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萍水相逢 (二)校园殴斗

张为民被公安局处分后,父亲气的病了一场。父亲对张为民说,他对他,现在真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已经失望透顶。他甚至说指望张为民能踏踏实实地工作和做人的想法可能都是幻想。他说他管不住自己的手,以前吃过一次大亏,现在还不接受教训,他的人生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希望了。果然,半年后,铁路公安处搞所队领导竞聘,背着处分的张为民当然就被排除竞聘的名单之外。父亲说的很对,他没有接受前车之鉴,因为这在张为民的人生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动手而吃的大亏。

张为民一直有个深藏在心底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般人都不知道。包括他以前警校的同学,以后单位的同事,以及后来在社会上认识的朋友,他都没有告诉他们。这个秘密就是,他在上警校之前,还上过大学。

94年的高考,自小爱看闲书的张为民凭着脑瓜聪明,竟然考上了X省的一所财经学院。这让望子成龙的父亲喜出望外。开学那天,父亲借用单位的小车,亲自把张为民送到大学校园。父亲还分别找到了校长,系主任,班主任,委托他们对儿子多多严加管教。张为民在财院的专业其实并不是他喜欢的,是国际贸易。这是他在市外贸公司上班的二姐夫给他选定的专业。二姐夫说,现在国家已经铁了心要继续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久就要加入世贸组织。对外开放度越来越大,世界各国的商品和信息越来越流通。所以,选择国贸专业恰逢其时,“钱”景无量。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二姐夫几个朋友都纷纷开了外贸公司,个个日进斗金。本来想让他在铁路上干个一官半职的父亲也只好忍了念想。

大学的生活对于张为民来说是很放松的。相比较在高中时父母的唠叨,以及全家的关注和期望,上了大学后,这些全部都被抛在身后。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张为民感觉自己犹如笼鸟归了山林,小鱼儿游进了大海那样自由。大学里的功课,张为民觉得自己也能应付自如。因为不管平常是懂还是不懂,只要考试过关就行。而考试要能过关,只要考试之前,突击复习几晚基本都能搞定。虽然在他可怜的只有一年半的大学生涯里,也被补考了一次,但直到现在,张为民对自己还是半信半疑。他认为自己学习那么敷衍,为什么只是补考了一次,而不是更多呢?他只能对自己临时抱佛脚,临场应试的能力感到得意。其实,像张为民这种情况在大学里也是较为普遍的。可惜,张为民得意没有多久,却因为一次意外的打架事件,他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为民他们的财经学院有个习惯,那时的好多大学都是这样。就是为了丰富学生的文化生活,喜欢在周末举办舞会。在张为民他们学校,舞会的举办地点通常有两个,一个在学校的食堂里,那是一个大舞场,大部分同学都在那里跳舞。虽然是免费的,但条件简陋,也比较嘈杂。而学校东边的图书馆旁边还有个小舞厅,虽然面积不大,但装饰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里面还有咖啡等热饮可买。虽然小舞厅卖门票,两块钱一个人,但讲究一点的学生都喜欢都小舞厅去跳。只是小舞厅太小,常常是人满为患。跳舞时自然免不了碰来撞去,那情形倒像是开碰碰车。

张为民现在想想,那起殴斗事件,还是应该怪他的同学老莫。老莫实名叫莫树生,和张为民一个宿舍,是河北农村人,出生在武术之乡。他身材魁梧,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在学校其他班级里都有不少朋友。但也有的同学对他“敬而远之”,认为他江湖气浓。老莫在床肚底下偷偷地放着一把菜刀,夜深人静的时候,老莫就把用报纸包着的菜刀拿出来,然后溜到学校操场旁边的树林子里,耍上一通“菜刀拳”。这个事情,别的班级,甚至别的宿舍的同学可能都不知道,但张为民他们宿舍的人都知道。因为老莫的年龄最大,所以宿舍的人都喊他“老大”。那晚上的祸根就是因为这个“老大”而起。

大二的上半学期已经过了一半的时候,到了一个周末。那天晚上,除了张为民和老莫,宿舍里的几个哥们,都去搞情况去了。那时候,在校园里,和女生约会啪拖,一般都称为搞情况。那张为民和老莫怎么就没情况了呢,这个原因以后再说。那晚的月亮特别明亮,应该是深秋莅临初冬的季节。估计老莫也是因为受到地球引力和潮汐变化的影响,体内的雄性激素旺盛地分泌着,张为民也不例外,突然觉得心里面就像猫抓一样,很难安宁下来。两人在宿舍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说些什么。张为民想,算了,还是看小说吧。他找出一本从学校图书馆借的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正准备躺在床上看的时候,老莫说话了,他说“民崽,别看书了。俺们到小舞厅去玩玩如何,在宿舍里快闷死了”,张为民说:“老莫,你到那干啥,你又不会跳舞!”张为民心里奇怪,一向土的掉渣的老莫一直是排斥跳舞的,班里组织的培训他总是鄙视。今天难道是吃错药了吗?“学学嘛!去玩玩嘛!”老莫使劲央求道。“好吧,去就去,反正也没什么鸟事!”张为民答应了。

那晚确实奇怪,张为民本来是不喜欢热闹的人,但老莫一叫,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想到跳舞,张为民似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舞蹈细胞在跃跃欲试起来。其实,会跳舞,对于当代大学生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张为民他们们班就组织过好几次交易舞培训。来自古城苏州的文艺委员吴洋每次都要叫上他,张为民知道,她是想借着教跳舞的名义接近他。但张为民对吴洋那“伟岸”的身材总有点“望而生畏”,即使答应去参加培训,他也不愿意和吴洋做舞伴。都说江南女子灵秀小巧,可这个吴洋却恰恰相反,身高不仅足足有一米七三还多,而且膀大腰粗,一口吴侬软语常常让人怀疑是不是从她口里发出来的。可是“伟岸”归“伟岸”,就冲着她那一腔对文艺工作的热情,“文艺委员”的职务还是被她成功上位了。为了表示对班级文艺工作的支持,在吴委员的天大热情的鼓舞下,张为民虽然每次都不大情愿,可终于也被“培训”了几次。培训过后,张为民心想,本来以为交易舞多难,其实简单。不就是三步四步轮流走吗,只要不想玩花,踩着点子转圈就是了。

且说张为民和老莫脚下生风,飞一般的赶往小舞厅。还没到舞厅门口,《月亮河》的舞曲已传到耳畔。两人走进去,买过票后,挤在舞厅四周观看的人群当中。显然,里面的人都玩的挺嗨的。随着悠扬的舞曲,霓虹灯旋转摇摆着。光影变幻,人影瞳瞳,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灯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傻傻的兴奋的表情。因为人太多,很多人在舞池里,还没走上两步,就碰到了一起。不时有女生发出夸张的尖叫声。水泥地面上被踩出了一滩滩的水渍。张为民和老莫又到吧台,一人要了一杯咖啡,站在墙角观看着。

突然,老莫说:“瞧,那不是我们班的小白菜吗”?顺着老莫所指,张为民看到一个瘦小而熟悉的女生身影挤在人潮中,确实就是同班同学小白菜。小白菜来自湖北,真名其实叫白燕,但大家喊她小白菜久了,反而忘记了她的名字。张为民知道,小白菜喜欢跳舞,班级几次培训,小白菜都在。张为民突然想,这****的老莫非要来,莫非他是为了来看小白菜的吗?而此时,小白菜正被一个粗壮的男生搂着,那个男生一看就知道,和老莫一样,根本不会跳舞,但他却故意使着蛮力,小白菜几乎被这狗熊一样的男生悬空抱起,显露出非常痛苦的样子。旁边还有几个男生,因为没有舞伴,都站在一旁,一边躲避着跳舞的人群,一边围着“狗熊”和小白菜起哄。“我认识这几个人,这狗娘养计统班,******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张为民刚刚听到老莫的嘴里吐出这一串国骂的时候,他已经挤了过去。“喂,你们几个,跳的啥舞,人家不愿意跟你跳,硬搂着人家干嘛,还一起起哄!”老莫朝那几个男生喊道。小白菜这时也看到了老莫,脸蛋在一瞬间闪过的灯光下涨的通红,她求救似喊了一声“莫树生”!乘机挣脱了熊抱。

这时,“狗熊”和另外几个起哄的男生都不愿意了,“你是干嘛的,我们请女生跳舞关你什么事”,“她是我们班的同学”老莫说。“你们班同学,你就能干涉她跳舞的自由吗?拜托,同学。这是开明的大学,她不是你的童养媳。”几个人又一起哄笑起来。这时也挤过去的张为民分明闻道了他们嘴上散发的酒气。“******逼”老莫嘴里又冒出一句囯骂,“狗熊”他们的话对于他算是奇耻大辱。“有种我们到外面说去”老莫狠狠地说。“到外面就到外面,谁怕谁啊”,对方仗着人多,根本不在乎。就这样,说着说着大家就来到了学校操场旁边的那片树林里,这也是老莫在夜深人静时练习菜刀拳场所。

月光下的杉树林树影斑驳,几个男生的到来,还惊飞了一群栖息的小鸟。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张为民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就听砰砰砰砰,几个人就打在了一起。混乱中,张为民还听到人喊,“有种就别告诉老师”!他的眼睛也红了,挥舞着双拳加入了老莫战团。耳畔则是小白菜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别打了,别打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在一阵混乱的拳脚当中,张为民和老莫相继被打倒。晕头转向之间,他听到老莫说“奶奶的,今天我要带了菜刀,砍死你们”。这时,又有两脚揣在张为民的头上,有一股咸咸的东西开始流到他的嘴角。一股热血直冲上他的大脑,******,拼了!他的手恰巧碰到了地上的一块砖头,于是,他抓起砖头,从地上爬起来,照着一个正在用脚跺老莫的胖子的头猛拍了过去。胖子一声惨叫,慢慢的倒在了地上。他被砸破了脑袋,昏了过去。

战斗立马就结束了,双方再无斗志。张为民和老莫也吓傻了眼。对方违背了“有种就别告诉老师”的规矩,很快向学校汇报了。大家匆匆忙忙把胖子送到医院救治不久,学校保卫科就来调查了。保卫科的领导并连夜给张为民的家里打了电话。很简单,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轻伤害,可以追究刑事责任。张为民的父亲第二天匆忙赶来,在他的上下打点之下,学校没有将此事通知公安机关。但学校的意见也很明确,这样的学生不能再留,不开除但必须勒令退学。而老莫后来则被“留校察看”处分。

这一场殴斗对于张为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发生的突然,处理的也快的离奇。张为民被迫注销学籍,他提着入学时的行囊,表情麻木的回到永埠市。张为民后来想,如果不是因为那样的一次事件,他这一辈子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个样子的,估计也不会跟警察扯上关系。此后的几个月,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思过。父亲怕他精神会出问题,就安慰他说已经在帮他联系再次上学事宜。张为民就反思自己,他想,人的一生到底应该怎样去过,才是正确的呢?是按照自己最初的理想,顺应自由的召唤,不懈追求,百折不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正确?还是按照父母和世俗的安排,先是好好学习,然后选择一份稳妥的职业,没有风险,谨慎平安的过完一生呢?父母也许会给自己选择一种稳妥可靠的人生,但就保证以后不会有变化吗?人生也有很多无常,比如这次退学。可是如果放弃父母的安排,自己勇敢去闯,就一定有多么光明的未来吗?张为民不知道。但张为民知道,在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大家都是毫无能力或者是根本不想去反抗父母的安排,比如他自己,其实就是这样一个矛盾而又服从的人。虽然他本性洒脱,热爱自由,但自己的学业,不就是父母为自己安排的吗?以后的人生,还要靠父母安排多少,张为民茫然无措。

在退学回家的几个月中,征得母亲的同意,张为民还出去散了一趟心。在浙江金华的一个寺庙里,他抽了一签,签曰:命里已有莫错过,命里无有莫强求!这种签的意思虽然含糊笼统,倒也符合他骨子里随遇而安,遇事不强求的个性。但张为民的父亲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在这几个月里抓紧活动,凭着他在永埠市多年的人脉和关系,他竟然能又让张为民重返校园,并从此和铁路警察挂上了钩。世事真的无常,他本来就想让他在铁路上上班,想让张为民在铁路上混个一官半职。这下好,因祸得福,被财经学院退学,却又上了铁路警校。他等于重又遂了他的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