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末,他们一起坐缆车上山。

周褚安突然拉她进怀里,蒙住她的眼睛。郝蝉不解地掰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周褚安语气生硬:“你不是恐高吗?”

郝蝉如鲠在喉。

她恐高是装的……和周褚安一起坐摩天轮,为了营造暧昧,就编了恐高的瞎话,装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爬宝石山的时候还假装崴脚,就为了让他背一下自己,肢体接触的时候,满脑子都在冒粉红泡泡。一旦进入恋爱关系,她就变成那种善于伪装的样子,生怕真实的自己会不被爱。

父母离婚带来的创伤,她小心翼翼地把真实的那一面藏了起来。

所以,他一直以为她是柔弱可爱的,其实她也有彪悍娇蛮的一面。

下了缆车,郝蝉逃也似的去大厅取票。

一转身,雪地里空空荡荡的,站在远处的挺拔身影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她拿了两张门票和滑板,有些怔然。

又乱跑什么。上洗手间怎么也不打招呼啊?

郝蝉抱着滑板走到门口,司机很抱歉地小跑过来,帮她拿东西:“夫人,周总着急去处理事情,让您玩累了先回酒店休息,还可以在附近看看茶山。”

安吉的白茶是出了名的,她喜欢喝,周褚安就买下了一整片茶园,还修了酒店。

“什么急事,招呼也不打就走掉了啊?”

司机面露难色。

“楚桉?”

“楚桉被绑架了,情况很危急。”

“哦。”

果然是她。心上人遇到危险,他可以撇下她,扭头就走。

司机担心她生气,特意解释道:“楚桉对周总爱得死去活来,她遇到生命危险了,周总还在滑雪玩乐,就太不近人情了。不过夫人你放心,周总是能守住底线的。”

手环滴滴滴地响。

17岁少年越坚定,她越是觉得烦躁。

“我妈给我办完转学手续了,下周就要带我走,可是郝蝉还是毫无动静,急死我了。她不会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你只是去了别的学校,又不是出国了。你能不能克制一点,别这么上头啊?”

“我克制不了一点!”

风声呼呼,刮得耳朵尖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不喜欢冬天的原因之一,就是寒风刮得耳朵疼,整个人随时会散架一样。到了休息区,她摘掉护目镜,看见又是一摞未读消息。而手机里静悄悄的,周褚安没有跟他解释一句,也没有一句问候。

倒是陈律拍了张照片发给她,附言“解救成功。”

楚桉吓坏了,整个人像只小猫咪一样缩在周褚安的怀里,瑟瑟发抖。

大冬天的,她光着脚,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比基尼,浑身冻得发紫。周褚安心疼得要命,抱得愈紧。

说是泡温泉的时候被绑走的。

郝蝉看了眼酒店的设施,和她早上入住的那家很像。

不,准确来说,就是同一家。

搞什么,他们到安吉滑雪,她就在安吉的酒店被绑架?

这么近……

郝蝉皱眉,这些,都是自导自演的吧。

滑雪旺季,又是休假的周末,周边酒店房间都爆满,夸张点的要提前一个月预定。郝蝉打电话给前台,查询入住信息。果然,楚桉并未登记入住这家酒店,也已经没有空房了。

楚桉是知道他们住在这里,才跟过来的。

只是,周褚安会心甘情愿地被楚桉拙劣的演技骗了,她又何必拆穿呢。没准儿他就喜欢这样。

一个人滑完雪,到茶园散心,满眼的翠绿。

突然感觉心脏有点不舒服。

还以为是运动后遗症,她回房间泡了杯热茶在房间中休息,揭开茶杯盖子,鼻血又流了出来,滴落在茶水杯里。

她茫然地看着落地窗里映出的人影,仓惶而茫然地想,她的猜测是对的,副作用,终于开始显现了。

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一本正经地说要通知家属。

郝蝉的爸爸生意失败,十五年前就外逃了,妈妈在疗养院,能在手术单上签字的家属,只有周褚安。

郝蝉犹豫再三,联系了早已疏远的闺蜜,翟芳芳。

翟芳芳是盛令春的养女,名义上,她们是姑嫂关系,也算是家属。

“你老公没在吗?”医生看了眼翟芳芳,觉得她有些眼熟。“家属和病人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老公没了。医生,我有心理准备的。”

翟芳芳瞪大眼睛:“你说——”

“那好。”医生打断翟芳芳,“我给的建议是住院治疗,尽快安排手术,不然——”

医生看着这么清纯的脸蛋,这么美好的年华,移开视线,于心不忍道,“你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了。”

郝蝉攥了攥被角,浑身冰冷。

三个月。

与其躺在医院里,不如去做她认为重要的事,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不然死得太冤了。

“保守治疗吧。医生,我心态乐观,应该可以多撑一点时间。”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家属呢?也是这个意思吗?”

翟芳芳愣住。她刚才在墙上看到过这位医生的介绍,是业内很有名的权威大拿,被誉为医学天才,找他看病还得找人托很大的关系才行。

她被叫过来冒充家属,是被告知病情的?而郝蝉脸上,竟然没有一丝难过的表情。

“医生,你还没说,动手术的存活率是多少呢。”

“我们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能有六成把握。越往后拖,难度越大,恢复得越慢。所以说,要尽早手术。”

“六成……”翟芳芳思忖道,“那也是个很危险的手术。要是失败了,岂不是当场去世?”

“所以,是让你们考虑,尊重你们的意愿。”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保守治疗只能延长生命,并不能救她的命。”

“我知道的,医生。”

出了医院。

翟芳芳半信半疑:“你真的不治了?”

郝蝉摇头:“不治了。”

治不好的。因为她的病情,是和时空循环有关,每循环一次,心脏就会多长一个洞。上天给予她改变命运的机会,自然就会惩罚、清算她妄改因果命运的业力,这亦是无常。

她心里有数,并未因生命的流逝而惴惴不安。

“你是为了气周褚安?因为他背叛你了?”翟芳芳忍着泪意。“所以你打算瞒着他,一个人去死?”

“对不起。”郝蝉想到循环里的闺蜜,总是拉着她无数次地接近周褚安,并未刻意防范她可能会抢走心上人,歉意地笑了笑,“周褚安有了替身,我死了以后,他会有替代者填补感情的空缺,楚桉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等他有了可爱的孩子以后,或许很难再想起我了。”

“你跟楚桉不一样,那种蹩脚货怎么能跟你比?”翟芳芳已经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她以为她们不管是联盟还是敌对,可以一起走到八十岁,牙齿都掉光,还要跟对方假客气,走不动道了还可以针锋相对,她从没有跟她说过这种幻想。“你凭什么拿她跟你比啊。”

翟芳芳还是跟从前一样,认死理。

她在她心里,早已是无可替代。

“楚桉不会得意几天的。”翟芳芳发誓。“你不用再为她的事发愁,我知道这已经是你心底的一道疤,但我一定会为你出口恶气,让她后悔的。你就好好养病,其余的放心交给你姐妹我。”

郝蝉知道,翟芳芳在她恋爱以后与她疏远,发现她辛苦赚钱,全都无私地用来养活钱王祭舞的剧团后,又主动与她冰释前嫌。她并非见色忘友那种人。后来还一直追问她怎么会有这种小众的爱好,只是,从未得到正面的回答。

如今,郝蝉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是因为愧疚。”

翟芳芳一脸茫然:“你愧疚什么?千万不要这样想,错的一定都是别人。你这么善良,这么包容,只是站在你身边都感觉到温暖和煦,如沐春风,你为什么要愧疚?”

这件事,她无法说,也无人可说。

堵在心里,像窨井盖一样,只要不揭开,就不会有坠落的风险。

可她的人生,早已因为郝军风流成性而坠落。

一个是疼爱自己的爸爸,一个是敬爱的师父。17岁的郝蝉,无法抉择,她逃避问题,将自己带入32岁的死胡同里。

“别问了。就让这个秘密烂在我的肚子里,让我带去下辈子弥补吧。”

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好,你不想说,就不说。”

翟芳芳手足无措地为她盖上毯子,用指甲盖把车里的暖风片拨过去,突然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背过身,不愿让郝蝉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不要哭。”郝蝉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温柔地用手搭上她的肩膀。“周褚安太优秀了,从前就有很多人喜欢他。现在他又这么有钱……好的东西大家都想要,就让她们去争去抢吧。你能陪我走最后一程,我很开心的。”

上次提及下辈子,还是十几岁时,因为太喜欢一个人而幻想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她们都不愿承受离别苦,痴迷于“永远”。永远都喜欢和永远都要在一起,像个幼稚鬼一样天天挂在嘴边,念叨个没完。

可现在,她却要承受好友的离世,这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下辈子,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你不会讨厌我吧……我保证下辈子,我不喜欢周褚安了。反正他对我也没那层意思……”

翟芳芳努了努嘴,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