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即将开动,葛晓芸在站台上奔跑着。焦急,生气,委屈,加上感冒还没好的鼻塞和发热让她的脑子发麻发涨。今天是正月初五,正好是春节之后的第一次返程高峰,火车站人满为患。本来在永埠市的娘家休假休的好好的,团部领导却来电话,让她立即赶回部队,准备为节后的一次野战演习先做准备。团长抱歉地跟她说,这次演习是军区领导紧急部署的,可能跟国际形势有关。没有办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匆忙之下,葛晓芸立即赶往火车站,准备乘坐火车赶回部队。
春运,这种当代中国特有的现象,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运动。而且已持续多年,年复一年,每年如此。一提到春运,人们的脑海里就想到千万旅人归乡的脚步以及返乡民工扛着大包小包的奔波。在官方的宣传中,每年的春运客流总是不断增长,气氛好像一年比一年紧张。作为民工大省X省人的葛晓芸自然知道,她老家这个城市,省节前返乡,节后又回到南方的民工自然会多到爆棚。来回他们往往都是一票难求,有的只好加价好几百元买票贩子的高价票。不过这几年,铁路根据情况也加大了运能,在春运期间增开了许多趟临客。不过,临客基本都是绿皮车,只有极少数的临时旅客列车是空调车。但这也比以前好多了。
葛晓芸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有几次在春节期间,到火车站来看她的四姨。她竟然看到很多运送旅客的列车就像一个长长的大棚,里面连座位都没有。无数旅客密密麻麻地挤在里面,那场景就像沙丁鱼罐头一般。四姨说那叫棚车。站台放客的时候,旅客们毫无秩序,一拥而上,拼命的地往车上挤,生怕被火车落下。而列车员则拿着一根竹竿噼里啪啦的打个不停,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驱赶一群牲口。时代毕竟还是在进步着,民生都慢慢在改善。不过,因为春运客流过于集中,所以一票难求的问题还将长期存在。葛晓芸就不明白了,这么多年了,人们的观念为何还不改变,为何要受那么多的罪千里迢迢回家过个年呢?哪个地方不能过年呢?而且官方媒体一直在不遗余力,大张旗鼓的渲染春节喜庆团圆的气氛,这不是故意在加剧春运的交通拥挤吗?葛晓芸认为,国家应该疏导而不宜再继续渲染。
当然,这些念头都是葛晓芸以前存在脑海里的,而此刻,她什么都顾不上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站台上飞速的移动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坐上火车。因为军令难违,她最迟必须要在明天上午赶到洪川。部队的电话来的太突然,葛晓芸临时也买不到票,她只好托在火车站工作的四姨帮忙。四姨说下午五点半正好有一趟开往广东的临客,经过洪川市。临客就临客吧,葛晓芸心想,只要能上去就好。可是,本来是和四姨说好的,她说下午在火车站亲自送葛晓芸上车,还会跟列车长打招呼,让照顾一下。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然来迟了。等她送葛晓芸赶到站台上,这趟开往南方的列车竟然要开了。每一节拥挤的车厢门口,列车员都在往里使劲地推搡旅客,然后才能关上车门。情急之下,葛晓芸也顾不上四姨了,她不顾她在后面的喊叫,赶紧向着一节尚未关门的车厢跑去。
“千万别开,千万别开,让我上,让我上啊”!葛晓芸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拖着行李箱在站台上飞跑。她的一只手拼命的向上,向前,向着那节还未关门的车厢挥啊挥啊。可令她无比绝望的是,那节车厢门也是慢慢的关上了。葛晓芸急的要哭了,但腿还在下意识的奔跑,终于,她赶到了这节车厢门口。就在这时,奇迹般的,这节本来已经关闭的车厢门竟然又重新打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到了车门口。只见他一手抓住门框把手,另外一只手向葛晓芸伸过来,嘴里在大声的命令道“快抓住,赶紧上!”,就在火车启动的一霎那,葛晓芸被这个警察拽上了车厢。
上了火车后,葛晓芸满脸通红,气喘如牛。她慢慢蹲倒在地上,几乎晕倒。一个年轻矮胖的列车员站在这个警官旁边,一脸的气恼,嘴里训斥着:“你这是玩什么片子呀,早干什么去了。!”此时的葛晓芸,还是蹲在那里,她无力反驳列车员的批评,但她能感觉到,她是处在这两节车厢接头的位置,周围的旅客挤的几乎密不透风。此时,这些旅客中的大部分人却都扭转了脖子,把他们好奇的目光聚焦在葛晓芸身上。有些朴实的农民工兄弟身上还散发出一阵阵热烘烘的汗味和轻微的口臭,他们也许在诧异,这个穿着制服,肩扛两杠一星军衔的俊俏的女军官竟然也会和他们挤在了一起,他们更为刚才那惊险一幕而啧啧称奇。
“你怎么了,没事吧?”一个洪亮并略带磁性的声音响在了头顶。葛晓芸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的,是一双在剑眉下炯炯有神的眼睛。大盖帽上的警徽闪着银色的光芒。葛晓芸知道,就是这个警察,在火车即将开动的霎那,伸出大手,把自己拽上了火车。这就像一场英雄救美的电影镜头。葛晓芸心想,“有困难找警察”,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这时,她的气息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于是站起身来,结果发现自己的个头只到警察的耳垂下方。她只能仰视说话。
“谢谢你,警察同志”!葛晓芸由衷的说。“谢什么”,没想到,这个警察不仅不领情,而且语调突然变的严肃起来,他板起了面孔。一本正经地教训起葛晓芸起来。“你说你,还是部队的军官,你还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还有没有安全意识?虽然我拉你上来了,但是这样的行为很危险,很危险,你知道吗?”“是,是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什么添麻烦了,以后一定要注意!”“是,警察同志,坚决下不为例”。葛晓芸只好又回了他一句。听到这句话,警察的面色缓和了下来,他努力的挤上一些笑容。但葛晓芸觉得,那笑比哭还难看。但随着葛晓芸开始咳嗽起来,这个警察有点紧张了。葛晓芸感冒没好,嗓子痒的难受,加上满脸通红,好像大病未愈的样子。警察用他那略显深邃的眼睛盯在了葛晓芸俊俏的脸上,“你好像是生病了吧?要紧吗?”葛晓芸说:“只是感冒,不要紧!”警察说:“好像好像你感冒的还挺严重的。干嘛不迟两天再出行呢?”葛晓芸说没办法,部队紧急通知,军令如山呀。警察问:“那你是到哪下的的,有票吗”?“到洪川,没买到票”。“没票也能进站?”警察嘟囔了一句,随后他又提高语调,说:“临客跑的慢,明天上午才能到洪川。女军官同志,你今晚又要经受艰苦考验了”“没事。警察同志,对于革命军人来说,这点考验不算什么。请问你是这趟车的乘警吗,你能带我去补下车票吗?”。”“是的,我就是这趟车的乘警。补票倒是可以,可是没有卧铺。连座位都没有。”“没事,站着就站着吧,只有能到洪川就行。”警察想了想,说:“那这样,你先跟我来吧”。他自觉的提起了葛晓芸的包,帮她挤开密集的人群,向餐车方向挤过去。
进了餐车,只见里面的座位上也已经坐满了旅客。有些旅客因为没有买到位子,就想花点钱在餐车上坐上一夜。几个戴白帽的餐车服务员在穿梭忙碌着,为用晚餐的旅客准备饭菜。餐车靠近车厢的两端,也站满了等待就餐的旅客。警察带着葛晓芸找到了一个脸很长,牙很大,却始终笑眯眯的列车员跟前说:“老沈,这是我家亲戚,到洪川下的,临时要走没买到票。你帮她补一张吧”。这个被称作老沈的人看了下警察,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葛晓芸,一张长脸笑容可掬,他打哈哈说“张警长的亲戚啊,那自然是要关照。可我们车上没有卧铺,现在车厢里也没有座位,咋办呢?”警察说:“那就补无座呗!”“只是.”,葛晓芸看到警察犹豫的说出了这两个字后,他把那个老沈叫到一边,两个人耳语了几句。随后,老沈走了过来,他笑眯眯的对葛晓芸说:“张警长说你生病了,我们车上的工作人员都表示同情。这样,票照补。但是你可以到我们宿营车休息。我把你安排在乘警档。因为张警长说你是他家亲戚,我们也放心。不过我们车上条件简陋,还请军官同志多多包涵”。
葛晓芸看的出来,这是一个铁路上的老油条,但从这个老油条嘴里传播出来的信息无疑让葛晓芸惊喜万分。她连声的表达感谢,并把崇拜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帮了自己大忙的警察。可奇怪的是,警察这时候,却不敢再看葛晓芸的脸。他盯着葛晓芸的肩章说,说“好把,就这样,补好票,我带你过去吧”!
葛晓芸跟着警察来到宿营车,她发现,虽然车厢里嘈杂拥挤,但是这一节车厢却是挺安静的,这是一节专门给列车员以及乘警和检车人员休息的车厢,相当于一节卧铺,但跟旅客车厢是隔离开的。葛晓芸看到,很多档的卧铺外侧挂着一个布帘子,葛晓芸想,这大概是女列车员休息的地方吧。警察跟几个看到的在宿营车休息的列车员打着招呼。他把葛晓芸先安排在乘警档休息,并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找了一些感冒药给她。他又打来了开水,方便面,让葛晓芸自便,随后便到车厢巡视去了。
经停X省的几个站,又陆陆续续的上来了不少旅客。经历了几番喧嚣,拥挤,忙乱,火车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已经入夜,“轰隆隆,轰隆隆”,绿皮临客列车在夜色中穿行着,一路向南。虽然没有空调,但是车上也用燃煤锅炉烧了暖气,在宿营车里能闻到一股煤烟和空气混合的味道。葛晓芸躺在乘警档的一个中铺上,久久不能入睡。对面下铺的的一个老乘警此时已经发出了鼾声。葛晓芸睡的这个中铺本来是乘警放行李和杂物的地方,后来那个警察把它拾掇了出来,又特意找了两床被子,让葛晓芸垫了一床,盖了一床。但葛晓芸躺下后,却很久都没有睡着,她想,自己的这种待遇在这一车的旅客中也算绝无仅有了,内心有无限感激,和小小的虚荣感。她想,还真应该感谢这个好心的警察啊,以及那个善解人意的大牙沈。回头有机会一定要请他们吃饭。这个好心的警察,个子好高哦。而且很帅。如果穿着军装,肯定也不会差的。
可他现在又干什么去了呢?夜里也不休息吗,又去巡视车厢了?葛晓芸心想,但愿他们警察对待每个旅客都是这样的,视所有旅客为亲人才对。后来,她迷迷糊糊的睡去,直到半夜醒来,她发现自己身上又压了一件警用大衣。对面的老乘警依然在熟睡。她下铺警察的铺位依然空着。而不知什么时候,警察已经把感冒药取出来,放在了茶几上,而一次性水杯子里的水竟然还是热的,估计又是重倒不久。葛晓芸的鼻子有点发酸。“这是一个好警察,外表挺酷,却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第二天上午,车到洪川。早上的时候,那个警察还特意为葛晓芸打来鸡蛋面条,他说这是餐车特意为她做的。也真是奇怪,经过一夜列车的颠簸,以及车厢里煤烟的熏陶,葛晓芸的感冒竟然好多了。当然,这个要归功于警察给她拿的感冒药,还有他那温暖牌的警用大衣。
葛晓芸向前来送她下车的警察索要联系方式。一宿没睡的他表情很是疲惫,本来明亮的眼睛里分布了一些血丝。“谢谢您,乘警同志,感谢你一路对我的特殊照顾。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永埠市铁路乘警大队张为民”。“谢谢。我叫葛晓芸,空军洪川市第N团话务连长。可以告诉我您的手机号码吗?回头请你和那个老沈吃饭”!“这个?不必了吧?”,“怎么,堂堂一个警察,联系电话还要保密吗”“不是保密,而是不太合适吧”。这个警察竟然露出了很不男人的一面。
葛晓芸很是气恼。如此拒绝她这个美女军官的,还真是不多见。在部队,在地方,有多少优秀多金的男人向她索要号码,同时忙不迭的递给她名片,都被她委婉的拒绝了。一方面因为葛晓芸看不上这些追名逐利,好色虚伪的男人。还有一点,葛晓芸觉得,自己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许多行为要检点啊。可是,这个叫张什么民的警察,哼,还真是不给面子,竟然拒绝把号码给她,难道我们这些身着蓝色空军制服,不爱红妆爱武装的职业女军人配不上交他这个乘警朋友不成?但一切不能勉强,葛晓芸只好万分真诚的说“好吧,那我们后会有期,真心真意感谢你”!“别客气,后会有期”!警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