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璧记(1)

原名：辛白林

Cymbeline

剧中人物

辛白林 英国国王

克洛登 王后及其前夫所生之子

普修默斯·利昂那脱斯 绅士，伊慕琴之夫

裴拉律斯 被放逐的贵族，化名为摩根

基特律斯 化名为坡力陀儿

阿维雷格斯 化名为凯特华尔

菲拉利奥 普修默斯之友

埃契摩 菲拉利奥之友

一法国绅士 菲拉利奥之友

凯易斯·琉歇斯 罗马主将

一罗马将领

二英国将领

毕散尼奥 普修默斯之仆

考尼律斯 医生

辛白林宫庭中二贵族

同前二绅士

二狱卒

王后 辛白林之妻

伊慕琴 辛白林及其前后所生之女

海伦 侍随伊慕琴的宫女

群臣，宫女，罗马元老，护民官，一荷兰绅士，一西班牙绅士，一预言者，

乐工，将校，军士，使者，及其他侍从等

裘必脱及利昂那脱斯家族鬼魂

地点

英国，意大利

第一幕

对于少年人，他是一个良好的模范；对于涉世已深之辈，他是一面可资取法的明镜；对于老成之士，他是一个后生可畏的小子。

第一场　英国；辛白林宫中花园

—二绅士上。

甲绅士 您无论碰见什么人，总是愁眉蹙额的；我们的感情不再服从上天的意旨，虽然我们朝廷里的官儿们表面上仍旧服从着我们的国王。

乙绅士 可是究竟为了什么事呀？

甲绅士 他最近娶了一个寡妇做妻子，那寡妇有一个独生子，他想把他的女儿，他的王国的继承者，许嫁给他，可是他的女儿偏偏看中了一个有才的贫士。她跟她的爱人秘密结了婚；她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把她的丈夫宣布放逐，把她幽禁起来，大家弄得一场没趣，虽然我想国王心里是很受打动的。

乙绅士 受打动的只有国王一个人吗？

甲绅士 那失去她的人当然也是很不高兴的；还有那个王后，她是最希望这头婚事成功的人；可是讲到朝廷里的官儿们，虽然他们在表面上顺着国王的颜色，装出了一付哭丧的脸孔，可是心里头没有一个不是欢欢喜喜的。

乙绅士 为什么？

甲绅士 那失去这公主的人，是一个丑恶得无可形容的东西；那得到她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因为和她结了婚而被放逐的那个，唉，好汉子！他才是一个人物，走遍世界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他相比的人。像这样才貌双全的青年，我想除了他以外是再没有第二个的了。

乙绅士 您把他说得太好了。

甲绅士 我并没有把他揄扬过分，先生，我的赞美并不能充分表现他的长处。

乙绅士 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出身怎样？

甲绅士 我不能追溯到他的先世。他的父亲名叫西昔律斯，曾经随同凯昔皮兰向罗马人作战，可是他的封号是在德南歇斯手里得到的，因为卓著勋勤的缘故，赐姓为利昂那脱斯；除了我们现在所讲起的这位公子以外，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因为参加当时的战役，喋血身亡，那年老的父亲痛子情深，也跟着一命呜呼；那时候我们这位公子还在他母亲的腹内，等到他呱呱堕地，他的母亲也死了。我们现在这位国王把这婴孩收养宫中，替他取名为普修默斯利昂那脱斯，把他抚育成人，使他受到当时最完备的教育；他接受学问的熏陶，就像我们呼吸空气一样，俯仰之间，皆成心得，在他生命的青春，已经得到了丰富的收获。他住在宫庭之内，成为最受人赞美敬爱的人物，这样的先例是很少见的：对于少年人，他是一个良好的模范；对于涉世已深之辈，他是一面可资取法的明镜；对于老成之士，他是一个后生可畏的小子。对于他的爱人，他既然是为了她的缘故才被放逐的，那么她本身的价值，就可以表示她是怎样重视他和他的才德；从她的选择上，我们可以真实地明了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乙绅士 听了您这一番话，已经使我不能不对他肃然起敬。可是请你告诉我，她是国王唯一的孩子吗？

甲绅士 他的唯一的孩子。他曾经有过两个儿子，—您要是不嫌我提起这些古话，那么请听好了，—大的在三岁的时候，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就从他们的育儿室里给人偷了去，直到现在还猜不到他们的下落。

乙绅士 这件事情发生得多久了？

甲绅士 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

乙绅士 一个国王的儿子会给人这样偷走，看守的人会这样疏忽，搜访的工作会这样缓怠，竟至于查不出他们的踪迹，真是怪事！

甲绅士 怪事固然是怪事，那当事者的疏忽，也着实可笑，然而这是一件确实的事呢，先生。

乙绅士 我很相信您的话。

甲绅士 我们必须避一避。那公子，王后，和公主都来了。（二人同下）

—王后，普修默斯，及伊慕琴上。

王后 不，女儿，你尽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像一般人嘴里所说的后母那样嫉视你；你是我的囚犯，可是你的狱吏将要把那禁锢你的钥匙交在你的手里。至于你，普修默斯，只要我能够挽回那恼怒的国王的心，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不过现在他在盛怒之下，你是一个聪明人，还是安心忍耐，暂时接受他的判决吧。

普修默斯 启禀娘娘，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

王后 你知道逗留不去的危险。现在我就在园子里绕一个圈子，让你们叙叙离别的情悰，虽然王上是有命令禁止你们在一起说话。（下）

伊慕琴 啊，虚伪的殷勤！这恶妇伤害了人，还会替人爬搔伤口。我的最亲爱的丈夫，我有些害怕我父亲的愤怒；可是我的神圣的责任重于一切，我不怕他的愤怒会把我怎样。你必须去；我将要在这儿忍受着每一小时的怒眼的扫射；失去了生存的乐趣，我的唯一的安慰，只是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我所宝爱的你，天可怜见我们还有会面的一天。

普修默斯 我的女王！我的情人！啊，亲爱的，不要哭了，否则人家将要以为我是一个没有男子气的懦夫了。我将要信守我的盟誓，永远做一个世间最忠实的丈夫。我到了罗马以后，就住在一个名叫菲拉利奥的人的家里，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对我还不过是书面上的相识；你可以写信到那边去，我的女王，我将要用我的眼睛喝下你所写的每一个字，即使那墨水是用最苦的胆汁做成的。

—王后重上。

王后 请你们赶快一些；要是王上来了，我不知道他要对我怎样生气哩。（旁白）可是我要骗他到这儿来。我没有对他不起，是他自己把我的恶意当作了好心，为了我所干的坏事，甘愿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下）

普修默斯 要是我们用毕生的时间诀别，那也不过格外增加我们离别的痛苦。再会吧！

伊慕琴 不，再等一会儿；即使你现在不过是骑马出游，这样的分手也是太轻率了。瞧，爱人，这一颗钻石是我母亲的；拿着吧，心肝；好好保存着它，直到伊慕琴死后，你向另一个妻子求婚的时候吧。

普修默斯 怎么！怎么！另一个？仁慈的天神啊，我只要你们把这一个给我，要是另结新欢，愿你们用死亡的铁索加在我的身上！（套上戒指）当我还有知觉的时候，你继续留在这儿吧！最温柔的，最美丽的人儿，正像我用寒伧的自己交换了你，使你蒙受无限的损失一样，在我们小物件的交换上，我也要占到你的便宜：为了我的缘故，把这个带上了吧；它是爱情的手铐，我要把它套在这一个最美貌的囚人的臂上。（以手镯套伊慕琴臂上）

伊慕琴 神啊！我们什么时候再相见呢？

—辛白林及群臣上。

普修默斯 唉！国王来了！

辛白林 你这下贱的东西，滚出去！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这是最后的命令，要是以后你再敢让你这下贱的身体混进我们的宫庭，你可休想活命。去！你是败坏我的血液的毒药。

普修默斯 愿天神们护佑你，祝福宫庭里一切善良的人们！我去了。（下）

伊慕琴 死亡的痛苦也不会比这更使人难受。

辛白林 啊，不孝的东西！你本该安慰我的晚景，使我回复青春；可是你却偏偏干出这种事来，加老我的年龄。

伊慕琴 父亲，请您不要气恼坏了自己的身体。对于您的愤怒，我是完全漠然的；一种更希有的感情征服了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恐惧。

辛白林 羞耻也可以不顾，服从父母的道理也可以不讲了吗？

伊慕琴 一切希望都消沉了，还有什么羞耻？

辛白林 放着我的王后的独生子不要！

伊慕琴 啊，我好有幸没有成为他的妻子！我选中了一头神鹰，避开了一头鹞子。

辛白林 你选中了一个叫化子；你要让卑贱之人占据我的王座。

伊慕琴 不，我要使它格外增加光彩。

辛白林 啊，你这可恶的东西！

伊慕琴 父亲，都是您的错处，我才会爱上了普修默斯；您把他抚养长大，叫他做我的游侣；他是一个配得上无论那个女子的男人，我把整个身心给了他，还抵不上他付给我的他自身的价值。

辛白林 吓！你疯了吗？

伊慕琴 差不多疯了，父亲；愿上天恢复我的理智！我愿做一个牧牛人的女儿，我的利昂那脱斯是我们邻家牧羊人的儿子！

辛白林 你这傻瓜！

—王后重上。

辛白林 他们又在一起了；你没有照我的命令办。把她带去关起来。

王后 请您不要恼得这个样子。别吵了，我的好小姐，别吵了！亲爱的王上，让我们在这儿谈谈，您去找些什么消遣，解解您的怒气好不好？

辛白林 哼，让她每天失去一滴血；让她未老先衰，为了这一件蠢事而死去了吧！（辛白林及群臣下）

王后 嗳哟！你也该让让他才是。

—毕散尼奥上。

王后 你的仆人来了。喂，朋友！什么消息？

毕散尼奥 您的公子爷刚才向我家主人挑战。

王后 吓！我想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吧？

毕散尼奥 倘不是我家主人抑住怒气，只跟他敷衍两手，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后来他们总算被两旁的绅士们劝解开了。

王后 谢天谢地。

伊慕琴 你的儿子是我的父亲所中意的人，他也站在他的一方面，向一个被放逐的人挑战！啊，好一位英雄！我希望他们两人都在非洲，我自己拿着一枚针站在旁边，谁要是先追下去的，我就用针去刺他。为什么你不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毕散尼奥 这是他的命令。他不许我把他送到港口；留下这一张字条，叫我留在这儿伺候您，无论什么时候，您假如有事使唤我，都请吩咐我就是了。

王后 这人一向是你们的忠仆；我敢用我的名誉打赌，他一定会继续忠实于你们的。

毕散尼奥 多谢娘娘褒奖。

王后 来，我们散步一会儿吧。

伊慕琴 （向毕散尼奥）大约半点钟以后，请你再来见我。你至少应该去送我的丈夫上船。现在你去吧。（各下）

第二场　同前；广场

—克洛登及二贵族上。

贵族甲 殿下，我要劝您换一件衬衫；您用力太猛了，瞧您身上这一股热腾腾的汗气，活像献祭的牛羊一般。一口气出来，一口气进去；像您老兄嘴里吐出来的，才真是天地间浩然的正气。

克洛登 要是我的衬衫上染着血迹，那倒非换不可。我有没有伤了他？

贵族乙 （旁白）天地良心，没有；你不过伤了他的忍耐心。

贵族甲 伤了他！要是他没有受伤，除非他的身体是一具洞穿的尸骸，是一条可以让刀剑自由通过的大道。

贵族乙 （旁白）他的剑大概欠了人家的债，所以放着大路不走，偷偷地溜到巷堂背后去了。

克洛登 这混蛋不敢跟我抵抗。

贵族乙 （旁白）不；可是他一看见你，就向你的脸前逃了上来。

贵族甲 跟您抵抗！您占据的地面，他不但不敢侵犯，并且连他自己脚下的地面也要让给您哩。

贵族乙 （旁白）你有多少的海洋，他也会让给你多少吋的地面。摇头摆尾的狗子们！

克洛登 我希望他们不要来解劝我们。

贵族乙 （旁白）我也是这样希望，好让你量量你在地上是一个多少长的蠢才。

克洛登 她居然会拒绝了我去爱这个家伙！

贵族乙 （旁白）假如确当的选择是一种罪恶，那么她的确是罪无可逭的。

贵族甲 殿下，我早就屡次对您说过了，她的美貌和她的头脑并不是一致的；她是一个美好的外形，可是我看不出有什么智慧的反映。

贵族乙 （旁白）她的智慧是不会照射到愚人身上的，因为恐怕那反光会伤害她。

克洛登 来，我要回家去了。要是让他多受一些伤就好了！

贵族乙 （旁白）我倒不希望这样；除非让一头驴子倒在地上，那是算不了什么损伤的。

克洛登 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贵族甲 我愿意奉陪殿下。

克洛登 那么来，我们一块儿去吧。

贵族乙 很好，殿下。（同下）

第三场　辛白林宫中一室

—伊慕琴及毕散尼奥上。

伊慕琴 我希望你的身体牢附在港岸之上，探询每一艘经过的船只。要是他写信给我，而我却不能收到，那就是一封遗失的音信，正像一片好心被人藐视一样。他最后对你说的是些什么话？

毕散尼奥 他说的是，“我的女王，我的女王！”

伊慕琴 于是挥动他的手帕吗？

毕散尼奥 是，他还吻着它哩，公主。

伊慕琴 没有知觉的布片，你还比我幸福一些！这样就完了吗？

毕散尼奥 不，公主；当我这双眼睛和耳朵还能够从人丛之中分辨出他来的时候，他始终站在甲板之上，不断地挥着他的手套，帽子，或是手帕，表示他的内心的冲动，好像在说，他的灵魂是多么迟迟其行，何奈那船儿偏偏行驶得这样迅速。

伊慕琴 你应该一眼不霎地望着他，直到他只有乌鸦那么大小，或者比乌鸦还要小一点儿，方才回过头来才是。

毕散尼奥 公主，我正是这样望着他的。

伊慕琴 为了瞧望他的缘故，我甘心望穿我的眼睛，直到辽邈的空间把他缩小得像一枚针尖一样；我要继续用我的眼光追随他，让他从蚊蚋般的微细以至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为止，那时候我就要转过我的眼睛来流泪。可是，好毕散尼奥，我们什么时候再可以听到他的消息呢？

毕散尼奥 不必担心，公主，他一有机会，就会写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