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郝蝉开始像愿力时空中的周褚安一样购置资产,安吉的茶园、度假山庄和滑雪场,良渚的美术馆,大兜路的汉服馆,香积寺附近的餐厅,还有灵隐寺的书店……同样的位置,却因时空不同,变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愿力时空的周褚安,不曾知晓算法时空的郝蝉,已经活成他的样子,有社会地位,可以为社会贡献价值,和周围人相处融洽。他一定不知道,她模仿他的样子活着,是因为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他。

阳光明媚的这天,郝蝉坐在摇橹船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个满觉。她穿了件大红色的羊绒衫,阳光晒久了很烫,她捻指搓掉凸起的一团小毛球。助理递给她一个粘毛器,郝蝉没接。她想到应激死去的蝉宝,近来总是梦到它。

人老了,才会总是想起过去。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她突然问:“李尧,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怎么会呢,你是犯懒,才这样胡思乱想。”李尧抬手示意助理退后,侧脸线条如石刻般硬朗。他解开靛蓝苎麻外衫搭在她膝头,衣襟掠过时带起檀香与雪松混杂的气息。

她恍惚看见另个时空中那人执笔签合同的修长手指,眼尾同样缀着颗浅褐小痣,在香积寺廊下被暮色浸染成温柔的轮廓。

船篷缝隙漏下的光束里浮尘游弋,像永远触不到的平行命运。

李尧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钻戒:“我好不容易在旧衣服上收集来的蝉宝的猫毛,寄给技术中心,做成了这枚戒指。”

郝蝉把戒指举到阳光底下,钻石的菱形切面迸发出一条细长的光线。就像那天她在宝石山上看到的朝霞景象一样,可是如今,她又有谁可以诉说心事。那颗蔚蓝的、温暖的心,早已因她放弃挣扎而沉落在钱塘江中。

“就当蝉宝会永远陪着你。”李尧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你不应该为了一只猫,就跟你妈大吵大闹的。她对猫毛过敏。”

“无所谓。”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

“你以前,乐于助人。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大家都很喜欢靠近你。”

“有人说我从前那样,是虚情假意。”

第二天医院通知郝蝉,郝军的试管成功了,第三代胚胎移植,是双胞胎男孩。郝军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高兴疯了,逼迫郝蝉把公司股份都给到弟弟。

闹到公司里来,郝蝉态度强硬:“现在我才是郝总,这是我的公司。”

“那也是沾我的光!没有我以前在商业圈子里的地位,我那些人脉给你搭桥,你能有今天?”郝军把郝蝉堵在了电梯口,大声叫嚷道,“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又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必须给郝家一个交代。”

郝蝉只觉得他疯了:“你想儿子想疯了吧,你要生你自己养去,你愿意拆你的肋骨给他炖汤喝,是你的事。我不管,也不想管,至于我的公司和钱,别来沾边。”

说完,她挥手示意保安来把人架走。

刚回到办公室,李尧又把人带了上来,他走到郝蝉耳边低语:“他手里有证据。”郝蝉面色一惊。李尧转身对郝军说:“这儿安静,有话就在这儿好好说吧。”

“都说子女是来要债的,你这个弟弟还是15年前来找你的那个,当年被你恶毒地弄掉了,现在他又来找你了,嘿,这就是他妈的斩不断的缘分。你别老有抵触情绪。我郝军老来得子,实属人生大幸。”李尧给他泡了一壶茶,郝军坐在沙发上,一脸牛逼轰轰的。

“你不是牛逼的很,不愿意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吗?你不生,我生。你打下的江山,我给你找到继承人了。为了保证你将来这些东西都能留给你弟弟,必须找律师来做个公证,签字盖章,我才能彻底放心。”

“不然呢?”

“不然?不然我就把周春梅杀人的证据公布于众。”

郝蝉心一紧。

“什么杀人证据?”

“你少装糊涂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的事,你也有份吧?”

当年——

KTV走廊,郝军被几人夹住走进一个包厢。888的VIP包间里,盛令春妆容精致,正在唱那首《杭罗谣》。

可推门进来的人是周春梅。

周春梅没文凭,她出身农村,那小地方不宣扬女孩子读书。但她打听了,盛令春也没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她硬着头皮出国留学,经济很困难的时候,当过「职业小三」。她的金主不止一个。

而郝军一直被蒙在鼓里。

真以为她是靠自己真本领,其实不过是靠那张脸而已。

想到这里,周春梅莫名有了底气。她是良家妇女,恪守本分。从未背叛过家庭和子女,心虚的应该是盛令春这种出卖灵魂的女人。

服务员按照吩咐把桌上的酒瓶子切好的瓜果都收掉,铺上两条崭新的白毛巾,然后,她把最爱的喜马拉雅铂金包轻轻搁上去。

女人的穿戴是无声的较量。

她穿着最贵最好的衣服,展示了她最贵的包包,强撑着那股建立在婚姻废墟之上的高傲,说着非常烫嘴的话:“郝军诈骗被抓了。”

这是她的臆想。

郝军诈骗入狱,周春梅顺理成章找盛令春归还赃款,可以少判几年。若盛林春不愿意归还,她就执行planB,把这段录音送给郝军,让他看清女人的真面目。就算继续贪恋美色,也会减少对第三者的付出。不管怎样,她都不吃亏。给她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个天使。

盛令春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过,就算她做些表情,那也是好看的。

“他人呢?”

“在看守所关着呢,关几个月还不好说。对方的意思是要你退赃,才肯出谅解书。”

盛令春听出况味来了,那两个字意图太明显。涉及自身利益,她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就算退赃,不过少判几年而已。你们是夫妻关系,你若是做了表率,我自然也不敢懈怠马虎。你说呢?”

周春梅难以置信。

难道郝军真的是诈骗犯。

不过她倒是小瞧了盛令春,说话这般滴水不漏。怪不得是「职业小三」,天生吃这口饭的,看样子是以前也碰到过硬茬。反衬得她太业余了,不过周春梅选择了当面对峙,拿定了主意要钱,不能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

“要我说?郝军什么都瞒着我,他平时生意上的事,很少透露给我。但你不一样,你是知情人。他平时做什么,跟什么人接触,你都是知晓的。”

“现在出了事,你不能当缩头乌龟,撇得干干净净。”

“我不把你抖出去,没人知道,我要什么都说,你可就惨了。”

周春梅从包里拿出那只弄丢的高跟鞋,一脸嫌弃地放在桌台上。

“给小三花的钱原配都是可以要回来的,法律是支持的,这就是证据。”

盛令春脸色微微一变。

她掏出打火机,点了支烟,吞云吐雾之间,那张韵味十足的脸变得模糊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在周春梅眼里,她那几番好看,不过是一脸妾相,高高细细的鼻子,水滴一般,眼头带钩,又媚又精明。

美则美矣,难掌家财。

不像自己,旺夫益子,算命先生都说她晚运极佳,配享太庙,命里的福气都是前世修来的。这辈子也行善积德,从来不口出恶言。熟记先生的话,点滴都是因果。

盛小姐目光扫过桌上的鳄鱼皮铂金包,再看旁边两三年前那场艳事中失踪的高跟鞋,露出非常职业的微笑。做亏心事,就不要怕被人发现。这是她第一个金主告诫他的话,如今看来还是很管用的。

她心里一点也不怵:“真要为了那点钱,和我打官司?这位太太,你想必是找错人了。我和郝军只是合作关系。但你这样找我麻烦,就是在和郝军交恶。值得吗?”

周春梅也算客气,问她要了一支烟,缓缓上口,那张面中凹陷的阔面也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模糊起来。

“我坦白跟你讲吧,我同意和他离婚了。”

“我也知道你是他的白月光,你们是所谓的真爱。我挽回不了,他的心就没有一刻属于过我。”

“郝军对不爱的人向来吝啬,我担心拿不到钱,才来找你。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你有儿子,我也有女儿。你知道的,周海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义上,你儿子得喊我一声姑妈。都是为人母,也作为长辈,我不想闹笑话。”

因为这层关系,盛令春眉眼间警惕感松懈下来。

“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儿子的。你有什么仇恨,冲我来。”

周春梅侥幸地叹了口气,语气酸溜溜的:“他为人正派,不像你。”

这个他,也不知是说周海还是周褚安。

“你女儿也不像你。”盛令春拿起桌上的高跟鞋,眼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敢想敢干。”

“不像我难道像你?郝蝉的抚养权归我,我会送她去最好的学校,未来嫁给富豪,天天上新闻。郝军最会逢迎,说不定还要凑上来攀个亲叙个旧呢。”

盛令春笑了:“这就是你对郝蝉的规划?”

“碍着你事儿了?郝蝉年轻漂亮,有那个资本。”

这不是规划,这简直是幻想。

“不碍事儿。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你,就算郝军的公司暴雷了,要回去的钱,也不是装进你的口袋。我劝你还是早点抽身,带女儿远走高飞吧。”

周春梅大惊失色。

暴雷。这个词,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公司财务总监说过了,她不懂什么是暴雷。但财务说暂时没钱给她,她猜郝军一定是捅了很大的窟窿。郝军有事瞒着她。又或许是公司经营走下坡路。很多想法从她脑海中冒出来,但没有一个能抓住的。

最终,她失神的目光又聚焦到那张美丽的脸庞上,讲话的声音都颤抖了:“那你呢?你怎么不跑?你骗我,你……”

盛令春不藏了:“大姐,我下周三的飞机,要给你看航班信息,你才死心吗。”

“飞机……飞哪儿?”

“国外,瑞士。”

周春梅目瞪口呆。

她失魂落魄地从包厢里走出来。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们要私奔了。

私奔去瑞士,而她终将人财两失,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一种莫名地恐慌感牢牢地把她攥住了。

包厢里再次传来婉转动听的歌声。

酒保追出来,毕恭毕敬地把鳄鱼皮铂金包递给她:“夫人,您忘了拿东西。”

周春梅冲进去,抢过话筒大声骂道:“我让神婆把周海请上来!让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周海九泉之下,不会安息的!”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周海!你毁了周海一辈子!你简直丧心病狂……你会遭天谴的!”

新仇牵引出旧恨,自然是要一块儿算的。

每个人都有软肋,盛令春也不例外。她反驳欲一直很强,此刻表情沉默了几分,脸色黯然。

周春梅非常爱护这个弟弟,为他选择最稳妥的人生。可盛令春勾引了周海,让他和家庭决裂,被歹人狠狠折磨致死。

什么狗屁白月光,不过是恃靓行凶,没心没肺的烂婊子。

周海尸骨未寒,她就跟别人搞到一起去了。

周春梅咬着牙,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子,用呀咬开了瓶盖,她骂了很多脏话,一颗心都在猛烈颤抖。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下的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猩热的血黏在手臂上,而那只高跟鞋正攥在她手里。

她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