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龙塘的墨香

天光未亮，陆子文就被楼下街市鱼档的冰车轰鸣惊醒。他轻手轻脚爬下铁架床，从樟木箱底摸出连夜赶制的画稿。八开大小的牛皮纸上，《苍穹变》三个瘦金体标题力透纸背——这是他将《斗破苍穹》本土化后的新名字。

“萧炎改叫萧火炎？“小妹不知何时凑过来，发梢还翘着几缕呆毛，“不过九龙塘茶餐厅洗碗工这个设定好有趣！“她指着漫画第三格，“这个用斗气烘干碗碟的细节绝了！“

陆子文笑着弹她脑门：“这叫因地制宜，总不能让主角在尖沙咀卖兰州拉面。“他小心地将二十四页画稿夹进旧账簿，封皮上用红笔描着“兴隆洗衣店流水记录1977“的字样。

旺角洗衣店后巷，周师傅的修箱摊前堆着五六个待修的皮箱。老师傅用放大镜端详陆父的旧皮箱，突然抬头：“后生仔，你身上有松节油的味道。“

陆子文心头一跳，却见老人从工具箱底层抽出本泛黄的《儿童乐园》：“我个孙中意睇公仔书，你若是画漫画的，不妨去弥敦道236号碰碰运气。“

正午的弥敦道热浪蒸腾，陆子文攥着汗湿的画稿站在“文华图书“的招牌下。橱窗里摆着最新期《小流氓》，封面上肌肉虬结的龙虎门众人旁，贴着张泛黄的告示：“急征漫画助理，日薪八元“。

“后生仔，要买《老夫子》伐？“柜台后的老板娘摇着蒲扇，金耳环在阴影里晃成两道弧光，“睇你企足半个钟，系咪来应征？“

阁楼的工作间像座纸墨构筑的迷宫。三十平的空间里堆满原稿纸，天花板垂下几十个晾画夹，正在风干的墨线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曳。陆子文的目光被墙上的分镜稿吸引——那是《李小龙》漫画的废弃草稿，主角踢腿的轨迹线上还留着铅笔标注的“参考《精武门》37分22秒“。

“现在后生都中意黄玉郎那种肌肉男。“戴圆框眼镜的主笔突然开口，手里修白笔在稿纸上划出雪亮弧线，“你这种水墨渲染风格......“他举起陆子文的画稿对着光，萧火炎掌心的青焰在宣纸上晕出深浅不一的黛色。

突然楼下传来喧哗，七八个报童涌进书店：“要最新的《星岛日报》！今日有金庸新篇！“主笔的手指在“三十年河东“的对白框上顿了顿：“明天开始，每天交六页。先画二十期，稿费千字十五元。“

陆子文走出书店时，西斜的日头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经过报摊时，他特意买了份《星岛晚报》。娱乐版角落里有则豆腐块消息：“邵氏新人林青霞首次担纲《金玉良缘红楼梦》，片场晕倒送医“。

深水埗唐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时，陆家正爆发着前所未有的争吵。父亲举着稿费单的手在发抖：“画公仔书能有咩出息？下个月你大姐出嫁要凑金猪牌......“

“但文华图书预支了三百块！“陆子文将牛皮纸信封拍在饭桌上，三张青蟹（百元港币）在灯下泛着油墨香。母亲正在熨烫的的确良衬衫嗤地腾起白雾，小妹趁机偷咬了口叉烧。

大姐突然掀开帆布帘：“周师傅托人带话，说修箱钱从你稿费里扣。“她眼眶还红着，发间别着支崭新的亚克力发簪，“阿妈，我想把金猪牌换成镀金的......“

深夜的天台，陆子文就着路灯修改画稿。小妹抱着铁皮饼干盒蹭过来，盒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纸：“隔壁阿香姐结婚剩的糖纸，给萧火炎做特效框！“

两人头碰头地给斗气特效上色时，楼下传来喝醉的水电工哼唱《啼笑姻缘》的跑调歌声。陆子文突然想起什么，在画稿边缘记下“1978.10长江实业注资青洲英泥“——那是他前世在金融史课上学到的关键节点。

第二周送稿时，主笔正在和发行商争吵。“黄玉郎的《小流氓》卖到脱销！“秃顶男人挥舞着最新销售报表，“你们这种文绉绉的画风......“

陆子文默默打开画夹。最新稿中，萧火炎在油麻地果栏用佛怒火莲击退收保护费的古惑仔，爆炸特效是用小妹收集的糖纸拼贴而成。主笔突然夺过画稿：“明天开始，你负责封面彩绘。“

周五的《星岛日报》娱乐版出现豆腐块新闻：“文华图书新锐画师陆氏，《苍穹变》首刊预售破万“。陆子文举着报纸冲进家门时，正撞见两个陌生男人在量客厅尺寸。

“系你细佬挣来的。“父亲难得露出笑意，手里的计算器闪着绿光，“下月搬去大坑邨，有独立卫生间。“

夜幕降临时，陆子文发现樟木箱上换了本新台历。在1978年4月1日的位置，小妹用红笔画出个火箭，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哥征服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