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仲夏夜之梦(4)

啊,请多多给咱向您令堂豆荚奶奶和令尊豆壳先生致意。好豆花先生,咱也很希望跟您交个朋友。先生,您的雅号是?

芥子。

好芥子先生,咱知道您是个饱历艰辛的人;那头恃强凌弱的大牛曾经把您家里好多人都吞去了。不瞒您说,您的亲戚们曾经把咱辣出眼水来。咱希望跟您交个朋友,好芥子先生。

来,侍候着他,引路到我的闺房。

月亮今夜有一颗多泪的眼睛;

小花们也都陪着她眼泪汪汪,

悲悼一些失去失去了的童贞。

吩咐那好人静静走不许作声。(同下)

林中的另一处

奥白朗上。

不知道蒂妲妮霞有没有醒来;她一醒来的时候,她就要猛烈地爱上了她第一眼所看到的无论什么东西了。这边来的是我的使者。

迫克上。

啊,疯狂的精灵!在这座夜的魔林里现在有什么事情发生?

娘娘爱上了一个怪物了。当她昏昏睡熟的时候,在她的隐秘的神圣卧室之旁,来了一群村汉;他们都是在雅典市集上作工过活的粗鲁的手艺人,聚集在一起练着戏,预备在提修斯结婚的那天表演。在这一群蠢货的中间,一个最蠢的蠢材扮演着匹拉麦斯;当他退场而走进一簇丛林里去的时候,我就抓住了这个好机会,给他的头上罩上一只死驴的头壳。一会儿他因为必须去答应他的雪丝佩,所以这位好伶人又出来了。他们一看见了他,就像雁子望见了蹑足行近的猎人,又像一大群灰鸦听见了枪声,轰然飞起乱叫,四散着横扫过天空一样,大家没命逃走了;又因为我们的跳舞震动了地面,一个个构仆竖倒,嘴里乱喊着救命。他们本来就是那么糊涂,这回吓得完全丧失了神智,没有知觉的东西也都来欺侮他们了:野茨和荆棘抓破了他们的衣服;有的失去了袖子,有的落掉了帽子,败军之将,无论什么东西都是予取予求的。在这种惊惶中我领着他们走去,把变了样子的可爱的匹拉麦斯孤单单地留下;就在那时候,蒂妲妮霞醒转来,立刻就爱上了一头驴子了。

这比我所能想得到的计策还好。但是你有没有依照我的吩咐,把那爱汁滴在那个雅典人的眼上呢?

那我也已经乘他睡熟的时候办好了。那个雅典女人就在他的身边,因此他一醒来,一定便会看见她。

第米屈律斯及黑美霞上。

站住,这就是那个雅典人。

这女人一点不错;那男人可不是。

唉!为什么你这样骂着深爱你的人呢?那种毒骂是应该加在你仇敌身上的。

现在我不过把你数说数说罢了;我应该更利害地对付你,因为我相信你是可咒诅的。要是你已经乘着莱散特睡着的时候把他杀了,那么把我也杀了吧;已经两脚踏在血泊中,索性让杀人的血淹没你的膝盖吧。太阳对于白昼,也没有像他对于我那样的忠心。当黑美霞睡熟的时候,他会悄悄地离开她吗?我宁愿相信地球的中心可以穿成孔道,月亮会从里面钻了过去,在地球的那一端跟她兄长的白昼捣乱。(注五)一定是你已经把他杀死了;因为只有杀人的凶徒,脸上才会这样惨白而可怖。

被杀者的脸色应该是这样的,你的残酷已经洞穿我的心,因此我应该有那样的脸色;但是你这杀人的,却瞧上去仍然是那么辉煌莹洁,就像那边天上闪耀着的维纳丝一样。

你这种话跟我的莱散特有什么关系?他在那里呀?啊,好第米屈律斯,把他还给了我吧!

我宁愿把他的尸体喂我的猎犬。

滚开,贱狗!滚开,恶狗!你使我再也忍不住了。你真的把他杀了吗?从此之后,别再把你算作人吧!啊,看在我的面上,老老实实告诉我,告诉我,你,一个清醒的人,看见他睡着,而把他杀了吗?嗳唷,真勇敢!一条蛇,一条毒蛇,都比不上你;因为它的分叉的毒舌,还不及你的毒心更毒!

你的脾气发得好没来由。我并没有杀死莱散特,他也并没有死。照我所知道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是平安着。

要是我告诉你,我将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可以得到永远不再看见我的权利。我从此离开你那可憎的脸;无论他死也吧活也吧,你再不要和我相见。(下)

在她这样盛怒之中,我还是不要跟着她。让我在这儿暂时停留一会儿。

睡眠欠下了沈忧的债,(注六)

心头加重了沈忧的担;

我且把黑甜乡暂时寻访,

还了些还不尽的糊涂帐。(卧下睡去)

你干了些什么事呢?你已经大大地弄错了,把爱汁去滴在一个真心的恋人的眼上。为了这次错误,本来忠实的将要变了心肠,而不忠实的仍旧和以前一样。

一切都是命运在作主;保持着忠心的不过一个人,变心的,把盟誓起了一个毁了一个的,却有百万个人。

比风还快地去往林中各处访寻名叫海冷娜的雅典女郎吧!她是全然为爱情而憔悴的,痴心的叹息耗去她脸上的血色。用一些幻象把她引到这儿来;我将在他的眼睛上施上魔术,准备他们的见面。

我去,我去,瞧我一会儿便失了踪迹;鞑靼人的飞箭都赶不上我的迅疾。(下)

这一朵紫色的小花,

尚留着爱神的箭疤,

让它那灵液的力量,

渗进他眸子的中央。

当他看见她的时光,

让她显出庄严妙相,

如同金星照亮天庭,

让他向她宛转求情。

迫克重上。

报告神仙界的头脑,

海冷娜已被我带到,

她后面随着那少年,

正在哀求着她眷怜。

瞧瞧那痴愚的形状,

人们真蠢得没法想!

站开些;他们的声音

将要惊醒睡着的人。

两男合爱着一女,

这把戏已够有趣;

最妙是颠颠倒倒,

看着才叫人发笑。

莱散特及海冷娜上。

为什么你要以为我的求爱不过是向你嘲笑呢?嘲笑和戏谑是永不会伴着眼泪而来的;瞧,我在起誓的时候,是多么感泣着!这样的誓言是不会被人认作虚谎的。明明有着可以证明是千真万确的表记,为什么你会以为我这一切都是出于姍笑呢?

你越来越俏皮了。要是人们所说的真话都是互相矛盾的,那么相信那一句真话好呢?这些誓言都是应当向黑美霞说的;难道你把她丢弃了吗?把你对她和对我的誓言放在两个秤盘里,一定称不出轻重来,因为都是像空话那样虚浮。

当我向她起誓的时候,我实在一点见识都没有。

照我想起来,你现在把她丢弃了也不像是有见识的。

第米屈律斯爱着她,但他不爱你。

(醒)啊,海伦!完美的女神!圣洁的仙子!我要用什么来比并你的秀眼呢,我的爱人?水晶是太昏暗了。啊,你的嘴唇,那吻人的樱桃,瞧上去是多么成熟,多么诱人!你一举起你那洁白的妙手,被东风吹着的滔勒斯高山上的积雪,(注七)就显得像乌鸦那么黯黑了。让我吻一吻那纯白的女王,这幸福的象征吧!

唉,倒霉!该死!我明白你们都在把我取笑;假如你们是懂得礼貌有教养的人,一定不会这样侮辱我。我知道你们都讨厌着我,那么就讨厌我好了,为什么还要联合起来讥讽我呢?你们瞧上去都像堂堂男子,如果真是堂堂男子,就不该这样对待一个有身分的妇女:发着誓,赌着咒,过誉着我的好处,但我能断得定你们的心里却在讨厌我。你们两人一同爱着黑美霞,现在转过身来一同把海冷娜嘲笑,真是大丈夫的行为!为着取笑的缘故逼一个可怜的女人流泪!高尚的人决不会这样轻侮一个闺女,逼到她忍无可忍,只是因为给你们寻寻开心。

你太残忍,第米屈律斯,不要这样;因为你爱着黑美霞,这你知道我是十分明白的。现在我用全心和好意把我在黑美霞的爱情中的地位让给你;但你也得把海冷娜的让给我,因为我爱她,并且将要爱她到死。

从来不曾有过嘲笑者浪费过这样无聊的口舌。

莱散特,保留着你的黑美霞吧,我不要;要是我曾经爱过她,那爱情现在也已经消失了。我的爱不过像过客一样暂时驻留在她的身上,现在它已经回到它的永远的家,海冷娜的身边,再不到别处去了。

海伦,他的话是假的。

不要侮蔑你所不知道的真理,否则你将以生命的危险重重补偿你的过失。瞧!你的爱人来了;那边才是你的爱人。

黑美霞上。

黑夜使眼睛失去它的作用,但却使耳朵的听觉更为灵敏。我的眼睛不能寻到你,莱散特;但多谢我的耳朵,使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你为什么那样忍心地离开了我呢?

爱情驱着一个人走的时候,为什么他要滞留呢?

那一种爱情能把莱散特驱开我的身边?

莱散特的爱情使他一刻也不能停留;美丽的海冷娜,她照耀着夜天,使一切明亮的繁星黯然无色。为什么你要来寻找我呢?难道这还不能使你知道我因为厌恶你的缘故,才这样离开了你吗?

你说的不是真话;那不会是真的。

瞧!她也是他们的一党。现在我明白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联合了用这种恶戏欺凌我。欺人的黑美霞!最没有良心的丫头!你竟然和这种人一同算计着向我开这种卑鄙的顽笑作弄我吗?难道我们两人从前的种种推心置腹,约为姊妹的盟誓,在一起怨恨疾足的时间这样快便把我们拆分的那种时光,啊!都已经忘记了吗?我们在同学时的那种情谊,一切童年的天真,都已经完全在脑后了吗?黑美霞,我们两人曾经像两个精巧的针神,在一起绣着同一朵花,描着同一个图样,我们同坐在一个椅垫上,齐声地曼吟着同一个歌儿,就像我们的手,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声音,我们的思想,都是连在一起不可分的样子。我们这样生长在一起,正如并蒂的樱桃,看似两个,其实却连生在一起;我们是结在同一茎上的两颗可爱的果实,我们的身体虽然分开,我们的心却只有一个。难道你竟把我们从前的友好丢弃不顾,而和男人们联合着嘲弄你的可怜的朋友吗?这种行为太没有朋友的情谊,而且也不合一个少女的身分。不单是我,我们全体女人都可以攻击你,虽然受到委屈的只是我一个。

你这种愤激的话真使我惊奇。我并没有嘲弄你;似乎你在嘲弄我哩。

你不曾唆使莱散特跟随我,假意称赞我的眼睛和脸孔吗?你那另一个爱人,第米屈律斯,不久之前还曾要用他的脚踢开我,你不曾使他称我为女神,仙子,神圣而希有的,珍贵的,超乎一切的人吗?为什么他要向他所讨厌的人说这种话呢?莱散特的灵魂里是充满了你的爱的,为什么他反而要摈斥你,却要把他的热情奉献给我,倘不是因为你的指使,因为你们曾经豫先商量好?即使我不像你那样得人爱怜,那样被人追求不舍,那样好幸运,而是那样倒霉因为得不到我所爱的人的爱情,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可怜我而不应该侮蔑我的。

我不懂你说这种话的意思。

好,尽管装腔下去,扮着这一付苦脸,等到我一转背,就要向我作嘴脸了;大家向彼此眨眨眼睛,把这个绝妙的顽笑尽管开下去吧,将来会登载在历史上的。假如你们是有同情心,懂得礼貌的,就不该把我当作这样的笑柄。再会吧;一半也是我自己的不好,死别或生离不久便可以补赎我的错误。

不要走,温柔的海冷娜!听我解释。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灵魂!美丽的海冷娜!

多好听的话!

亲爱的,不要那样嘲笑她。

要是她的恳求不能使你不说那种话,我将强迫你闭住你的嘴。

她也不能恳求我,你也不能强迫我;你的威胁正和她的软弱的祈告同样没有力量。海伦,我爱你!凭着我的生命起誓,我爱你!谁说我不爱你的,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证明他说诳;为了你我是乐意把生命捐弃的。

我说我比他更要爱你得多。

要是你这样说,那么把剑拔出来证明一下吧。

好,快些,来!

莱散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走开,你这黑奴!(注八)

你可不能骗我而自己逃走;假意说着来来,却在准备乘机溜去。你是个不中用的汉子,去吧!

(向黑美霞)放开手,你这猫!你这牛蒡子!(注九)贱东西,放开手!否则我要像撵走一条蛇那样撵走你了。

为什么你变得这样凶暴?究竟是什么缘故呢,爱人?

你的爱人!走开,黑鞑子!走开!可厌的毒物,给我滚吧!

你还是在开顽笑吗?

是的,你也是。

第米屈律斯,我一定不失信于你。

你的话可有些不能算数,因为人家的柔情在牵系住你。我可信不过你的话。

什么!难道要我伤害她,打她,杀死她吗?虽然我厌恨她,我还不致于这样残忍。

啊!还有什么事情比之你厌恨我更残忍呢?厌恨我!为什么呢?天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的好人?难道我不是黑美霞了吗?难道你不是莱散特了吗?我现在生得仍旧跟以前一个样子。就在这一夜里你还曾爱过我;但就在这一夜里你离开了我。那么你真的唉,天哪!存着心离开我吗?

一点不错,而且再不要看见你的脸了;因此你可以断了念头,不必疑心,我的话是千真万确的:我厌恨你,我爱海冷娜,一点不是开顽笑。

天啊!你这骗子!你这花中的蛀虫!你这爱情的贼!哼!你趁着黑夜,悄悄地把我的爱人的心偷了去吗?

真好!难道你一点女人家的羞耻都没有,一点不晓得难为情了吗?哼!你一定要引得我破口说出难听的话来吗?哼!哼!你这装腔作势的人!你这给人家愚弄的小玩偶!

小玩偶!噢,原来如此。现在我才明白了她把她的身材跟我比较;她自夸她生得长,用她那身材,那高高的身材,赢得了他的心。因为我生得矮小,所以他便把你看得高不可及了吗?我是怎样一个矮法?你这涂朱抹粉的花棒儿!请你说,我是怎样矮法?矮虽矮,我的指爪还挖得着你的眼珠哩!

先生们,虽然你们都在嘲弄我,但我求你们别让她伤害我。我从来不曾使过性子,我也完全不懂得怎样跟人家闹架儿;我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子。不要让她打我。也许你们以为她比我生得矮些,我可以打得过她。

生得矮些!听,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