满各类女人的首饰，一言不发，只是对着武宗连连叩拜。在座的诸位官员看到他这副滑稽的样子，都大惑不解，连武宗也惊异地问：“爱卿，你这是何意？”只见蒋瑶故作羞愧的样子，低声说道：“微臣该死！本应奉上500金来赎陛下的鱼，但府中库银已空，臣的私蓄不多，囊空如洗，只好将拙妻的首饰、衣服拿来，换回陛下手中的大鱼，不知可否？”武宗听后，不觉大笑，忙说：“朕说的本是戏言，不必当真！你所带来各物，朕留下无用，仍赏与你妻去罢。此鱼也归你了，还给你扬州人。快快退下吧！”

后来，扬州人见蒋瑶，无不感激涕零，称他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中国古来就有“优孟衣冠”的做法，但却没有妻子衣冠的先例，为了自己的清廉和治下的百姓，只好出此下策。在这滑稽之中，难道没有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吗？

——见《汉书》、《明史》、《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