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
天还蒙蒙亮,露出鱼肚白…只有几许晨曦刺破云朵。
寿州城,
法华寺。
铜佛熔化的青烟裹挟着香火气,在寿州城头盘旋不散。
西市法华寺的钟声自卯时便未停歇,百余名僧侣跪在熔炉十丈外诵经,木鱼声与铁匠抡锤的铿锵混作一片。
李煜赤膊立于熔炉旁,露出几块少有的腹肌,脊背新添的箭疮泛着紫红。
他握紧铁钳,将滚烫的铜汁倒入青砖凹槽,热浪灼得睫毛卷曲。
“殿下,这是第三尊药师佛了。”
监军使崔宪攥紧名册,目中浮现一抹异样光芒,“若陛下知晓,问罪下来……”
那后果…不是任何人能够承担,哪怕是现在的六皇子。
虽然六皇子现在甚得圣宠,
但是谁能保证这圣宠一直都会有。
毕竟金陵城的皇宫之中,可不只是只有六皇子一个啊。
“城破时,佛祖金身能挡赵匡胤的弩箭么?”
李煜却丝毫没有任何杂念,他甩落额前汗珠,铜汁在砖缝间凝成暗金脉络。
远处城门传来闷响,
周军的冲车正在撞击新筑的铜墙,声浪却比昨日弱了三分。
周军竟然又在攻城了。
虽然如此,
李煜脸上依旧从容不迫,没有一丝的急切。
刘仁赡疾步奔来,铁甲鳞片沾着新鲜血渍:“禀殿下,按您吩咐的糯米瓷粉配比,西城墙缺口已补全!”
刘仁赡忽地压低声音,“但昨夜巡防营在粮仓逮到两个细作,舌头早被毒哑了。”
李煜眸子猛然一惊。
他皱眉道:“带本宫去看尸首。”
…………
停尸帐内腐气刺鼻。
李煜用刀尖挑开细作衣襟,露出左胸靛青刺青——振翅玄鸟栖于残月,正是周军死士的标记。
“不是赵匡胤的人。”
他碾碎从尸首齿间刮出的药渣,薄荷混着龙脑香的气味骤然弥漫,
“这是荆南秘制的闭口散,配得上这等手笔的……”
城楼忽传来刺耳哨音。
张承业撞开帐帘吼道:“周军换了云梯!带钩爪的!”
…………
暮色如血。
新型云梯的铸铁钩爪深深扣入城墙,周军重甲兵如蚁附壁。
李煜攥紧浸透盐水的麻布缠住刀柄,耳畔响起二十一世纪攀岩教练的叮嘱:“三点固定,重心下沉……”
“砍梯轴!”
他嘶吼着劈向云梯榫卯处,唐横刀却在精铁上迸出火星。
五名周军趁机跃上垛口,链锤横扫之处,两名唐军拦腰断作四截。
李煜翻滚避开飞溅的肠肚,顺势抄起半截断矛捅进敌兵铁胄缝隙。
温热血浆喷涌时,他忽然瞥见云梯底部的牛皮索——那分明是后世登山绳的雏形。
“火油罐抛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陶罐在云梯间炸开。
浸透油脂的牛皮索遇火即燃,周军惨叫着坠下城墙,铁甲与青砖碰撞出死亡的脆响。
赵匡胤的帅旗在火光中急退两百步。
周军再次无功而返,从寿州城退了出来。
夜色渐浓,
李煜在箭楼沙盘前眯起眼睛,思索下一步防守计划。
刘仁赡新呈的布防图被烛火镀上金边,几处朱砂标记恰似血痕。
“周军白天攻势虽猛,伤亡却不足前日三成。”
他手指划过沙盘上三道凹痕,“他们在找新的突破点。”
崔宪突然踉跄闯入,手中还拿着明黄色绢帛:“殿下!金陵八百里加急!”
当崔宪颤巍巍的将明黄绢帛展开时,李煜嗅到龙涎香里藏着一丝血腥。
而且…
这龙脑香,和停尸房里的细作是一样的。
莫非?
唐帝李璟的笔迹潦草如鬼画符,唯“速返”二字力透纸背。
城外传来一阵狼嚎声。
刘仁赡握紧了刀柄:“周军夜袭队绕到北门了,用的是您说的那种钩爪云梯。”
李煜一双眸子寒光一闪,他将圣旨掷入火盆,看火焰吞噬了那个“返”字。
“熔了最后那尊文殊菩萨。”他扯下大氅抛给铁匠,“铸成三角钉,撒在护城河岸。”
此言一出,月光忽然暗了几分。
张承业指着东南天际颤声道:“殿下……那是不是周军的孔明灯?”
三百盏赤红天灯正顺风飘来,每盏下悬的陶罐泛着诡异幽蓝。
李煜的现代记忆疯狂预警——那分明是简易燃烧弹!
“弩手换火箭!”
他踹翻水缸浸湿战袍,“瞄准吊索!”
第一支火箭穿透天灯时,爆燃的磷粉照亮了李煜染血的面庞。
李煜在火雨中仰天大笑,仿佛看见淮河彼岸的赵匡胤,正将马鞭捏出青筋。
磷火坠入护城河的刹那,水面炸开幽蓝涟漪。
燃烧的天灯残骸漂浮在浮尸间,将李煜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魅。
“报!”
“西北角箭楼塌了半壁!”
浑身焦黑的传令兵跪地时,肩甲缝隙还在冒烟。
李煜抹去眉头的汗珠,手指在沙盘上划出焦痕:“刘将军带两队重弩手补位,用浸水的棉被覆住垛口。”
他忽然顿住,弯腰拾起一片未燃尽的孔明灯残纸,
桑皮纸内侧竟用朱砂画着佛符。
张承业见到李煜手中的佛符,惊讶说道:“殿下…这符末将好像在法华寺见过…”
法华寺?
李煜将佛符紧紧的攥在手中,眸光逐渐冰冷起来,
中军帐,
“殿下!法华寺的僧正大师要闯中军帐!”
帐内骤然响起金钵震鸣,
法华寺住持慧觉的袈裟浸满铜臭,手中禅杖直指李煜眉心:“六皇子,你熔佛铸城,必遭阿鼻业火!”
慧觉面色通红,白须翻飞,“还不速度停手。”
“那本宫问问慧觉大师…”
李煜反手将道符拍在案上,符纹与僧袍暗绣的莲花骤然呼应:“那这法华寺的五雷符,为何出现在周军器物上?”
满帐死寂。
“这…”
慧觉的怒容僵在脸上,额间渗出冷汗。
“这定然是周贼的离间计。”
帐外忽然传来异响,二十名武僧的降魔杵同时落地——张承业的弓弩队不知何时已封死所有出口。
“咔嗒。”
李煜从慧觉禅杖龙头中拧出暗格,一丸腥臭的孔雀胆滚落案几。
“那这孔雀胆又做何解释?”
慧觉脸上满是惊恐:“殿下…老衲…冤枉!”
“来人,速度将这群勾结周贼的妖僧拿下。”
李煜猛然一挥衣袖,提刀踏出中军帐。
帐内传来慧觉的痛苦哀嚎之声,却被城头的厮杀声盖过。
…………
“得得得……”
寿州北门的虫鸣声被一阵铁蹄踏碎。
李煜伏在北门谯楼飞檐上,看着三百周军死士如壁虎攀墙。
他们脚底的牛皮靴贴着城墙缝隙,俨然类似于后世特种兵的攀岩技法。
“放!”
随着他挥动令旗,瓮城闸口轰然洞开。
潮水般的淮南死囚嚎叫着涌出,挥舞着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刃,朝城外的周军冲杀过去。
赵匡胤的夜袭队瞬间陷入泥沼,死伤惨重。
“这不是唐国战法!”
城下传来周军偏将的怒吼,很快被囚徒的撕咬声淹没。
寿州守军竟然利用死囚来攻击周军!
这未免也太毒辣!
寿州城头之上,
李煜远远就看到了城楼下周军中军的玄鸟军旗在风中飞舞。
玄鸟乃是后周的图腾,
代表整个后周和后周军威。
倘若将玄鸟军旗射落,
周军士气必然溃散。
一念即此,
李煜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眸子寒光一闪,
“取弓来!”
“是,殿下!”
李煜接过神武军双手递过来的三角弓。
三角弓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颇为沉重,却不失力量感。
李煜弯弓搭箭,箭簇对准城楼下周军中军的那杆玄鸟。
箭矢宛如一道流星追月,刺破空气,
“笃!”
箭穿透三百步外那杆玄鸟旗。
城头之上的唐军一片高呼,
玄鸟旗帜坠落的瞬间,李煜仿佛听见赵匡胤的佩剑在鞘中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