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乌木柜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季府之上。老赵端着茶盘,脚步迟缓地来到书房外,犹豫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敲门。自从三天前,老爷季明远从那个偏远的山村带回那个乌木柜子后,整个府邸的氛围都变得怪异起来。作为在季府侍奉了三十年的老管家,老赵自认为对季明远的了解,就如同熟悉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般。老爷向来沉稳持重,无论面对怎样棘手的生意难题,或是家中的大小变故,都能从容应对,可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平日里最为上心的生意,都毫不犹豫地推给了掌柜们打理。

茶盘里的茶,原本升腾着袅袅热气,此刻也渐渐没了温度。老赵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叩响了房门,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老爷,您的茶。”

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传来一丝回应。老赵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隐约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还有老爷那压低嗓音的喃喃低语,仿佛正在与谁热切交谈。可他分明亲眼看着老爷独自一人走进书房,并未见有其他人跟随。

“老爷?”老赵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老爷沙哑得近乎陌生的声音:“进来。”

老赵缓缓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陈旧霉味与某种难以名状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书房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将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老爷的身影背对着门,伫立在那个乌木柜子前,在昏暗的光影中,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把茶放在桌上吧。”老爷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声音里透着疲惫与冷漠。

老赵依言照做,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个乌木柜子吸引过去。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下,柜门上雕刻的那只眼睛依然栩栩如生,镶嵌在其中的红宝石瞳孔,仿佛有生命一般,无论他走到哪个角度,都感觉那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老赵不禁打了个寒颤,从这柜子踏入季府的第一天起,就总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

“老爷,您该用晚膳了。”老赵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季明远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老赵猛地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眼前的老爷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憔悴得如同被病痛折磨了许久的病人。仅仅三天时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老赵在心底暗自震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悄然蔓延。

“我不饿。”老爷随意地摆了摆手,眼睛却始终没有从柜子上挪开,“老赵,你相信人死后还有灵魂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老赵一时语塞,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季明远的嘴角扯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古怪微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赵满心疑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鞠了一躬,缓缓退出书房。在关门的瞬间,他清楚地听见老爷又对着柜子低声说起话来,那语调轻柔而又饱含深情,就像是在与已故多年的夫人倾诉衷肠。

这一夜,老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半夜时分,他起身去如厕,经过书房时,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出于对老爷的担忧,他不由自主地悄悄凑近门缝,眯着眼睛往里窥探。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影子。只见老爷正跪在乌木柜子前,柜子的第一层门敞开着。老爷双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捧在手心,肩膀微微颤抖着,借着月光,老赵能看出老爷似乎在低声哭泣。

老赵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老爷手中究竟拿着什么。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走廊尽头呼啸而来,“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吹得开大了些。恰好,月光直直地照在老爷手中的物件上——那是一枚青玉玉佩!

老赵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这枚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已故夫人最心爱的贴身之物,三年前,明明是随着夫人一起下葬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刚刚买来不久的柜子里?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老赵满心疑惑、震惊不已的时候,老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门口。老赵心中一惊,慌乱地向后退去,却不小心踢倒了走廊上摆放的花盆,“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老爷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与警惕。

老赵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应声:“是……是我,老爷。我听见动静,担心有贼闯进府里……”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传来柜门缓缓关上的声音。老爷快步走到门口,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奴起夜,路过书房时听见有声音……”老赵低着头,不敢直视老爷的眼睛,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看错了,回去睡吧。”老爷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老赵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匆匆离开。可他总感觉背后有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书房里窥视着他,让他脊背发凉,寒毛直竖。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老爷还未起床,老赵偷偷溜进书房查看。乌木柜子静静地立在墙边,三层柜门紧闭,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二致,没有丝毫异样。老赵犹豫再三,心中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缓缓伸出手,拉开了第一层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安静地躺在柜子底部。

“奇怪……”老赵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明明昨晚亲眼看见老爷从这里拿出了夫人的玉佩,怎么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鬼使神差般,他又伸手拉开了第二层柜门,这次,里面确实摆放着东西——一个铜烟斗。老赵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老爷父亲的遗物,十年前,已经随着老老爷一起下葬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烟斗旁边,还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老赵颤抖着双手,缓缓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明远,别再往下看了。”那熟悉的笔迹,分明就是老老爷的!

老赵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遭受了一记重击,手一抖,烟斗和纸条都掉落在地。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柜门内侧刻着一行之前从未发现的小字:“所见即真,所失即悔,勿开第三层。”

“这柜子有古怪……”老赵只觉得冷汗直冒,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他正要把东西放回原位,突然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手忙脚乱地把烟斗和纸条塞回第二层,刚关上柜门,老爷就推门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老爷的眼神犀利如刀,直直地射向老赵。

老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奴……老奴来打扫书房……”

老爷的目光在柜子上扫了一圈,又缓缓回到老赵脸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老赵不敢再多言半句,低着头,匆匆退出书房。关门前,他偷偷瞥了一眼,看见老爷跪在柜子前,双手虔诚地打开了第二层柜门……

接下来的两天里,老爷几乎不吃不喝,整日与那个乌木柜子形影不离。府里的下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私下里说老爷肯定是中了邪,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老赵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干着急。

第三天傍晚,老赵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四处打听,找来城里最有名望的张道士,将老爷的怪异举动以及乌木柜子的种种蹊跷之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道士。张道士听完,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听你所言,那柜子恐怕是传说中的‘养魂柜’,专收亡者遗物,能迷惑生者心智。待老道前去一探究竟。”

两人匆匆赶回季府,来到书房前,却发现书房门大敞着。老爷瘫坐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面铜镜,脸色惨白如纸,比死人还要难看几分。

“老爷!”老赵见状,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季明远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声音颤抖地说道:“老赵……我看见……我看见自己死了……”

张道士赶忙捡起地上的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季老爷,您是不是打开了第三层柜门?”

老爷神情呆滞,木然地点了点头。

“造孽啊!”张道士气得直跺脚,“这柜子第三层藏着‘死镜’,照见者必见己死,见者必死啊!”

老爷听完,突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三日之后,子时,汝当命绝……镜上是这么写的!”

张道士不敢耽搁,立刻在书房里摆开法坛,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画符念咒,又在柜子上贴了数道符纸,试图镇压这诡异的诅咒。法事完毕后,他神色疲惫地对老赵说:“我已竭尽全力镇压,但这诅咒太过强大,能否化解,就只能看季老爷的造化了。切记,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再打开柜门!”

当夜,老赵安排了几名家丁守在老爷卧房外,自己则抱了床铺盖,睡在门外走廊上,时刻警惕着。子夜将近,整个府中一片死寂,安静得有些可怕,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

突然,从书房方向传来一声“吱呀”,那是柜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老赵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紧接着,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他惊恐地发现,守在老爷门外的家丁们,此刻全都直挺挺地站着,像是睡着了一般,无论他怎么呼喊、推搡,都无法叫醒他们。

脚步声在老爷房门前停了下来。老赵鼓起勇气,抄起一旁的烛台,小心翼翼地冲了过去。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站在老爷门前,那身形与老爷竟一模一样。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老赵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吓晕过去——那张脸分明就是老爷的,可眼睛却如同鲜血一般通红,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老……老爷?”老赵颤抖着声音问道,双腿也忍不住开始发软。

黑衣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三日期到,索命而来。”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府传来,带着诡异的回声,让人毛骨悚然。

老赵想要大声呼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要挪动脚步逃跑,却感觉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穿门而入。紧接着,房间里传来老爷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当老赵终于恢复行动能力时,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间,只见老爷仰卧在床上,胸口插着自己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匕首,双眼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而整个房间里,除了他和死去的老爷,再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乌木柜子的三层门,不知何时又全部紧紧关上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日后,老爷下葬。老赵强忍着悲痛,收拾书房时,发现那面铜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乌木柜子依然静静地立在墙角,柜门上的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加鲜红,仿佛在凝视着这个充满秘密与恐惧的世界。

正当老赵满心纠结,考虑要不要一把火烧了这个邪物时,小厮匆匆来报,说有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古董商求见,听闻季府有个上好的乌木柜子,愿意出高价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